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夾雜着雪落下，天空不時閃着雷電。
夜晚的路黑茫茫的，不見行人。
小梅衝出玉府，冒着大雨穿街走巷。
她不知道陸商在哪家客棧，只能挨家挨戶的敲門。
「小二，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錦衣衛投宿？」
「沒有。」
……
「請問掌柜的，你們這裡有沒有一男一女，男子氣度不凡……」
話還沒說完，小二飠並
就直接把大門闔上。
「沒有沒有！」
小梅抿唇，任由雨水砸在身上，想着榻上氣若遊絲的蘇瑤，她不敢停腳步。
她又敲響了一家客棧的大門，才剛開口：「掌柜的，請問有沒有……」
此時的她身上被雨水淋得濕透，髮絲凌亂，襦裙上也濺滿了泥腥。
店家一臉嫌棄：「哪來的臭要飯，大半夜擾民，不住店就滾蛋！」
「嘭——」
小梅被推搡至台階下，巨大的雨幕擋住了前行的視線，可她卻絲毫沒有停下步伐。
永州不大，卻也讓她磨破了腳。
時間流逝，小梅的心也急如焚。
「更更更——」
打更的聲音響起，小梅心頭一慌，忙轉身看向玉府的方向。
此時，狂風大作，雨勢更猛了。
「小姐！！」
小梅不知為何心越來越慌，想着一人在家的蘇瑤，連忙狼狽朝玉府奔去。
一聲驚雷，小梅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朝前撲去，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血從青石板地面上流出來，夾雜着地面上的雨水，四處擴散。
可小梅顧不得這些，忍痛爬起繼續逆雨奔走。
回到玉府，小梅伴隨着驚雷快速推開房門。
只見蘇瑤臉色蒼白的趴在床沿，呼氣多吸氣少。
而床腳，全是她咳出來的血跡。
小梅神情一驚，忙奔過去將蘇瑤抱在懷裡。「小姐！」
小梅慌張的掏出藥丸，掰開她的嘴，再將藥丸塞進她嘴裏。
苦澀的藥味瀰漫至整間屋子，卻怎麼也蓋不住血水的鐵鏽味。
「小姐，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小梅哽聲道。
蘇瑤強撐開眼，虛弱的將手搭在她身上。
「小梅……」
小梅緊緊的抱着她，紅着眼渾身止不住的發顫：「小梅在，小姐別怕，睡吧，睡着就不……不疼了。」
蘇瑤靠在小梅懷裡，眼前越來越黑，她知道自己恐是活不過今晚了。
她強撐着最後口氣，含着血交代着：「賣身契……撕掉了，錢財……柜子里！」
話還沒有說完，喉間又湧上一股腥意，但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走後，找個好人家……」別再受苦。
可惜這最後一句，全都被喉頭湧出的鮮血淹沒。
小梅不斷的擦着她嘴角血漬，搖着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
「別說了，小姐求你別說了，你會好的，小梅還要跟着小姐一輩子——！」
蘇瑤用儘力氣，抬手撫摸上小梅的臉頰，血跡沾過小梅稚嫩的臉龐。
她張開嘴想罵她傻，但卻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
蘇瑤含着淚，眼底有着太多的不舍，不舍小梅今後獨生該如何，不舍陸商是否還會記得自己。
小梅卻似懂她一般，緊緊抱着她：「會好的，小梅還要陪着小姐長命百歲的……」
……
永州城郊別苑。
剛辦完事回來的陸商望着窗外下個不停的雨雪，只覺心煩意亂。
他披上披風，便拿傘再次出了別院。
不知不覺，他竟來到了玉府門外。
眼前，黑色大門緊閉。
陸商抬手想要敲門，卻又回想起蘇瑤這段日子以來的舉動，竟然還用休書和遺書來威脅他。
心中順勢湧起一股惱意，又撤回了手。
反正用不了幾日，她就得自己回來，他又何必自尋苦惱。
這般想着，他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而一門之隔。
小梅不斷擦拭着蘇瑤嘴角的血漬，卻怎麼也擦不完。
許久後，她將蘇瑤抱在懷裡，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
「罷了……小姐如果你實在是痛，就去吧……」
去吧，去到一個沒有病痛折磨，沒有世態炎涼的地方。
有人愛，有人疼，還有再也不會分開的家人。
片刻後，蘇瑤的手從她掌心倏地滑落在地上。
那一剎，小梅的心彷彿被撕裂一樣。
她顫抖着伸出兩根手指，去探了探蘇瑤的鼻息。
此時屋外狂風大作，雨勢更猛了。
而屋內……傳來了小梅聲嘶力竭大哭。

第八章永遠錯過
  

永州祥亦庄。
酒樓外飄起鵝毛大雪。
一號廂房內。
錦衣衛等人因為此次差事辦得順利，大家在此慶功。
陸商端起酒杯靜靜小酌，一旁的下屬們卻嬉笑着聚在一起，喝得臉通紅。
夏瑩也是其中一員。
大家推搡着將夏瑩推到了陸商身邊，她一時失去平衡，撞了上去。ṋḿẑḽ
倒在陸商懷中的她，一臉嬌羞地望着。
看着夏瑩嬌羞的面容，陸商腦海里忽然浮現蘇瑤那張總是平靜的臉龐。
下一瞬，他一把拂開身邊的女人。
「休要胡鬧。」
似是警告的言語，但大家ⓨⓑγβ
卻沒有放在眼裡。
「大家別鬧了，小心陸大人抽你們！」
夏瑩說完便順勢在陸商身邊坐下，往他碗里夾菜。
眾人看着二人打趣道：「陸大人，你可不要辜負夏瑩的心意。」
陸商被說的心煩意亂，他不顧眾人徑直起身，出了祥亦庄。
酒樓外，白雪盤旋，夜色似乎有些蒼涼。
陸商修長的身影立在繁華的街道，望着不遠處一群正在玩鬧的孩童，眼前彷彿出現了蘇瑤的身影。
蘇瑤曾喜歡熱鬧，在還未嫁給自己之前，便天天待在外面。
後來她嫁給自己後，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夫人，就很少能出陸府。
他這一站，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孩童們都被喊回家去，才反應過來。
陸商重回廂房，正欲進去，就聽裏面傳來眾人的議論。
「你們猜蘇瑤這陸夫人的頭銜還能戴多久？」
「按照咱們大人的人品，是輕易不會休妻的，更何況玉家對陸大人有恩。」
「那是從前，現在有了夏瑩，不是更適合站在大人身旁嗎！」
「沒錯！那陸商氏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次還鬧着和離讓大人跑到這來辦差，她根本就配不上大人！」
裏面的人儼然已將夏瑩和陸商湊成了一對，並且對蘇瑤佔據着陸夫人的位置，十分不滿。
陸商聽着他們的談話，黑白分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緒。
半晌，他轉身下了樓。
他前腳走，後腳聽到動靜的夏瑩也跟着出了包廂。
夏瑩追上陸商，擋住他的去路：「大人，我有點累了，不如我們先回別苑吧！」
陸商聞言，仰頭看向躲在窗戶內的下屬：「肖勇，下來送夏瑩回別院。」
夏瑩定在原地，雀躍的心上被潑了一盆冷水。
垂放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攥緊：「陸大人，你是怕別人誤會我們的關係嗎？」
陸商沉默，皆等於默認。
夏瑩喉頭梗着，終是問出壓在心底的疑惑：「陸大人，你是不是心儀那玉小姐？」
這次這麼多的差事地點，他偏偏選了永州。
明明休了蘇瑤，本該毫無瓜葛的人，卻三番四次被她見到徘徊在玉府門口。
要說不喜，身為女子本就心思細膩的她，是如何都不信的！
陸商眼底波瀾不驚，語調冰冷：「本官還未休妻，你該稱呼她為陸夫人，至於情愛，本官不喜任何人！」
夏瑩愣住了，他是在變相告訴自己，他陸商誰都不愛嗎？
最後，夏瑩強忍着鼻尖酸澀，倏然轉身快步離去，不敢有多一刻的停留。
陸商收回視線在原地待了一會，便轉身閑散走着，沒再理會樓上那幾人窸窣的聲響。
子時，他才獨自一人回到城郊別苑。
陸商點亮油燈，微黃的光暈漸漸驅散了屋內的陰霾。
他接下披風，一張宣紙從懷中掉了出來。
「休書」兩個大字引入眼帘，陸商彎腰撿起，這是他從蘇瑤院子里拾到的。
他不懂，這女人當初一副珍貴的神情帶着休書離去，結果走時偏偏落在竹苑。
他沉着臉看了許久，最終只覺得自己為此傷神實在可笑至極。
沒想到她為這次做戲，做足了完全的準備，但可惜……他陸商最不喜的就是被威脅！
想到此，陸商抬手便將休書放到了油燈上。
火苗迅速竄起，片刻後，休書被燒毀成灰燼……

第九章新的墓碑
  

陸商看着地上的灰塵，抬腳便從那片灰燼上踏了過去。
他來到床邊，合衣而躺，閉眼睡去。
他倒要看看蘇瑤離了自己，該如何自處。
寅時，陸商迷迷糊糊中，好似看見蘇瑤身處一片黑暗之中，盈盈向他告別。
「陸大人，我走了，往後望你一切安好……」
說完，她的身影便慢慢散去。
陸商心一陣絞痛，猛得驚醒坐起，才發現剛才是在做夢。
他捂住還在抽疼的心口，不斷的喘着氣。
陸商坐在床沿，雙手撐着張開的膝蓋，許久才平靜過來。
他看着那堆殘灰，再也睡不着，穿好衣服去了玉府。
天空泛起微誩
微亮光，玉府門庭冷落。
這次，陸商沒有猶豫，一腳踢開玉府的大門。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珠簾，沒有關緊的門被吹開。
廳堂內，清冷寂寥一覽無餘，沒見到半個人影。
陸商皺眉走上前去，環顧四周，只覺心底莫名恐慌。
倏地想起過往的種種把戲，他攥緊了拳頭：「荒謬！」
說完，他便快步離開，絲毫沒有注意到床腳那一灘觸目驚心的殷紅。
又是一夜。
陸商再度驚醒，額頭布滿了細汗。
他又夢見蘇瑤和他道別，這次的夢更加清晰。
甚至還夢到了玉家的墓碑。
幾日後。
陸商辦差和夏瑩路過玉府，只見府門前積滿了殘雪，更加破敗不堪。
他眉頭緊蹙：「去查查，這裡……的兩人去了何處？」
夏瑩見他問起蘇瑤，面色微異。
「大人何必查，玉家滿門皆被處斬，玉……陸夫人能去哪呢？應該回陸府了吧。」
陸商豁然開朗，連日來的陰霾逐漸散去。
是啊，蘇瑤除了玉府，便只能回陸府。
看來她是乖乖回去了。
陸商微不可見的勾起嘴角。
「你通知下去，差事辦完，該啟程回京彙報了。」
「是。」夏瑩的回答，又不易察覺的失落。
眾人很快啟程回京。
陸商回京先進宮去向聖上彙報，便帶着賞賜回府。
推開竹院的門，室內空無一人，只有一抹殘陽，卷着灰塵。
陸商手握拳，臉色沉得能滴出黑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