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的小丫鬟》[痴心妄想的小丫鬟] - 第5章 散家財(1)

許常昱從南城一路往城內疾行,他午時出發,太陽開始偏西才到。他生平沒走過這麼久的路,平常出行都是馬車接送的他,第一次知道南城與城內居然離這麼遠。

周圍都是田埂,隨着靴子每一次落下,淤泥就會沾上靴底,周而復始,他感到抬腳越來越困難,入目所及之處,全是枯燥的野景,他只能遠眺前方不停變幻的流雲,嘴裏念着:「以天地為一朝,以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從雜文念到詩賦。

後面他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就轉而開始默念。

因為出汗,碩黍出門塞的碎銀一直在手心打滑。汗水順着臉龐匯聚在下巴,欲滴未滴,磨人的癢意像有螞蟻在啃蝕,他卻沒有力氣抬手擦拭,背部的傷口也不知道是在癒合長肉還是單純的開裂,那細密的癢深入骨髓,每次稍微抬手,都帶起一股綿長而蝕骨的疼痛。

等走到許府時,許常昱已經面如死灰,嘴唇起皮乾裂,新買的衣袍髒得不成樣。他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廢墟,恍如隔世。

許府像憑空從地基上消失,木製建築早在大火無情的舔舐下化為灰燼,只留下無法被燒毀的石基。

他跌跌撞撞跑進去,像小時候那樣,一害怕就跑去書房往父親懷裡鑽,可等他循着記憶轉彎,映入眼帘的卻是大片空地,記憶中的書房早已消失。

濃烈的悲痛席捲着他,許常昱渾渾噩噩往縣衙走,他站在縣衙門口,身後紛雜的談話聲不斷,回眸一看,原來不知何時,他身後圍起一堆人。

雜亂的聲音中,他隱隱聽到幾句「就是他!」「人沒了」,許常昱也不好奇他們在說什麼,只一心安葬父母和許家慘死的眾人。

縣衙外排守的衙役皺眉盯着他們,起身就要來趕人,人**頭接耳片刻,突然推出個老者,在一眾麻裙褐夫中,老者一身布衣,氣色紅潤,他杵着拐杖,一下子攔住許常昱跨階的步伐:「許郎君且慢!」

許常昱停下,他疑惑轉身,終於跟這群呈半圓將他圍住的人群面對面,他們之中有男有女,皆面容滄桑,無盡勞作帶來的麻木深深刻入他們的雙瞳。

老者回頭掃視一圈,「他們都是那些慘死在許府的奴僕家屬們,年齡最大不過花甲,最小已經而立,全盼望自家孩子在許家做工的工錢,可誰知,他們竟都慘死在那殺千刀的馬賊手下,那些孩子!他們身份卑賤,哪裡有那個本事去招惹馬賊!若不是受你許家連累,何至於慘死!」

他的話一句句,宛如利刃,一刀刀割在許常昱身上。

「他們年紀輕輕就去了,可憐他們年邁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辛辛苦苦撫養孩子長大卻沒有滿堂膝下的福氣,還請郎君賠償些錢財,也好代許家代受那些慘死在馬賊刀下的孩子贍養他們!」

老者的一番話說得人動容,人群中好幾個感性的早聽得紅了眼眶,落下淚來。

許常昱抿唇不知道怎麼回答時,突然有位娘子哭喊着衝出人群,揮拳就往他身上打,後面的人拉都拉不住,猝不及防的力道雖不重,可卻捶得他往後退。

「就怪你,你怎麼沒有死!憑什麼死的是我的孩子嗚嗚嗚!」

女人凄厲的哀泣重重砸在他的耳膜,許常昱只覺頭昏目脹,恍惚間就要倒地,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倒下去,不能就這麼倒在縣衙門,讓人看輕!

他忍痛咬緊舌尖,強穩住身形,眼神逐漸聚焦,清晰的視線中他看見女人眥目欲裂瞪着他,恨不得抽皮拔骨,啃肉嚼骨,許常昱在她的目光下臉色慘白。

她尖叫着還要撲上來,卻被身後的男人牢牢桎梏,劇烈掙紮下她抓破男人黝黑的面容,紅痕立馬沁出細小的血珠,那男人被她抓出火氣,舉起大掌「啪啪」甩了她兩巴掌,打完還不解氣,竟揮起手還想再打。

女人捂着臉,驚恐看他,這清脆的巴掌聲拉着許常昱回過神,見男人還要動手,忙大步上前把女人拉到身後,他怒目而視:「你怎麼能隨意打人!」

男人皺眉,只覺得他多管閑事:「我打我的女人,關你什麼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也敢學別人逞英雄!」

許常昱呼氣急促:「難道她是你的娘子你就能隨意打罵她嘛?正因為她是你的娘子,她為你生兒育女照顧家庭,你有什麼資格打她!」

男人嗤笑:「我打她,還不是因為你!我怕她冒犯你。」

「她孩子葬身火中,連具體面的完屍都沒留下,情緒激動之下,有此舉動也正常!你看到她為了你們的孩子哀慟,不應該是與她同悲嘛?為什麼你會覺得她冒犯?還下此狠手!」

他陰沉着臉,狠狠瞪着許常昱,男人又看了眼躲在他背後瑟瑟發抖的女人,沉聲威脅:「還不快過來,也不嫌丟人!」

許常昱強迫自己緩下臉,他環視他們:「不是談賠償的事嘛!」

男人一聽錢,神情大變。

像不記得剛才的橫事,他回頭大聲吆喝:「你們也聽到了!許郎君可是說了,要給我們賠錢!」

安靜的人群霎時熱鬧起來,再望向縣衙時,眼底的麻木盡散,泛着激動。

許常昱低頭注視被打女人,她雙頰紅腫,那男人也是下了狠手,他強壓下怒氣,柔聲安慰:「你別怕,他拿了錢就不會打你了。」

頓了頓,他輕聲道:「對不起!讓你失去了孩子。」

女人眼含熱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嗚嗚哭着,咸淚流過臉龐,帶來酸澀的刺痛。

旁觀的人群中,擠到前排的白袍老人目睹着一幕,暗暗搖頭。

布衣老者握杖用力撞了撞地面,拐杖底端與青磚互相撞擊發出沉悶的「咚咚」,不尖銳不刺耳的聲響立馬止住人群的議論,他抬起渾濁的眼睛,掃視他們,在這無聲的審視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女人止住哭聲,低着頭瑟瑟發抖。

場面安靜下來,他滿意收回眼,才看向許常昱:「許郎君,還請入縣衙找大人做個見證,我們也好商議一下賠償金額!」

許常昱抿唇點頭,抬手禮貌讓老者先行。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縣衙大門,正午最燦爛的陽光照射到大門兩角的石獅子上,更顯它張牙舞爪、氣勢洶洶。

圍觀全過程的兩名衙役不但沒有阻攔,還很積極幫忙帶路。

許常昱跟在老者身後從儀門東面的角門進去,眾人全部聚到大堂院,烏泱泱的人頭擠得他快喘不過氣,他一一掃過東西兩側一排的房子,這應該就是六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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