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聽到的，隨便彈的啦。」
時川挑挑眉，但沒有深問。
他突然露出一個盛大的笑容：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父母同意我參加藝考啦！
「我準備報考S市電影學院！」
「真的？」我也興奮地瞪大了眼睛，「那你好好加油，以後我也是認識大明星的人了！」
我們並肩坐在一起暢想着未來：
「你要是去S市電影學院，我就報S大。以後我就可以去你們學校蹭音樂課，我聽說鋼琴大師風岳就是S電畢業的。」
「要是我真的考上了，你想蹭課還不是隨便去。小陸同學，我們S市見啊。」
年少的承諾說起來輕鬆，聽起來美好。
時川成功考上了S電錶演系。
可我卻放棄了音樂，甚至根本沒有去S市讀大學。
十二、
學期臨近結束，這是我最後一次去舞蹈室了。
時川還沒有來。
我環顧四周，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學期以來的點點滴滴。
整間教室，好像都充滿着那個少年的影子。
我把一個信封放在鋼琴上，然後離開了。
那是一封告白信。
內容是一首歌，一首我專為他而寫的歌。
最後一句是：
「人潮多洶湧，是否有幸與你相擁。」
剛走出舞蹈室，我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我放下電話就往外趕。
卻沒想到，在大馬路上出了車禍。
人沒有大礙，但是雙手骨折了。
那段時間，我的家裡一片兵荒馬亂。
母親的病情危重，時不時就接到一張病危通知書。
父親的生意也出了問題，每天公司醫院兩頭跑，焦頭爛額。
我的手還沒有好全，就開始陪床照顧母親。
就這樣，我直到學期結束，都沒有再回學校。
再回到學校的時候，發現舞蹈室只有一些準備上音樂課的女生在用。
「時川嗎？他決定藝考之後就去省外特訓了，幾乎不來學校了。」女生有些奇怪地抬頭，「都是上學期的事啦，你不知道嗎？」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舞蹈室。
生離，死別，這些人生中的大事，往往都是無聲無息發生的。
快到連告別都來不及說。
最終，我的高考成績也很不理想，最好的選擇，是離S市千里之遙的K大。
那時候，我聽人說，時川以全國前幾的名次考上了S電錶演系。在他前後的，都是小有名氣的童星。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看，我就說，時川就是無所不能的。
我一邊哭一邊利索地填了K大。
那時候，家中積蓄所剩無幾，父親的公司也慘淡經營，我沒有再任性的權利。
連鋼琴都彈不了的手，還想着去蹭課又有什麼意義呢？
四年後，剛剛畢業的時川出演了第一部電影，演女主的初戀白月光，一炮而紅，瞬間積累了不少粉絲。
其中就包括我。
我混跡於他的每一個粉絲群，儘可能追地他的每一個線下。每一次，隔着人山人海，遠遠地望他一眼。
好像在望年少的心動和夢想。
也好像在望十八歲時，仍然鮮活、仍然明媚的我自己。
十三、
睜開眼，是一個黃昏。
單人病房裡安安靜靜，昏黃的光線從窗外射進來，整個病房被暖光環繞，安靜祥和。
床頭擺着一些花束和水果，還有一本書。
——《飛鳥集》。
那天，是時川的狂熱粉絲衝進了錄製現場，扔的棍棒砸暈了我。
後來，大概是時川和工作人員把我送進了醫院，我就在這裡一直躺到了現在。
我苦笑着搖搖頭。
陸向晚啊陸向晚，你真是不讓人省心。
本來能夠大大方方告別的，又被你搞成雞飛狗跳的樣子。
回憶起那天的事，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
時川當年，究竟有沒有看到那封信呢？
他又是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合唱那首歌？
以及……那句被打斷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又是什麼呢？
「吱呀——」
門開了，是唐玥提着水果進來了。
「你醒了？」她望了我一眼，「醒了就好，我一會兒跟時川說一聲，他差點擔心死了。」
她看着我的神色，瞭然地笑笑：
「是時川拜託我看顧你一陣子。他昨天陪了你一晚上，今天趕去開發佈會了，這才不在這裡。」
我低頭，小聲道：
「謝謝。」
她三下五除二削好了皮，將切成片的蘋果放在盤子里遞給我。
「謝謝。」
「不用那麼拘謹，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她不以為意，露出驕傲的神色，「我也不喜歡你。」
「沒辦法，誰叫時川喜歡呢。」她輕嗤了一聲，「這次的節目是我非要來的。
「我向時川表白，他說他有喜歡的人。我說，要我死心，除非讓我看看。
「所以我就來了。
「其實，說要和你一起跳舞，我是存了點讓你難堪的心思的。
「不過，那天晚上你一個人跳舞，以及後來時川教你，我也看見了。」
「嗯……笨拙而又努力的樣子，不得不說，還挺有魅力的。」她托着腮，「有點……讓人回憶起從前的自己。」
「這麼多天的相處，我也看出來了，我沒什麼機會。」她笑笑，「那就算了，我放棄了。公司那邊炒cp的通稿，我會叫人撤了。抵制私生的公告，我們也會發。」
「先說好，可不是我認輸了。」她驕傲地一甩頭髮，「是老娘看不上他了。」
唐玥蹬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地又要去洗葡萄。留我一個人在病房裡發獃。
我展開手心裏被揉得皺巴巴的信紙，感覺整個人都墜在雲里。
那是一封我從《飛鳥集》里拿出來的信。
淺藍色的信紙，泛着淡淡的香氣，和我當年的版本如出一轍。
十四、
向晚：
「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才發現的這封信呢？在今天晚上？還是錄製結束？又或者是，我在微博放出周老師和李老師故事彩蛋的時候？
其實我有點緊張。怕你發現得太早，我沒有準備好告白。又怕你發現得太遲，我的準備沒有派上用場。
當然，我最怕的，還是你明明發現了，卻假裝不知道。
陸向晚，你這個小騙子。
大學剛開學的時候，我在校友群里問了一遍又一遍，我加了S市每一個學校的校友，問，他們認不認識一個叫陸向晚的同學。他們每一個人都搖頭。
我好生氣啊。
當初說好的一起去S市，說好的音樂夢想，說好的去蹭我的課，轉頭就給忘了。
那我呢，你是不是也把我給忘了，就像忘掉圓錐曲線的解法那麼輕鬆？
在很久很久的後來我才知道，那年夏天發生了那麼多讓人難過的事。
那天我已經坐飛機到了外省，沒來得及向你告別。我讓我的一個朋友去舞蹈室找你，但他最後只帶來了一張被水洇濕的紙。
沒有被水沾濕的部分，是幾行曲譜。
是你彈過的曲調。
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覺得。那是你自己寫的歌。
是你為我寫的歌？
於是，我成了你的歌迷。
唯一的，隱秘的，忠實的粉絲。
即便那時候，我還是很怨你。
半年前，我用小號衝浪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特別搞笑的賬號。
她從我剛出道就開始關注我，每天發一些特別有創意的彩虹屁。自稱是我的老婆，但其實說騷話的時候從來不敢像別的粉絲那樣艾特我本人，而是和自己的另一個小號互動。
不過她有點不小心，還是暴露了個人信息。
她回了一次母校，在舞蹈室里照了一張照片，露出了小半張臉。
抓到你了，小騙子。
我關注了你，你居然煞有介事地跟我聊起了我的八卦。
我居然成功混成了我粉絲群的管理員？
還挺魔幻的。
我好想問啊。
你怎麼不彈琴了啊。
你工作忙不忙累不累啊。
你能不能主動找我一下啊。
我會回私信的啊，真的啊。
我找了我所有的朋友，幫我策劃怎麼追一個追星上頭的社畜女粉絲。
他們說我才瘋得上頭了。
我想了好久，說我要做一個節目。是你最喜歡的音綜。
我要帶你逛遍大江南北，我要和你去三亞的海邊吹風，在熱帶雨林里散步，在浪漫的花海里，在攝像機的鏡頭前向你告白。
讓你不好意思拒絕。
唉，也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現在，我告白成功了沒有。
如果不幸還沒有，請你小陸同學，務必，現在，立刻，馬上，跑到我面前，或者聯繫到我。
我有一個十萬火急的告白要對你講……」
十五、
電視里，時川正在開發佈會。
「針對節目組有粉絲闖入惡意傷人事件，我們表示嚴重譴責。我絕對不支持任何追我私人行程、破壞節目錄製秩序的行為。如果對嘉賓的人身安全造成損害，我一定會追究到底。」
他說完，底下的話筒密密麻麻地往上遞。
「時川先生，最近有人爆料說你微博小號的id是「水滴」，還在自己的粉絲群里，請問這個爆料屬實嗎？」
時川一臉淡然：
「我從來沒有隱瞞過。」
台下的記者嘴巴張成了「O」型，似乎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就承認了。
另一位記者再接再厲。
「這個水滴賬號和此前與您一起錄製節目的高中校友陸向晚小姐互動頻繁，請問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呢？」
時川猶豫了一瞬，剛要開口。
卻忽然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示意抱歉，然後快步離席。
「時川。」
「嗯，我在。」
「所以，當初微博私信里的話還算數嗎？」
「那天夜裡我喝了酒，有些上頭……」
「所以是醉話？」
「不是。」那端的時川語速飛快，「從前一直忍着，那天喝醉了，就忍不了了，真心話全說出來了。」
「現在也忍不了了。」
「陸向晚小姐，」他的聲音罕見地微微顫抖，「請問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幾分鐘後，年輕的影帝帶着前所未有的燦爛微笑，重新出現在鏡頭裡。
「抱歉，現在我來回答一下剛剛的問題。
「現在是我女朋友的關係。」
屏幕外，我握着手機，一邊哭一邊笑。
那封十八歲寄出的信，終於收到了迴音。
十八歲錯過的伸出的手，這次終於緊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