煮麵很快，不到十分鐘就能好，在兩人的沉默中，能清晰聽到鍋裏面熱水沸騰的聲音，然後周況沖她說，「拿碗來。」
章出塵從碗櫃里拿了兩個碗和兩幅筷子，她用熱開水洗了一遍，周況掃了一眼，道：「怎麼？嫌棄我？」
章出塵連忙解釋道：「當然不是，這是新的。」
周況哂笑：「李敬用過的東西，都被你扔了？」
他在浴室的時候就發現，牙刷、毛巾、浴巾……都只有章出塵一個人的，也就是一個念頭，倒是讓周況在衛生間找了找，不是被收起來的，就是不見了，估計是扔了。
章出塵小聲「嗯」了下，她低垂着頭，她擔心此刻臉上的表情收斂不好，會被周況看出來。
周況接過碗，盛着面，不經意的問道：「李敬該不會真是你下手弄失蹤的吧？你就不怕他突然回來看到家裡沒他的東西，會打你更狠嗎？」
除非章出塵非常確認，李敬不會再回來了。
章出塵端着自己的那碗面坐在餐桌前，周況走過來，坐在她對面，章出塵開口道：「周老師，我怕他打我，和我討厭他，這兩個並不衝突。」
周況看着她，餐桌上方白熾的燈光照映下，章出塵的面色如白紙，她精神瞧着也不是很好，能看出來她很累，她真的沒什麼胃口，用筷子攪着細長的麵條卻不往嘴裏送，她繼續說：「我就是想過一過一個人的生活，小時候和父母一塊住，我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後來念書住宿舍，八個人一間房，畢業了就和李敬結婚了，我從來沒有個人空間，李敬不見了，我把他的東西，能收起來的我都收起來了，能扔的也扔了，這有什麼錯嗎？」
周況說：「嗯，沒錯——你生氣了？」
章出塵愣了下，搖了搖頭，說：「沒有啊，我只是在解釋。」
周況漆黑的眸子緊盯着她，篤定地說：「你剛才就是生氣了。」
章出塵總沒什麼脾氣，一副任人擺弄的順從樣子，即便是她語氣平淡的說完那一堆話，也給人的感覺很溫柔，可周況突然回過味來，總覺得哪裡不對。
章出塵不吭聲了，算是被說中了，她低下頭，扣着自己的手指甲蓋。
周況說：「從剛才做的時候你就生氣了，對吧？」
章出塵聲音弱小的說：「對。」
周況放下筷子，本該直接走人好了，既然不愉快了就走，可她是章出塵，她的「學徒」，他的行動先於他的大腦，起身走到她身邊，拽着她站起來，她依舊低着頭，長發垂順在臉旁，她想把臉躲在頭髮後面，卻被周況給捧起來，她被迫仰頭看他，她看到周況那張俊毅的臉，他是非常周正的劍眉星目，一個男人要是想濃眉大眼的帥，還是很考驗骨相的，周況要是算不上十足的完美，那也算作有九成了。
章出塵心想，周況脾氣不好，聽說以前是混混，又風流又混蛋，還窮得叮噹響，卻只憑藉著這張臉，都能讓不少女的要跟他——真是不公平，男人能受到的顏值恩惠，要比女人得到的多了多了多，甚至，有些女人的美貌，還會招來無妄之災。
她這樣想着，眼神渙散了些，周況晃了晃她的肩，沉聲說：「跟我說清楚，為什麼生氣了？」
章出塵咬了咬唇，然後說：「上了一天班很累，我不想做的。」
周況道：「那為什麼不說？你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你那反應也不像不想。」
章出塵微蹙眉，有些困惑的說道：「李敬跟我說，女人說不要就是要，我怕我說不要，你會更……反正我說不想還是想，你們男的都覺得我是想，所以懶得說了。」
周況好半天沒開口，他突然發現章出塵此刻不高興的樣子，還是有些嬌氣的可愛，比平時要鮮活些。
章出塵壓低聲音，她似乎怕周況聽清楚，可不說完全也不解氣，她說：「我想吃稀飯的，也沒吃成，餓過勁了又不想吃。還有……周老師你，剛才懷疑李敬是被我弄失蹤的，為什麼要懷疑我？好事輪不到我身上，難道壞事就該是我乾的嗎？」
周況聽完，笑了出來，說道：「那你現在說出來，還生氣嗎？」
章出塵對上他含笑的眼，說道：「還有一點點，但不是氣你。」
周況問：「氣什麼？」
章出塵說：「氣我自己，我消氣好快。」
周況哈哈大笑，然後把她摟到了懷裡，章出塵個子高，但是抱在他的懷裡依舊嬌小的很，又軟又香。
周況在她耳邊教導她：「生氣也是一門要拿捏分寸的學問，你剛才就很好。」
章出塵沒說話，她悄悄的用雙手抱住周況的腰身，閉上眼，腦袋靠在他的肩上，那是短暫的踏實，她當然抱過他，但那是親密時刻，和此刻是不同的，章出塵覺得這樣隔着衣服布料的擁抱，是極其難得的舒適，比身體的**要更難得。
而下一秒，她就被周況推開了，周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說：「別依戀這個，男人的懷抱，不值錢的。」
章出塵的眼神立馬清明起來。
周況這一晚很耐心，沒有不耐煩，在教了章出塵別沉迷於男人慣用的敷衍的溫柔鄉後，還幫她分析了她對徐渭南的困惑。
他們姿態慵懶的靠在沙發上。
章出塵說：「徐老闆並不想和我談戀愛，他有點敷衍我，但是他又是願意搭理我的。所以我現在，不知道該是主動順着他，還是先不動，讓他先忍不住，我擔心他這樣的，不會忍，可能會直接就跑了。」
周況點頭，章出塵還不笨，不過有點太認真。
周況冷笑了一聲，語氣嘲諷的說道：「他就是賤，又慫，你要是不繼續主動，他就不敢找你了。」
章出塵說：「這不就是裝嗎？那句話怎麼說的，有賊心沒賊膽。」
周況：「他就是這樣。」
章出塵聽這話音，周況應該對徐渭南很了解，章出塵的八卦之心起來了。
章出塵問道：「周老師怎麼認識徐老闆的？感覺周老師很了解他。」
周況瞟了她一眼，涼涼的說道：「他爸當初差點被人打死，是我路過碰到，救回來一條命，就這麼認識他的。」
徐老頭撿回來一條命卻也活得生不如死，下半輩子都只能在床上躺着，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徐渭南當時在搶救室門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以後我就是他過命的兄弟，然後當兄弟處了不到半年，跟我女朋友好上了，肚子都搞大了，就是芮玲，你見過，她現在是徐渭南老婆。」
章出塵聽着，沒有特別震驚，她想安慰周況，可又不曉得如何安慰一個被兄弟戴綠帽子的男人。
這經歷說實話也挺俗套的，章出塵心想沒啥意思，原來周老師也沒啥神秘的過往。
又一想，周況讓自己去勾引徐渭南，其實就是藉著她報復，這般被利用，章出塵不生氣，平靜的說道：「原來徐老闆是這樣的人，周老師你不厚道，指個這樣品性的男人讓我去玩。」
周況：「……」
他嗤笑：「章出塵，你現在膽子大了，批評你老師？」
章出塵偏過頭，也不怕他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半開玩笑，說道：「周老師不是說過，女人不要總聽話，要會頂嘴嗎？」
周況聞言，眯了眯眼，他眼裡罕見的燃起一絲亮光，那是屬於狩獵的興奮的光，但也就是轉瞬即逝，他只語氣淡淡的誇獎她：「嗯，我教了個好學生。」
由於對徐渭南的為人更了解了，章出塵就沒什麼好猶豫的，她主動給徐渭南發微信，說道：「徐老闆，有個文藝片我很想看，但是電影院的排片太晚了，我一個人不敢，你方便陪我嗎？」
她把電影院和電影場次截屏給徐渭南，是晚上十點四十的時段，看完都凌晨了。
章出塵猜徐渭南應該不敢大半夜不陪老婆孩子，而是出來約會看電影。
果然，徐渭南說：「太晚了，你上班一天不累嗎？」
章出塵馬上又給他一個截圖：「那這個呢？早上六點半的，不過這家電影院有點遠，徐老闆開車送我好不好？」
這個選項讓徐渭南答應了，晚上不敢，白天就彷彿是正大光明沒什麼心裏負擔。
約會這天，章出塵五點就起來化妝打扮了，她最近買了好幾件李敬不讓她穿的裙子。
章出塵氣韻溫柔文靜，穿衣打扮只能說是普普通通，沒有出挑過，也沒有個人風格，學生時代還穿過短褲短裙，結了婚李敬就不讓她穿，後來總被打，偷偷穿過幾次，露出來的青紫痕迹很難看，章出塵就再沒穿過了。
她新買的那幾條裙子，都是色彩鮮艷亮麗圖案斑斕顯眼的款式，二三十塊錢一條，她穿着也漂亮，一點也看不出廉價。
章出塵今天挑了那件一字肩的湖藍色白色碎花長裙，裙子從跟那裡開了叉，走起路來，裏面的細白長腿更是誘人得很，整個人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八個大字：搖曳生姿，風情搖晃。
章出塵是坐公交去的，她這樣不方便騎電瓶車。
等公交的時候，章出塵的雙手緊摟着包，她有些不自在，總覺得路過的人都在看她，她想垂下頭，但忍住了，她日後要習慣這樣隨心所欲，穿着打扮，她喜歡怎樣就可以怎樣。
章出塵到了商場，商場還沒開門，只有一樓的肯德基在營業，肯德基旁邊有個電梯，直達四樓的電影院。
章出塵進了電影院，售票處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在工作，爆米花都還沒有炸，現在太早了，基本沒有來看電影的，六點半這場要不是章出塵買了兩張票，都不準備放映的。
章出塵沒看到別人了，徐渭南還沒來，已經六點零五分了，她先取了票，拍了張照片給徐渭南，說道：「我取好票了，徐老闆到哪兒了？」
章出塵坐在大堂處的椅子上，看着手機，過了五分鐘，徐渭南還是沒有回復。
章出塵猜測，徐渭南今天應該是不會來了。
她拿着兩張票，心疼得不行，三十五塊錢一張票，徐渭南也沒說他請，章出塵想，一天的飯錢就這麼浪費了。
章出塵一下子愁眉苦臉的，她想要不打電話給周況，問問他要不要來看電影？
此時那個工作人員走了過來，說道：「小姐姐，你是來看六點半那場電影的吧？」
章出塵點頭：「是。」
工作人員說：「那可以檢票進場了。」
他看到這個美女有些出神，她拿着兩張票，卻隻身一人，肯定是在糾結要繼續等下去還是先進場。
然而工作人員得到的回復卻是個邀請——
「我請你看這場電影吧，可以嗎？」
章出塵沖他微笑。
工作人員笑道：「謝謝，但是我是上班時間，不可以進去看電影的。」
章出塵點頭，站起身，把票遞給他，說：「沒事兒，我就是被放鴿子了，心疼這張電影票——那幫我檢票吧。」
那工作人員接過電影票，撕下票根，將票遞還給章出塵的時候，試探地說了句：「禮尚往來，我就當你請我看過了這場電影，下回我可以請你看場電影嗎？」
章出塵瞪圓了眼睛，一臉驚訝的看向眼前這個男人，是一個還散發著蓬勃朝氣的年輕人，清爽燦爛的笑容，清亮的眼眸，讓章出塵說不出拒絕的話。
在章出塵稀里糊塗同意加了對方的微信後，她坐在幽暗的電影院，看到對方發來的微信自我介紹：「小姐姐好，我叫楊光。」
年輕人的搭訕給章出塵帶來了很大的心理震動，這是她第一次被搭訕。
章出塵沒看進去電影，她點開楊光的朋友圈看了起來，發現楊光的定位基本上都是「俞城大學」，在看完他發的健身、社團、上課日常後，章出塵就曉得，他還是個大學生。
這更讓章出塵緊張起來了。
電影很無聊，章出塵沒看進去，結束了以後她從出口離開商場，徐渭南此時給她回復了：「早上有點急事，抱歉，下回我請你看。」
他為了表示歉意，竟然還發了個紅包。
章出塵差點手滑點進去，她心裏清楚，這錢不能收，收了就沒以後了。
當然她還是很好奇徐渭南給她發了多少錢的。
她說：「沒關係，徐老闆你的事比較重要，我理解的。今天的電影不好看，還好徐老闆沒來，哈哈。」
隨便和徐渭南客套了兩句，章出塵就去等公交回家，過會兒還要上班。
章出塵把徐渭南放鴿子的事情，告訴了周況，周況回了一個字：「裝。」
章出塵：「我知道。」
她沒把今天遇到一個大學生的事告訴周況，在她看來，這屬於邂逅，不屬於「上課」的範圍之內。
章出塵照常去上班，阿四換好廚師的工作服，湊到章出塵跟前，問道：「小章姐，你今早去蘇寧廣場了吧？」
章出塵愣了下，然後說：「嗯，怎麼了？」
阿四笑道：「我今早去菜市場進菜，就看到小章姐你下公交，小章姐你穿那裙子好漂亮，我感覺都……都像明星一樣，我都沒好意思上去跟你講話。」
阿四早起就穿着隨意，騎着三輪電動車去俞城最大的菜市場買菜，當時正趕完早市，車上都塞滿了各種菜和肉，他汗淋淋的，看到那般水靈漂亮的章出塵，實在是不好意思上前。
章出塵覺得阿四是個很善良真誠的男人，她能感覺出來阿四對她的尊重，她笑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可是同事啊。」
阿四嘿嘿笑，正要轉身去廚房，莫名的想到了那天在周況家裡察覺到的氣味，他又看向章出塵，不經意的問了句：「小章姐那麼早去商場有什麼事嗎？穿那麼好看，是約會吧？」
章出塵道：「沒約會，就是買了好看的裙子，天天上班也不能穿，就想臭美出去轉轉。」
阿四瞧不出，也聽不出什麼異常，說道：「下次，小章姐可以叫上我一塊兒，我陪你轉，我什麼時候都行。」
章出塵隨意的應了下來，然後就去大堂收拾桌椅了。
章出塵上班時間，手機有消息，總是不能及時回復的，她忙着上菜、結賬、擦桌，騰不出手回消息。
等到章出塵下了班，才看到楊光給她發了好多條消息。
大學生的活力陽光真的是只看文字都能感受得到——
「我下班了小姐姐，嘿嘿你是不是已經上班了？」
「我困死了還要去上課，我是學工商管理的，小姐姐你呢？什麼專業的？」
「下課了下課了，去吃飯，小姐姐吃了嗎？我吃的我們食堂煲仔飯！圖片」
「又要去上課，上英語課，我英語稀爛，到現在六級還沒過。」
「下課下課，去打籃球，小姐姐會打嗎？有時間我帶你打。」
「嚶嚶嚶在嗎？小姐姐康康我吧！」
……
章出塵不由自主的就哈哈笑了起來，她都忘了上次這麼愉悅的笑是什麼時候了。
章出塵說：「我剛下班，我上班比較忙，看不了手機，沒及時回復你實在抱歉。」楊光看到她的消息，鯉魚打挺一般從床上坐起身，秒回她：「沒事沒事，知道小姐姐不是討厭我才不回我，我就安心了。」
章出塵今晚沒騎車來，她準備迎着夜風走回去，阿四騎車路過她，說道：「小章姐，我送你。」
章出塵輕輕搖頭，她說：「不用了，我想散散步，你先回去吧。」
阿四聞言立馬就說：「那我陪你散步，要不……我們去吃個宵夜？我知道有家烤肉店味道還挺不錯的。」
章出塵看到阿四懇切的表情，在那一刻，她想答應下來，她一向不太會拒絕人。
然而章出塵實在是對阿四提不起興趣，阿四話很多，章出塵卻都聽不進去，她每次和阿四相處，都覺得無聊。
人與人之間，真的很神奇，章出塵和周況在一塊兒，周況話還少呢，可就從來沒覺得無聊。
章出塵難為情的再次拒絕了阿四，她說道：「阿四，我不餓，我想一個人散散步，你先走吧。」
阿四綻放的笑容瞬間收縮回去，他有些尷尬，卻也只能哈哈笑兩下，表現的不在意的樣子，他說：「好吧，那小章姐注意安全，我就先走了。」
阿四騎着電瓶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章出塵這才拿起手機，專註的跟楊光聊着天。
她和徐渭南聊天的時候需要字斟句酌，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對，徐渭南就不理她了，她就失敗了。但和楊光之間就很純粹，楊光很接她的話，特別捧哏，章出塵想到了「可愛」這個詞。
章出塵讓他別再一口一個「小姐姐」了，叫她名字就好，楊光說：「章出塵，這個名字好特別啊。」
章出塵說：「我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嫌棄我是女孩子，沒給我取名字，我媽媽說當時在產婦房間里，旁邊那床正好是一個語文老師，聽到我媽嘀咕不知道取什麼名字，問了姓什麼，想了一會兒就說，叫章出塵吧，說這個名字好，叫這個名字命能好。」
那語文老師也許是沒問清楚，究竟是弓長張還是立早章，她想的大概是古代傳奇里很有名的紅拂女張出塵，慧眼識英雄，與才子李靖夜奔闖蕩，日後李靖封為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