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綉兒懷孕了。
而蕭興，連演都不願與她演下去了。
姜楠夢張嘴，聲音喑啞：「本宮知道了，如此，你去替本宮送些補品給皇貴妃，讓她好生……養胎吧。」
常磊變了臉色：「娘娘，陛下交待，以後凡是坤寧宮的東西，不得踏進永樂宮半步。」
姜楠夢一愣，半響才回過神來，再開口，只剩了一句：「臣妾謹記。」
殿外又下起雨。
瑾兒慌忙跑去太醫院請太醫。
殿中香爐青煙冉冉，床上的人像是睡著了。
太醫替姜楠夢把了把脈，良久心中沉沉嘆息。
瑾兒壓低了聲音問：「陸太醫，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陸太醫搖了搖頭：「心思鬱結，元氣微虛，娘娘自五年前受傷以來，便總是記憶淆亂，只怕之後會更嚴重，不若還是將此事告知陛下吧……」瑾兒立時搖頭道：「我家娘娘性子孤傲，如何能像那永樂宮的，以此換陛下垂憐，此事，還請陸太醫替娘娘守口如瓶。」
陸太醫只好應下告退。
約莫傍晚時分，姜楠夢幽幽睡醒。
每次睡醒，她都覺得身子更沉重了些。
瑾兒候在邊上，忙伺候她穿衣。
繫上腰帶時，卻發現才做不久的鳳袍竟又憑空又大了一圈！
瑾兒再也忍不住，眼淚上涌，又連忙抹去，怕姜楠夢察覺。
姜楠夢卻問：「瑾兒，之前給皇貴妃送去的補藥怎麼樣了？」
那是一月前的事了！
瑾兒一愣，咬牙恨道：「您管她做什麼？
那個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陷害您，什麼毒湯藥酒的，也沒見她真去死！」
話音剛落，身後忽的傳來一聲冷笑。
「皇后果真好大的威儀，連身邊一個丫鬟都敢編排皇貴妃的不是！」
姜楠夢心一顫，轉頭便看見蕭興竟不知何時出現在卧房外，面色沉冷。
瑾兒腿一軟，跪了下去。
姜楠夢連忙起身行禮：「陛下，瑾兒只是說話莽撞慣了，並無惡意，還請陛下恕罪！」
蕭興眼神冰冷厭惡。
他本是聽說她病得嚴重，去永樂宮的路上順道過來看看她，本只是看一眼就走，卻沒想到這心地歹毒的主僕二人還敢背後咒罵綉兒！
「來人！
將這宮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眼見瑾兒被拖出去，姜楠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求你饒了瑾兒，是我管教不嚴，陛下有什麼便衝著臣妾來。」
下頜被人狠狠掐住，蕭興臉色陰沉：「你以為朕會忌憚你姜家的權勢而不敢罰你嗎？
你父親在朝堂上籠絡群臣，你在後宮恃權害命，朕恨不得將你姜家人千刀萬剮！」
一句話，姜楠夢臉色頓時慘白如紙。
姜楠夢猛地磕了個頭，開口聲音都在發顫：「陛下，姜家滿門忠烈，一心扶助陛下，陛下怎能誤信讒言佞語？」
蕭興嘴角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一手按住姜楠夢的嘴唇。
「姜楠夢，你這張嘴還是像從前一樣能言善辯，卻是沒有從前討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姜楠夢蒼白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血色。
一股血腥味蔓延進口腔，姜楠夢嘗着，卻連味道都是極苦澀的。
突然，常磊從外面走進來：「陛下，那丫頭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沒挨過去，死了。」
姜楠夢渾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瑾兒……死了？
蕭興看她如此模樣，心裏莫名痛快了一瞬，這才鬆開她。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無比：「姜楠夢，這還只是開始。」
蕭興走了。
姜楠夢踉蹌起身走了出去。
白色宮磚只有一灘被雨衝散的血跡。
連瑾兒的最後一面，她都沒有見着。
坤寧宮裡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響起。
姜楠夢攤開帕子，一抹猩紅刺眼。
永樂宮。
蕭興怒氣沖沖往前走，忽而看見院里一樹桃花璀璨。
他臉色一瞬沉了下來：「永樂宮怎麼會有桃樹？」
常磊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從前皇后娘娘喜愛桃花，宮中人人效仿，這桃樹是從前就種下的……」不知是哪句話刺到了蕭興，他一腳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閉嘴，不許在朕面前提起這個女人！
朕不想在宮中再看到桃樹！」
常磊有些猶豫，試探着開口：「可上回皇貴妃說，要等着這桃樹結果……」蕭興怒視過去：「朕讓你砍了！
等那個女人不再跟姜家沆瀣一氣，再讓她來求朕！」
坤寧宮。
雨水徹底沖刷掉痕迹，姜老將軍終於得以進宮見自己女兒一面。
「月兒，你母親病了，爹這次進宮是想讓你求一求陛下，請陛下將夜秦去年進貢的不生丹賜一粒給你母親做藥引。」
月兒是姜楠夢的的小字。
夜秦進貢的不生丹有三粒，姜老將軍如今在朝堂如履薄冰，只得女兒去求一求蕭興。
姜楠夢在御書房前站了兩個時辰，蕭興才終於肯見她。
她邁着已經僵硬的雙腿，跪了下去：「還請陛下賜一粒不生丹，救我母親一命！」
蕭興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只雙眸情緒翻湧：「皇后難得主動見朕，果然又是為了姜家的事。」
姜楠夢抬起頭看他，萬般苦澀壓在心頭。
從前，她日日都來見他，給他送親手煲好的湯點。
從前，她進御書房從不需通傳，他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帶照看……可自從他有了趙綉兒，以前的點滴都變得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分明是他不願見她，又為何反過來要怪她？
姜滿楠夢心苦澀，又是一拜：「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賜葯救我母親一命吧！」
只這一瞬，蕭興臉上的神情有一絲鬆動。
深沉的眉眼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淡漠開口。
「行，只要你為自己從前對皇貴妃的所作所為跪下認錯，朕就把葯給你母親！」
給趙綉兒……跪下認錯？
姜楠夢只覺一股涼意從頭竄到腳。
堂堂皇后，蕭興居然要她給一個妃子下跪？
姜楠夢做了五年有名無實的皇后，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可這一刻，竟還能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將眼中那一點酸澀逼回去，重重的沖蕭興磕下一個頭：「姜陛下隆恩！」
年少時攢下的所有情誼，如今只換來一個下跪救命的恩典。
姜楠夢踏出殿門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時，青梅竹馬兩無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姜楠夢走得決然，蕭興心口忽然冒起一股無名之火，將桌案上的東西通通砸了個乾淨！
「她姜楠夢到底是朕的皇后，還是她姜家的皇后！」
常磊戰戰兢兢跪着，聽蕭興怒聲道：「朕倒要看看，她會不會向朕低一次頭！
朕倒要看看，她有沒有一次，是站在朕這一邊！」
無人撐傘，大雨淋透到了姜楠夢一身。
冰冷透骨，冷到清醒。
前方便是永樂宮的匾額，她站住了腳，久久看着。
她是皇后，坤寧二字，是告誡皇后寧靜致遠。
而這皇貴妃的永樂宮是蕭興親自賜的名，他望他的貴妃，一生長樂，歡喜無憂。
永樂宮的宮門緩緩打開。
趙綉兒一身綉鳳宮裝，雍容華貴，不知等候她多久。
看見姜楠夢，她笑容格外燦爛。
滿院的宮人都站着，看着永樂宮外的皇后。
等着這曾經高貴驕傲的姜家嫡女，親手摺斷一身傲骨，向曾經卑微的農女下跪。
姜楠夢立在原地，咽下無數的哀戚與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姜楠夢有錯，望陛下垂憐，救我母親性命！」
她跪，卻也絕不跪給這個女人！
若說有錯，她只錯在成為了他蕭興的皇后！
雨越發大，趙綉兒背脊挺直，眼神得意的看着下跪的姜楠夢。
她不會說話，比了個簡單的手勢：你輸了！
姜楠夢看懂了她的意思，滿心不甘上涌。
她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計的人是自己，今日卻要這般來認錯。
她不甘，為何曾經那般相愛的人，可以因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愛了？
一股腥甜梗在喉間，姜楠夢強壓着起身要走。
一轉身，蕭興就立在身後。
姜楠夢見着他朝自己走近，龍袍卻擦過她，攬過了忽然咳嗽的趙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