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的小丫鬟》[痴心妄想的小丫鬟] - 第1章 許家遣奴僕散家財保平安

許家是淮陽一帶有名的富商,起初也不過是家小小商戶,能有現在的光景,全靠招了個好贅婿。

據傳這贅婿早年是東夷人,因為戰亂逃難到許家當馬夫,當時的許家主見他年紀輕輕卻見識不凡,人又高大俊美,就起了招攬的心思。

也不嫌他身份低微,把女兒嫁給了他。

成為許家姑父後,他藉著許家錢財買荒地建馬場,後面又僱人開耕荒地種植玉米、小麥、大豆等農作物、培育良馬、投資商鋪,趁着新朝動蕩開始大肆發展。

淮陽城最繁華的一條街不管是布料、珠寶、食舍……都有他的手筆。

等當權者逐漸掌控局勢,他又突然慢下發展勢頭,轉而修身養息開始與淮陽城中有名有勢的家族打好關係,逢年過節時不時給那些世家送禮。

因為有人庇護,許家發展得順風順水,不僅成了淮陽首富,自家郎君還跟任家攀上婚約。

許郎君名曰許常昱,年十六,許家獨子。他少時聰穎,隨着年長,越發驚才風逸,在許家的運作下,才名顯徹淮陽。

這樣一個前途坦蕩的翩翩少年郎,卻被一股他看不見的勢力強行打入泥谷。

寒風瑟瑟,綠葉在枝頭左右掙扎,月光透過直欞窗投射進屋內,這是一間五人合住的下房,空間擁擠,平行的兩排通鋪就佔據室內的大半位置。

通鋪中間的紅木桌上擺着銅質油台,為周圍提供微弱的光線。

屋外的寒風吹得木門「嘎嘎」作響,黃豆般的火苗晃了晃,將室內的光線攪亂。

明暗變化中,突然響起小娘子俏皮的聲音:「今天的宴會,任家沒來人。」

有心思活絡的,一下子猜出她要講什麼:「不止是任家,其他幾家也沒派人來!你沒看見老爺他臉都黑了嘛!」

「為什麼啊?他家三娘子不是和我們郎君還有婚約嘛?」

「誰讓郎君祖父是東夷人!」近幾年,儕朝與東夷因為芸城的歸屬問題,戰事頻發。

曦瑤鼓着嘴,語氣憤懣:「可關郎君什麼事,他祖父早去了,就算他有點東夷血脈,一代傳一代早稀薄了,現在真的是,什麼事都得搞連坐!」

「話不能這麼講!東夷可殺了我們不少人。」

「人又不是郎君殺的……」

眼見兩人就要吵起來,另一位小娘子忙扯開話題:「好了好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與其說這些,還不如討論討論出府的事!」

曦瑤親親熱熱去攬人,差點跟她起爭執的小娘子偷笑着調侃:「你怎麼這麼維護許郎君?只要我說他一點不好,你就跟我急!快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曦瑤小臉一紅,羞惱的衝上去撓她:「你快別說了!羞死了……」

人被她撓得直往旁邊躲:「哈哈哈,別撓哈哈哈,你怎麼這麼霸道,連說都不啊!哈哈哈哈哈啊別……」

兩人正嬉笑打鬧時,先前勸架的小娘子突然坐起身,她將視線緩緩落至芷瑤身上:「之前秀娘不是找我綉樣式嘛,今天我把東西給她時,她跟我透了口風,說府中要遣散一些像我們這樣買進府的外仆,而且不是單獨再出手給人牙子,是只要我們自己有錢,就能給自己贖身!」

此話一出,空氣彷彿被停滯住,嬉鬧聲、絲線拉扯布料的摩擦聲全沒了。

芷瑤被這消息驚得失了力道,針尖狠狠刺破指尖,可她像感覺不到痛一樣,只呆愣愣抬頭,眼神發直的與她對視:「你說什麼?」

勸架的小娘子正要回答,卻被身旁的曦瑤拉住,她頓時停住嘴。

沒有人回復,芷瑤不得不加重音量再次追問:「是只要有錢就能贖身?具體是什麼情況,你們可以回答一下我嘛!」

曦瑤充耳未聞,依舊語氣輕快的跟她們說話:「最近我家人一直給我寫信,他們叫我回去,我才不想回去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就盼着等我回去好給我定親……」

「像我們這種簽了死契的,生死許家僕死是許家鬼,那有那麼容易出得去,你父母想得也太輕巧了吧!」

曦瑤但笑不語,笑眯眯看着她。

「而且你才十六,為什麼要那麼早給你定親?」

「還不是為了……」驟然而起的驚呼宛如最尖銳的利刃,劃破沉沉黑暗,曦瑤未盡的言語霎時僵住。

無聲的靜謐在室內蔓延擴散,碩黍咬緊唇,無措的掃視周圍,除了芷瑤急促的呼吸聲外,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開口,可她能感覺到,昏暗的對面,她們三個在看她。

她害怕的往芷瑤身後躲,想避開她們的視線。

長久的沉默後,有娘子看不下去想回答,卻被曦瑤出聲打斷:「有些人啊,以為自己讀了點書識幾個字,就脊椎骨硬得彎不下來,連怎麼求人都不知道?」

「把話說明白點,別暗有所指的,平白惹人發笑!」說著,芷瑤扭頭示意。

碩黍強忍不安附和着:「好笑,真好笑!」,只是她語氣生硬,尾音都在顫,一點氣勢也沒有。

芷瑤蹙眉,恨鐵不成鋼瞪了她一眼。

「比不上你,想攀還攀不上,更好笑了。」簪花娘子反唇相譏。

其他兩人相繼噗嗤笑出聲,她們一唱一和,張揚的笑聲一下子把她們那微弱的反擊給壓了下去。

芷瑤氣得渾身直抖,手上帕子險些被她捏碎,她恨恨瞪着捂嘴笑得歡快的曦瑤,臉氣得發黑。

碩黍輕輕拉過她受傷的手,殷紅的血液自被刺破的指腹不斷往上涌,聚成碩大的血珠。她拿着帕子慢慢按壓下去,溫熱觸感隨着布料被浸透越發明顯,她斂眉低頭,一下下清理着血跡。

她不明白,明明曦瑤與芷瑤同一批入府,按關係兩人因該更親近才對,她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與碩黍五歲就被父母買進許府不同,芷瑤是十三歲自己主動提出要去許府為奴的。

她家境清白,父母成親多年只生下她一個獨女,可以說是受盡疼愛,可惜命運多舛,十歲那年父親趕考意外去世,只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她母親生得倒是貌美,所以在她父親去世沒過多久就被同村的樵夫看上,樵夫因為嫌棄芷瑤這個拖油瓶,所以就算芷母懷上孩子也遲遲不肯與她完婚,還攛掇她勸芷瑤去為奴,芷瑤不忍母親為難,就同意了,結果說好的活契被樵夫暗地裡改成死契。

她不像碩黍這樣自幼被府中規矩**着長大,對外界懵懵懂懂。她不屑於諂上驕下,所以在面對曦瑤這種巧舌如簧之人的主動交好她嗤之以鼻,所以在看到碩黍被人欺負時她敢直接帶人殺到嬤嬤面前為她出頭,一來二去,兩人漸漸親近起來。隨着感情的親密,芷瑤卻莫名被曦瑤帶人排擠。

碩黍低頭凝視手帕上的暗紅血漬,跟芷瑤相處幾年,她自然了解芷瑤對出府的迫切,隨着及笄,這種迫切已經轉化為焦急,她曾四處向人打聽,卻因為地位低微,又彎不下腰去求人,導致消息毫無進展,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點眉目,她若再錯過,實在可惜。

碩黍眼底燭光跳躍,她忍住心底畏懼,抬頭怯生生直視她們,放軟聲音哀求着:「曦瑤姐姐,你能告訴我嘛,我也想知道,求求你告訴我。」

芷瑤指甲死死掐住掌心,卻沒有阻止。

曦瑤睥睨的目光下,碩黍竟害怕得渾身哆嗦,惴惴不安。她厭惡的撇過頭,又被碩黍那副老鼠樣逗笑了。

她噗嗤笑出聲,瞥着低頭沉默的芷瑤,突然語氣溫柔的把許府即將要遣散下人的事告訴她們。

「你又怎麼確定她話是真是假?」聽完消息久久才回過神的芷瑤冷不丁出聲,喉嚨發澀。

曦瑤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眉尾的得意立馬揚了起來:「這可是人家秀娘親自跟我說的,她可是內院的人,還在夫人跟前做事,知道些內幕消息不天經地義嘛,你別自己打聽不到,就覺得別人和你一樣無用!」

她話一出,立馬就有人附和:「對啊對啊!人家知道的可比我們知道的多得海了去,她府中地位比你高多了,還用得着騙你,真當自己算根蔥。」

要知道,奴僕一旦買賣,沒有主人家的允許是不能出府的。許家這種富貴人家,雖比不上世家貴族清貴,可奴僕卻也甚多,規矩也多,它們出門採購都是安排特定的人員,要不就是專門有人送東西上門,其他奴僕若沒有許可,終其一生也出不去。這個屋子裡的姑娘都是一樣的,像她們這種自幼被買進來的,和世代伺候主人家的家僕相比,又是另外的不同。

機靈出挑的早早被管事的挑出單獨培養,次一等的只能留在外院做些粗活。

芷瑤最討厭她這般姿態,忍不住打壓她:「這麼大的事,怎麼之前沒消息傳出來,而且也沒嬤嬤正式通知,你可別讓人空歡喜一場。」

「哼,愛信不信,反正我不像你,死乞白賴要出府。」她也懶得再跟芷瑤講,真是固執,跟她好聲好氣還講不通,非得跟人犟。

「若真像你說的那樣,只要有錢就能自己給自己贖身,我肯定是要出去的,反正這為奴為婢的日子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盼有朝一日脫了這奴籍,能堂堂正正站在這青天白日下當個清白人,真不知道這許府有什麼好,讓你這麼死心塌地!」

曦瑤胸脯激烈起伏,她騰得抓起桌上的圓領長衫就往芷瑤身上扔:「就憑這件絲綢長衫,就夠我死心塌地了!」

芷瑤完全料到她會突然動手,一時不察竟被黃衫蒙了個滿頭,若有似無的桂花香在她鼻間縈繞,她扯下長衫,沖曦瑤怒目而視:「別拿你的髒東西丟我,晦氣死了!」

「臟?你口中的髒東西出府後你可未必用得上,真以為外面的日子很好過?就怕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況且許府可待你不薄,一年四季,春夏有長衫襦裙,秋冬有短襖,更不要說每年每月的工錢,就是平常做得好,討主子管事高興了還能得些賞錢,妄你讀了幾年書,也不曉得知恩圖報,只知道一個心往外鑽!」

「哼,我是不願意給人當一輩子的奴才,等到了年齡就被安排和一個小廝成婚,然後孩子一出生就是奴籍給人卑躬屈膝,一輩子抬不起頭!像這樣世世代代爛在這裡,我是不甘心的!」

兩人隔着長桌對峙着,激烈的火花在她們眼中迸濺,其他幾人具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曦瑤最先收回目光,她轉身躺回去,蒙在被子下的聲音發悶:「我要睡覺了,把燈熄了!」

芷瑤拽着被她丟過來的衣服,恨恨的想扔回去,卻被碩黍攔住。

她任由碩黍將手中長衫抽走,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明暗不清:「你說熄就熄,你當你一個人住嘛?」

曦瑤翻了個身,也沒再懟回去,其實有沒有燈光對她來說影響不大,她只是單純看芷瑤不爽,所以故意說出這種話來噁心她。

芷瑤沉着臉,與曦瑤這一吵,她也沒心情再綉下去,可也不想就這麼把燈熄了,讓自己落入下乘,摸着緞面上綉到一半的海棠花,她斂睫深思。

碩黍只沉默着繼續完成手中的花案,其他三位小娘子都閉眼準備入睡,無邊的黑暗中,針線交織的聲音格外清晰,她一旦進入狀態,織起花案就特別快。

芷瑤心情好時說她這叫有耐心,不急躁,心情不好時就罵她一根筋。對於芷瑤的話她從不去反駁,事事順着她,所以芷瑤很喜歡與她接觸。

清晰連綿的針織聲中,碩黍想起第一次見到芷瑤時,她總是冷着一張臉,說話刻薄諷刺,那時候碩黍是有點怕她的,可她不會像曦瑤那樣對她忽冷忽熱,也不會把什麼事都推給她做。這讓她隱隱意識到,芷瑤是特殊的,在這人性冷漠規矩森嚴的許府,芷瑤的存在就像正午最燦爛的陽光,能驅散走最寒冷的黑暗。

她想和芷瑤做朋友,她要讓光照到自己身上。

於是在感受到芷瑤的憐憫時,她開始撕碎自己沉默麻木的外衣,將內里所有的脆弱敏感膽怯毫不掩飾的**裸呈現給她。有芷瑤在前面擋着,她再沒被人欺負過。她知道只有芷瑤被針對得越狠,她們之前的關係才會更緊密。她喜歡她們抱在一起相依為命的感覺。

緞面上的花案被不斷填滿,碩黍剪斷綵線收針,她繡的是三株桃花昂首怒放的盛況,花瓣針腳緊密,為了突出顏色的層次感,光是花瓣顏色她就用了淺粉、中粉、深粉三種不同顏色的綵線,以求達到桃花完全盛開之時那嬌艷欲滴的姿態。這幅桃花圖光是開頭畫稿就花費她數天功夫,更別說後面針法交織、光影明暗變化、色彩適配、結構工整度的考慮。

注視着手上一眼驚艷的綉品,碩黍激動得遞給芷瑤面前,第一時間分享給她。

芷瑤被眼前色彩豐富、紋理細緻的綉樣拉着回過神,她細細端詳其中針法,驚嘆之於又覺得她瘋了:「你繡花卉的技藝越發精進了,不過,這麼精緻的綉工你居然拿來綉香囊?!」

自漢代以來,刺繡逐漸成為閨中絕藝,只要是女子,不論身份高低,都必須得學着點,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學這些是為了彰顯家族掙臉面,像碩黍這樣的小丫鬟綉這些只不過當個掙錢的活計。

只要是精美絕倫、巧奪天工、標新立異的物品一直以來都備受追捧,從古至今因刺繡聞名的不在少數,精美的綉品在市面上很受歡迎,所以在看到碩黍如此大材小用時,她會那麼驚訝。

同樣的綉品會因為用途不同而產生價格的不對等,明明針法、圖案、設色都有一樣的,可觀賞用的綉畫就是比實用性強的香囊貴。

碩黍摸着平整的織面沒說話,緞面上艷麗的桃花樹拉着她陷入那段珍藏已久的回憶。

像現在一樣,也是十月,桃花盛開的季節。

當年許家先祖為了能更好在淮陽發展,曾特地與駐紮在淮陽一帶的世家討好關係,往來多了就深受它們影響,在建設府邸時,也跟着附庸風雅在府中建庭園、栽花卉、挖湖……

每年的這天,桃樹競相開放,繁花似錦,風一吹花瓣就落了滿地,他們學着世家卻又沒有人家借物抒情的雅緻,只會嫌地上髒亂。

滿樹桃花下,碩黍正埋頭清掃,風裹挾着潮濕攀附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冰涼的寒意還未席捲全身,狂風驟起,花瓣驚恐間四散躲避,紛紛揚揚往下墜,有一片正好擦過她的臉頰。

花瓣微涼的觸感彷彿仍殘留在臉側,碩黍詫異的抬頭,肆意的風中是數片徐徐飄落的桃花,隔着紛飛花雨,她看到了許常昱。

錦衣少年大步踏進花雨中,外着赭色錦綢翻領袍,綢面的狩獵暗紋隨光影浮動,他逆風而行,腳踩烏頭靴,每前進一步,系在黑色革帶上的玉佩隨衣袍翻動,馬尾高高束起,露出他白皙飽滿的額頭。少年眉眼銳意,雙眸深邃似曜曜星辰,他緊抿着唇邊走邊低頭整理右手的護腕,後面手拿弓箭的小廝亦步亦趨跟着,兩人行色匆匆,一看就是剛圍獵完趕回來。

在他們快走到跟前時,碩黍忙低下頭退到一旁,濃郁的花香充斥在她鼻間,她聽見靴子被人重重踏在地上,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許常昱看都沒看退至路外的碩黍一眼,直徑從她面前走過。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碩黍偷偷抬眸,注視着他。

時間緊湊,小廝不得不提醒他,許常昱矜持的點點頭,很快,少年那欣長的背影就消失在重重樹影中。

等徹底將地上花瓣清理乾淨,她提起掃帚往回走,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少年踏花雨而行的畫面,翻來覆去回想到一定次數,耳邊彷彿能響起玉佩拍打在綢面上的細微聲響,碩黍低着頭,有些羞澀的去描繪那張白皙清俊的面龐。

「欸!」視線中突然出現的艷麗一團將她的想像打斷,她快步過去,仔細一看,是件綢質香囊,它孤零零躺在地上,青色絡子還沾上了灰。

誰的香囊掉了,碩黍左右顧盼,見周圍沒有其他人,才彎腰撿起,她輕握住它,仔細打量緞面上的桃花圖案,綉這香囊的一看就是個新手,底稿雖畫得好,偏偏綉工全無章法,針腳稀落,花瓣被繡得歪歪扭扭的。

碩黍很久沒見過像它這樣差的綉品,忍不住左右翻看,翻至背面時,陡然發現底部隱晦的綉了兩個字,墨線打框得很有水平,她下意識忽略過去,又隱隱感覺這字很眼熟。

轉而翻回來,細細辨認,電光火石間,她倏地認出這兩個字是什麼,整個人都因為驚訝而呆愣在原地,上面的「常昱」二字引得她心神紛亂。

是府中其他小娘子的吧,畢竟許府仰慕許常昱的娘子不在少數,有些大膽的會在香囊上綉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只是……

碩黍摩挲着絲滑的綢面,把這個猜測否定了,哪家小丫鬟能豪氣到用絲綢來練手,這條由外院進出內院的小道,只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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