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一雙眼睛永遠都是漆黑沉靜，彷彿從來不受外界所擾，他走到雲雀身旁，沉默的牽住她一根食指。

老爺子把人請到正堂，客套了兩句，又朝屋外喊，「老三媳婦兒，給幾位倒茶。」

「就我命苦，整天被使喚來使喚去。」陳氏邊嘀嘀咕咕的抱怨，邊斜了連氏一眼，「一個哭哭啼啼，一個金貴的手都不沾水，還真當自己是官家夫人了。」

哭哭啼啼的是連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是大伯母趙氏。

老大雲立忠有秀才功名在身，趙氏自然就是秀才娘子，自視高人一等，架子端的十足，那些餵豬燒灶的粗活是萬萬不碰的。

因此，陳氏心裏早有積怨，只不過還盼着雲立忠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她能跟着沾點兒光，難聽話才從不當面兒說。

「大伯呢？」雲雀忽然覺察出怪異。

老爺子看重雲立忠，平時家裡大小事都與他商量，可今天怎麼大房一家子都不見人影呢？

小五面無表情，指了指東面門窗緊閉廂房。

「躲起來了？」

小五點了一下頭。

雲雀眼皮兒一垂，頓時琢磨出不對勁兒，正好，見陳氏不情不願的撅着屁股在缸里舀水，便牽着小五溜達了過去。

「三嬸兒，我干吧，你歇着。」

「喲，雀兒，還數你最有眼色，嬸兒沒白疼你。」陳氏磨盤大的屁股一挪，葫蘆瓢往她手裡一塞，扔下句「別忘了把水缸挑滿哈。」甩着一身橫肉，身輕如燕的跑了。

「……」小五擔憂的看看和自己一般高的大缸，無聲的捏了捏雲雀的指尖。

「不用搭理她。」雲雀探身，往大肚子壺裡舀了兩瓢水，「去幫姐拿茶碗。」

鄉下農家，沒那麼多講究，所謂『茶』，其實就是嫩竹葉，夏天的井水也不用燒，直接泡一撮進去，清清香香的。

小五把茶碗擺成一排，雲雀提着壺往裡添水，眼角一瞥，就見那張借據擺在桌面上，再看老爺子的臉，比鍋底還黑，皺着眉從牙縫裡擠出句，「咋怎麼多？」

「就是這規矩。」黑臉兒男大大咧咧敞腿坐着，從懷裡摸出個巴掌大的算盤，霹靂巴拉一通撥，嘴裏念念有詞，「現銀五十兩，九出十三歸，利滾利三個月……」

雲雀眼皮兒一跳，高利貸？！

「連本帶利當還一百一十兩。」黑臉兒把算盤往前一推，「咱盛德賭坊童叟無欺。」

「……」老爺子嘴動了動，沒吭聲，兩腮在顫抖。

黑臉兒倒不急也不催，喝了口茶，便眯着眼慢慢的轉起了茶碗，一圈，兩圈，三圈……

雲立德肩寬體壯，像頭狗熊似的杵在一邊兒。

半晌，雲老爺子輕咳一聲，用商量的口氣道，「這……家裡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能否勞煩，給通融個幾天……」

老爺子話剛落下，一直在屋門口探頭探腦的雲立孝就氣急敗壞的跳着腳衝進來，眼瞪的比牛還大，「啥？爹，你要替他還債？！」

「那字據不是我立的。」雲立德無比冤枉，悶聲悶氣的辯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