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許棠熱文》[池野許棠熱文] - 第3章(2)

資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大家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問問東銘,他們肯投嗎?笑話嘛。」
那天,池野也在酒會上。
徐總一眼看到了他,還以為我不認識,大概是存了幾分惡意,又對我道:「看到沒,那個就是海上的池總,年輕有為,我幫你介紹,你去跟他談,看他願不願意搭理你。」
我當時已經預感到了不妙。
這邊徐總已經招呼了一聲:「池總!」
然後時隔六年,在他的介紹下,我與池野第一次見了面。
他穿名貴西服,衣冠楚楚,態度疏離又冷淡。
我灰頭土臉,言語訕訕,重逢得很不體面。
就如同六年前,我們分得也不體面。
那天我很尷尬,很快便想離開了。
但是離開之際,在酒店的拐角處,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
她不知因為什麼,眼睛紅紅地在哭,池野背對着我,將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慰。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紅紅,臉也紅紅。
她應該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池野他,終於學會了放下。
從會所離開,我打了車。
司機問我去哪兒?
漫無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廈附近的一條商品街。
城區變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舊是年輕人愛來玩的地方。
很晚了,一些店鋪老闆在關門。
盡頭一家攤位擺在門口的麵館,還在營業。
顧客不多,老闆很熱情,跟我說他們家的酸湯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塊錢一碗。
我問他有沒有老味湯麵,三塊錢一碗的那種。
老闆愣了下,然後笑了,說:「等着哈,我給你做去。」
我接到了美珍打來的電話。
她火急火燎道:「許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說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項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結婚,欠下的債慢慢還,還一輩子我樂意!你趕緊回去!」
「美珍,他答應了。」
「什麼?」
電話那頭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捨棄尊嚴求來的,那我寧可不要。」
「沒有,他沒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沒提,他說,我們從此兩清。」
挺好,真的。
畢竟當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我在埋頭吃面的時候,附近有家還未關門的飾品店,燈光琳琅。
音響擺在門口,在寂靜深夜,歌聲傳遍街巷——
你說這風景如畫
我看你心猿意馬
就別再聽我說話
把偽裝都卸下吧
你聽見我在哭嗎
反正也聽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讓我仔細看看你的模樣
倒數着最後的謝幕時光
原諒我太早就收了聲響
翩翩的你知道嗎我滿目痍瘡
……
面太燙了,真的太燙了。
我吃得急,眼淚簌簌地掉在碗里。
我想起了幼時的許棠,期末考試若是成績理想,會被爸爸帶到這兒吃一碗老味湯麵。
那面真香啊。
熱氣騰騰,霧裡映着爸爸憨笑的臉。
人這一生,真的沒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時光。
有些人的相遇,大概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場悲劇。
便如同我認識池野的時候,十六歲,正處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時光。
那年,我爸車禍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機逃逸。
那年,我媽帶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紙廠,討要老闆拖欠的工資。
九千二百三十塊。
為了這九千二百三十塊,她帶着我吃住在造紙廠辦公室,鋪了張席子,堵老闆好幾天。
那年我高一,成績很好,是班裡的學習委員。
文靜老實的女孩,把學習視為很重要的事。
我輕聲對我媽說:「學校那邊只請了兩天假,我想去和老師說一聲。」
她劈頭蓋臉地罵下來:「學校?什麼學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還想着上學?!錢要不來你上個屁!」
我媽,叫陳茂娟。
是一個脾氣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也是一個很差勁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無盡的爭吵聲中長大的。
媽媽嫌棄爸爸窩囊,掙得不多。
爸爸嫌棄媽媽整天打麻將,孩子不顧,飯也不做。
一個很普通、父母並不相愛的家庭,教養出來的小孩,必定是敏感和缺愛的。
我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陳茂娟和我爸是二婚。
我當然是她親生的女兒,但她卻不止我一個孩子。
她本就是個拋家棄子的女人。
當年撇下一雙兒女,在火車上偶然認識了我爸,直接跟着他下了車。
據說她的一雙兒女,至今還在山溝里的僻壤之地,那裡幾歲的孩子便要背着背簍下地幹活,穿得破破爛爛。
她窮怕了,跟了我爸,原想在大城市過好日子來着。
可惜我爸就是一郊區造紙廠還沒娶上媳婦的普通工人。
她逐漸怨懟,罵我爸哄騙了她。
在我上幼兒園時,她又染上了麻將癮,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成天地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錢。
爸爸上班之餘,家務什麼都做。
感情早就是沒了,之所以還在湊合過日子,因為爸爸說:「好歹是你媽,有媽總比沒媽強。」
可就是這媽,在我十六歲這年,帶我圍堵造紙廠老闆,逮到機會堵上他的車,瘋了一般,抓亂了自己的頭髮,扯開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着招呼所有人都來看。
她以這種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訴着:「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樣了,還拖欠我們工資不給,這是逼我們娘倆去死啊……」
車裡的老闆督促司機開車,並不想搭理她。
她見狀直接把我扯到車前,從包里掏出個農藥瓶子。
那農藥瓶子里,是她不知從哪裡買來的百草枯。
我已經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我驚恐地掙扎,不住地哭喊:「媽!媽!不要!」
她力氣那麼大,瘋了一樣,硬掰開我的嘴,舉着瓶子往裡灌。
「逼我們去死啊,我們娘倆今天就死給你們看……」
車上的老闆終於知道害怕了,他趕忙下車:「大姐!有話好好說!咱們這就去財務拿錢。」
陳茂娟滿意地和他們一起去拿錢了。
我跪在造紙廠里,放聲大哭,不住地嘔吐,摳嗓子眼。
她給我灌進去了。
我自小便聽奶奶說過,百草枯是多麼劇毒的農藥,喝下去就沒有能活的,會死得很痛苦。
我那麼那麼地害怕,一邊哭一邊吐,全身止不住哆嗦。
直到陳茂娟拿着錢眉開眼笑地出來了。
她沒好氣地踢了我一腳,罵道——
「死不了,那裏面灌的自來水,瞧你這點出息,一點用也沒有!」
陳茂娟,是我媽。
親生的。
可是那九千二百三十塊拿回來後,她沒有花在我身上一分。
她沉迷於打麻將,依舊是很少回家。
冬夏換季的衣服和鞋子,學校要交的費用,她統統都是一句:「找你姑要去!你爸成了那個樣子,我沒走都是你們家燒高香了!」
她什麼都想讓我去找姑姑。
恨不能把家裡躺着無人照料的爸爸,也塞到姑姑家。
她常說得最多一句話便是:「許棠,你要知足,我要是走了,你連學也別上了,輟學在家照顧你爸吧。」
她說得對,我奶奶年齡大了,一直是姑姑照顧。
姑姑一家老小,並不富裕,且自顧不暇,表哥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是自己假期打工掙來的。
我爸,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不是任何人的。
正因如此,我高中都是走讀,周末假期基本都在家裡,洗衣做飯,幫爸爸按摩擦洗。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敢開口管姑姑要錢。
因為怕姑父有意見。
所以我常年穿着校服,在其他同學攀比鞋子的時候,我一雙三十塊錢的帆布鞋,穿到開膠。
我便是在這種境況下,認識池野的。
高二上學期,他轉學到了嘉成中學。
轉學的原因,據說因為他是個混混,在校時難以管教,把教導主任給揍了。
他家有錢有勢,事件平息下來後,他爸媽便做主,給他轉了學。
我們學校的校長,跟他爸媽是老相識。
這也導致他到了嘉成之後,適應得很快。
哦錯了,他根本不需要適應。
池野那樣的人,桀驁得不可一世,眉眼鋒銳又英挺,五官端正得稜角分明,兩片薄唇微微勾着,少年意氣風發,逆着光般,耀眼得太過奪目。
老師安排他與我同桌,意在我學習成績好,可以幫他指點下。
他哪裡需要指點,他的書嶄新得乾淨,壓根就沒有想學習的意思。
班裡乃至學校,那些成績不好的男同學,很快跟他打成一片,張口閉口池哥,老大。
女同學也都很喜歡他,班裡最漂亮最驕傲的陳佳妮,總笑着找他說話。
整個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沒人不喜歡他。
下課時,男生圍在教室外嘰嘰喳喳,問他為什麼把之前學校的教導主任給揍了?
他撩着眼皮,笑得痞氣:「那老東西雙標,男的犯錯,他當場逮着教訓,輪到女同學,就非要叫到自己辦公室,還特么把門關上,我不服,把門給踹開了……」
……
7
我和池野成了同桌,開始整整半學期都沒有說話。
他不愛學習,下課之後基本不在座位上。
我上課認真,從來心無旁騖地聽講。
他連作業都有人幫着寫,自習課上不是趴着睡覺,就是逃課去了網吧。
哦,還總有人找他講話,吵吵嚷嚷。
那天的自習課上,他不在。
我因為前晚熬了夜,有些困,便趴在桌上睡了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定定望過來的黑眸。
不知何時回來的池野,與我面對面,也在趴着睡覺。
可他沒有閉眼,凌亂的黑髮,濃眉長睫,幽深的眼睛像星辰一樣亮。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我,四目相對,我嚇了一跳,他卻沒有慌。
他舌尖頂了頂腮幫,慢悠悠地對我道:「臉上掉了根睫毛。」
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無疑有它,忙照了文具盒上的小鏡子,將那根睫毛拿掉。
同時還不忘低聲對他道:「謝謝。」
他笑了一聲,一手撐腦袋,一手飛快地轉圓珠筆,聲音饒有興緻:「客氣了,同桌。」
再後來,我面上一紅,沒敢看他,翻開了課本。
我是個老實孩子,人生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
成績班裡第一,年級前幾名,人人對我心懷期望。
唯獨我媽陳茂娟。
她對我不管不顧,一心撲在麻將上,能抽出空回家看一眼爸爸,已是對我最大的仁慈。
姑姑常說:「咱們這樣的家庭,上學是你唯一的出路。」
表哥也說:「社會底層的人,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多,讀書和工作,至關重要。」
於是我繃緊了一根弦,高中三年,挑燈夜讀。
我活得如此累,也如此心懷希望,盼着將來時來運轉,脫離這苦海。
池野是闖入我人生的一場意外。
我很少同他講話,他卻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我。
天冷的時候,我校服下面穿了件舊毛衣,有些脫線。
課堂上他百無聊賴,瞥見了衣服下的線頭,於是伸出手去拽。
他家境好,一雙鞋子都要成千塊,想來不是很理解這線頭的意義。
等到我們倆都意識到了不對,他手裡已經纏了不少毛線,我校服下的毛衣,短了一截。
他尷尬道:「對不起。」
我臉紅了下:「沒關係。」
一星期後,我來到學校,發現課桌里塞了個商品袋。
打開一看,是件粉色的新毛衣,吊牌還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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