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勝月光》[不勝月光] - 不勝月光第5章(2)

他的晚飯,往往就是外賣公司送的一份盒飯。
有一次我去找他。
在狹小的房間里,他和一群騎手擠在一起,扒着盒子里的米。
我說:楊璟之,你怎麼吃這個?
這個不幹凈。
他表情很不自在:干不幹凈,重要嗎?
走,陪我去吃牛排。
我把他拉去了一家新開的西餐廳,人均消費過五百。
他在飯店門口站了半晌,沉默地脫下了外賣服。
家道中落以後,我終於明白了他那天的情緒。
正如今天一樣。
下雪了。
地面很滑,我摔了一跤,餐灑了。
給客戶打電話解釋,卻被臭罵一頓。
客戶說,你不要找借口,遲到就是遲到。
擦破的手掌在寒冬里疼得刺骨,我卻顧不上,連聲說對不起。
楊璟之忽然出現,扶起我的車。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看了多久。
我下意識地把手藏在背後。
別藏了,他聲音沙啞,眼眶很紅,快去沖洗一下。
我要先送餐。
上車,我送你去。
客戶住一樓,我把餐到時,對方嘟囔了一聲:靠,開保時捷的也送外賣?
我還要接下一單。
楊璟之說:別送了。
不行,今晚掙得太少了。
那我買。
什麼?
叮咚一聲,系統自動接了他指派的單。
我買你今晚的時間。
楊璟之載我去他家。
我站在玄關口,怎麼都不肯進去。
徐晚星會生氣的。
楊璟之說:你還有功夫管別人?
自己都摔成什麼樣了?
除了手掌的擦傷,我身上全是臟污的雪水。
還有,虞茗,你看看我這房間,像有女人來過嗎?
你們沒住一起?
我壓根就沒和她在一起過。
楊璟之將一份合約甩我身上。
半年前她找到我,提出合作。
她不想被潛規則,讓我假扮她男友,同時,她也會幫我應付難纏的客戶。
頓了頓,他怕我不理解似的,進一步解釋。
有些客戶喜歡往人床上塞女人,以為所有人都吃這套,我很煩,徐晚星就幫我擋掉那些。
這份合約寫得清清楚楚,不干涉彼此私生活。
楊璟之拉我的手,替我處理傷口。
我看到架子上一排未拆盒的護手霜。
那是我以前最愛用的牌子,楊璟之買了全套放在家裡。
今天,我跟你同事打聽了一下。
他沉沉開口。
你沒有男朋友,上周團建還說自己單身。
虞茗,你是故意騙我的,對不對?
我沒騙你。
那你給我看合照,你和那個男人。
沒拍過合照。
你這麼愛拍照的人,居然不跟新歡拍合影?
你提醒我了,我下次拍了給你看。
楊璟之被我氣笑了。
他忽然手撐沙發,完全籠罩住我,壓迫感十足。
我動彈不得,隔着毛衣,依然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
我買了你的時間,知道要做什麼吧?
我退錢給你,楊璟之,我真的要結婚了。
他順着我的肩膀摸下去,卻在手腕處停下。
要結婚了,卻還帶着前男友送的手鏈,不合適吧?
我手腕上有根鏈子,隨着時間推移,早已暗淡無光。
這是楊璟之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在我 19 歲那年。
曾有一周,除了上課,我幾乎見不到他人。
他奔波在各種兼職的路上,比任何時候都努力。
生日那天,我父母在高檔餐廳為我辦了個 party,我告訴楊璟之了,但他沒有來。
我等啊等,等到晚上,終於等來他的電話。
他說,在餐廳門口等我。
漫天大雪中,我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
他風塵僕僕,如我今日一般,黃色外賣服上沾滿泥濘。
彼時,我什麼都不懂,只會抱怨他來得太晚。
楊璟之揉了揉我的頭,說給我帶了生日禮物。
手鏈是基礎款的,不貴,但也完全超出了他的經濟水平。
我很喜歡,當場就戴在手腕上,再也沒摘下來過。
後來我爸媽叫我,問我在跟誰說話。
他們不喜歡楊璟之,覺得他配不上我。
等我再回頭時,楊璟之已經消失在風雪中。
……時至今日,偶然想起。
——起碼十九歲時,楊璟之是喜歡過我的吧?
那根手鏈,是他沒日沒夜工作換來的。
他是不是也如我今夜這般,在雪地里奔波、摔倒,卻為了這根手鏈,依然無畏地前進着。
可如今呢?
他壓着我,強迫我。
他家裡擺着我以前喜歡用的奢侈品。
到底是對我念念不忘,還是在羞辱我?
我想不通,不自覺濕潤了眼眶。
楊璟之愣住,頓時開始慌張。
他一向拿我哭沒轍。
這點倒是跟曾經一模一樣。
他手忙腳亂地擦我眼角: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只是嚇唬嚇唬你。
今天是你二十六歲生日,我給你買了新的手鏈。
什麼?
我自己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啊。
楊璟之拿出一個新禮盒。
看看,喜不喜歡?
他要幫我換手鏈。
虞茗,我們能不能——話沒說完,門鈴響了。
蕭徽站在門口,叼着煙:虞茗呢?
我來接她。
你誰?
我是她未婚夫啊,她沒跟你說嗎?
楊璟之一愣,手鏈掉在地毯上。
我跟蕭徽走了。
他不開車窗,卻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嗆得我直咳嗽。
我和蕭徽以前就認識。
我家沒破產時,他跟我表白過,但我那時一門心思撲在楊璟之身上,幾次都拒絕了他。
直到上周,他突然來找我。
蕭徽說,只要嫁給他,他就幫我還債。
我問為什麼。
他得意地道:我要證明當年你選錯了人,能救你的只有我,那個窮小子只會拖累你。
哦,他要娶我,只是為了自己的英雄主義。
只是為了將我一軍。
真可笑。
今天,我迫不得已讓他幫我一下。
打個電話就好,我找借口脫身。
也不知他怎麼就找上門了。
我冷冷道:為什麼要假扮我未婚夫?
有什麼區別?
反正也快要結婚了。
我還沒答應你。
那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虞大小姐,你清醒點,欠了一屁股債,誰娶你誰就是大冤種,除了我,誰還會要你?
剛才那男的?
蕭徽很輕蔑。
他就是你大學時那個窮鬼男友吧?
我跟你說,他就是回來羞辱你的,以前被你壓着不敢反抗,現在你落魄了,指不定心裏怎麼笑話你呢。
那也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啊?
以前被他搶了女人,現在不得搓搓他的銳氣……蕭徽,我不是你的物品!
我以前沒答應你,以後也不會!
我下車,蕭徽也不阻攔。
答不答應,是你說了算嗎?
虞茗,想想家人。
他輕浮的嘴臉,不知怎麼,又讓我想到過去。
那些造謠、取笑楊璟之的人,就是這樣吧。
是不是在楊璟之心裏,我也是這樣呢?
我回來的消息在同學間傳開。
連帶着還有我家的遭遇。
舍友文文重新與我取得聯繫。
她要結婚了,問我還願不願意當她的伴娘。
這是我們曾經的約定,後結婚的那個給另一個當伴娘。
婚禮當日,來了許多老同學,我挨個加回大家的微信。
文文穿着婚紗,眼中有淚。
小魚,我一直都以為,你會是我們四個中第一個結婚的。
我要是結婚了,還怎麼給你當伴娘啊。
你還敢說,四年,杳無音訊,我都要氣死了!
我錯了!
以後不走了,留下來給你賠罪。
文文破涕為笑:你當時為什麼要人間蒸發?
有困難說出來,我們都可以幫你啊。
我低頭看着腳尖。
想了想,把這些年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我這輩子沒有受過那麼大的挫折,文文,你知道嗎,就是整個人生都崩塌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面對大家的目光,哪怕是憐憫我都覺得刺痛。
也算是一時衝動吧,我就把所有聯繫方式都抹掉了。
文文嘆了口氣:楊璟之找你找得快發瘋了。
什麼?
我愣住。
你不知道嗎?
他幾乎用了所有方法,找老師,找校方,就差報警了,他一個窮學生,那會兒也沒什麼人脈,找不到你,就去了你家。
文文看我的臉色,才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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