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他將目光落回陶凱身上。
「你在圈子裡名聲不好，我們不在意。在意的話，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陶凱有些年紀，為人穩重，這番不好聽的話，他娓娓道來，竟有了些推心置腹的味道。
「你覺得我是故意找茬也好，但現在輿論風暴中心是信通和程安明，你又是程安明一手帶出來的人，這個節骨眼上晉陞你，你的名聲只會更差。」
陶凱轉向簡星然，「在金萬這一仗上，基德名利雙收，但如果因為這件事而成為輿論中心，我不想基德這個時候，行差就錯。」
字字句句都是在為基德和江時宴考慮。
平心而論，江時宴絕不願意放棄這次晉陞機會，她拚命工作，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的付出理應得到回報。
但陶凱位高權重，又說得在理，她貿然辯駁，有失分寸。
江時宴將目光投向簡星然，說到底，這件事結果到底如何，要看簡星然所做是否符合他當初給她的承諾。
陶凱說完，會議室就陷入沉默之中。多年合作，簡星然清楚知道，此時的沉默意味着另外三位董事和陶凱想法一致。
他看了眼江時宴，「我知道蘇經理會引發什麼樣的風暴。」
這話說給江時宴聽，讓她對讓步有心理準備，也是說給董事會聽，讓董事會知道他所做的決定思慮周全。
「晉陞任命可以延期，但是今天她必須成為合伙人。我當初給的承諾，董事會是接受的。」
江時宴在心裏笑了一下，泛起一絲澀澀的苦。
會議室鴉雀無聲。
簡星然擲地有聲，「如果害怕輿論，就違背承諾，那從來不是基德的做派！」
眾人依舊沉默。
良久，陶凱開口，「我今天反對，是擔心這件事傳出去，基德要付出的什麼代價。」
簡星然目光筆直，迎向陶凱，「你放心，這件事，在這間會議室里，到此為止。」
另一位董事何建川接了話，「邊總，要晉陞蘇經理是可以的，但我希望不是現在。」
他轉向江時宴。
在他看來，江時宴不應該因為自己將董事會架於紛爭之中，他有些詰責，似乎不滿江時宴此刻依舊沉默，「蘇經理，你早晚都會成為合伙人，何必急於現在？」
諸位董事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時宴身上，她被高高架起，若她不肯放棄，就是與整個董事會作對。但要她放棄，她又絕不甘心。
左右為難之際，簡星然站了起來，眾人焦點從江時宴身上落去他身上。
他沉默片刻，做了平衡，「江時宴，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基德合伙人，福利待遇按照合伙人標準執行。」
簡星然看着她，語氣低沉，「但是，我希望今天出了這個會議室，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能做到嗎？」
江時宴知道簡星然堅持晉陞她，ггИИщ是扛着整個董事會給他的壓力，但她還需要確認一件事。
她問簡星然，「邊總，這樣的決策，是因為基德，還是因為陶董事說的那些原因？」
程安明一手帶起來的人，所以是不信任她？
業內名聲不好，聲東擊西，是在提醒她，還是在敲打簡星然？
入職基德不按公司流程，推進金萬的合作不報備，是借口還是意有所指？！
……
江時宴知道，眼前的這幾位董事，不過就是和曾經的簡星然一樣，以拔高的姿態俯視她而已。
他們於她而言不重要，但她在乎簡星然的決定，在乎這個曾經一手將她挖到基德的人。
簡星然目光飄向江時宴，幽深的眸光里淌着一眼望不到底的黑，「只是因為基德。」
江時宴不再爭取更多，她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她只需要安靜等待風暴過去。
她相信簡星然能做到。
她回答，「好。」
簡星然看向各位董事，「你們的擔心，我懂，但是畫大餅，不是我、更不是基德的作風。」
他站在那裡，天花板上冷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簡星然一身冷硬如山稜的線條，他微垂着頭，皺眉微想了片刻，才抬起頭，目光陰沉沉的碾了下來，落在對面幾位董事身上。
「今天的事，如果外面有一個人知道，這房間里的任何一個人，我絕不會輕饒！」

第59章一次只能送一人
在簡星然強硬的態度下，江時宴晉陞的事情，獲得董事會通過。
她從會議室出來後，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一個人坐在那裡，慢慢喝完。
將紛雜的情緒收拾好，她走回重資產評估部。還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她沒時間只顧自己的情緒。
何恆軒一直留意着會議室那邊的動靜，見江時宴回來，他本想恭賀兩句，但見江時宴面色冷肅，他將準備好的喜慶話吞了回去，埋頭假裝做事。
他在微信上敲夏雪，「感覺今天氣氛不對。」
一直伏案工作的夏雪沒注意到微信，何恆軒越過格子間，敲了敲她，唇語示意她看微信。
「怎麼個不對？」夏雪回他。
「感覺小遇姐晉陞合伙人的事沒成。」
「別瞎猜。做你的事，小遇姐心裏有數。」
「要是沒成，那邊總也不過爾爾。」何恆軒有些不滿。
夏雪想了想，「我覺得邊總不是程安明那種畫大餅的人。」
何恆軒聳了聳肩，做事去了。
賀華昨天得了簡星然的指示，回頭就整理好了重資產評估部今年的編製數、崗位職責與等級資料，等着江時宴來和她溝通招聘需求。
但遲遲不見江時宴有動靜，賀華想到她剛入職時，就將了老闆一軍，她不敢像上一次那樣再等，趕緊帶了資料過來找江時宴，唯恐誤事。
她滿面笑容在江時宴辦公室坐下，將手中資料一攤，江時宴只看了一眼，心想，看來林場這案子，她是不能推了。
她得投桃報李。
有些頭疼。
如果她一定要接，她得和簡星然先約定好她不做對接，也不做主評人，也不在報告上簽字。
換句話說，事情她可以做，但是她得隱身。
不然到時候，辛苦了一場不說，只怕是**方和基德，為難了哪一方都不好。
想到這，江時宴帶了笑，「賀總監，不好意思，事情太多，要不我先理理，再過來跟你溝通？」
賀華眼珠轉了轉，別的部門可能不知道，但是她門清，江時宴可不是一尊好惹的神，她開口道，「行，蘇經理你先忙。我將招聘有關的資料先放你這兒，咱們再溝通。」
等賀華走了，江時宴仔細看完了林場資料，又找來衛星雲圖和遙感數據大致對了對，時間差不多，她起身去找簡星然。
她敲門，聽到簡星然慣常冷淡的一聲「進」，她推門進去，卻見袁林正捧着文件夾站在簡星然辦公桌邊，低頭聽他吩咐。
江時宴關了門，站在門邊沒動。簡星然看了她一眼，吩咐袁林去辦。
袁林轉過身來，對上江時宴，點了點頭，快步出去。
江時宴走過去坐下。
簡星然一眼瞟到她手上拿了林場資料，卻不動聲色。
江時宴彙報了部門重點工作，才擇機問簡星然，「邊總，江黔林場的案子，公司考慮給誰來做？」
簡星然端起手邊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江時宴。
他想過江時宴不接這單的原因。
她對這行抱有熱忱、抱有理想，在金萬的案子中，他也親眼目睹她不怕苦也不怕丟命。
他猜測她有顧慮。
他問她，「江時宴，你在顧慮什麼？」
江時宴一怔，她微蹙了下眉，隨即舒展開，這些一瞬間細微的表情都落進簡星然眼裡。
猜中她有顧慮，簡星然也不逼她說出，只告訴她，「江時宴，這個案子你沒有不接的理由。」
江時宴沉默了一下，「邊總，為了整個單子順利完成，有兩個前提，我必須先提出。」
簡星然示意她說下去。
「去江黔，希望公司高層能派出對接人和團隊同去。」
「我做對接人。」簡星然隨即應了。
藉由此單撬動的**資源留在自己手中更為穩妥。無非是辛苦，得多跑幾趟江黔區和林場。
江時宴說第二個前提，「這份報告，我不署名。」
簡星然看着她。他漆黑的眼眸，情緒都隱藏其中，深不見底。
「原因？」他問。
江時宴沉默了一下，將常剛對她的不認可和盤托出。她只講事情不做評論，講述客觀。
她得讓簡星然去決定，這單她做還是不做。
簡星然起身，踱步到窗邊，他看着窗外，思索了一陣，轉過身來對江時宴，「常局長那兒，我來搞定，你放手去做。」
「邊總，這件事做起來，只怕一點也不簡單。過去幾年，我試過好幾次修復和常剛的關係，但都被他拒絕了。」
「我來辦。」簡星然沒再多說，他將這三個字說得平平淡淡卻有一諾千金之重。
江時宴想起上一次簡星然也說過這樣的話，她相信他能辦到。
確認好前提，江時宴鬆了口氣，「林場很苦，邊總得做好準備。」
在這行做久了，接觸過林地資源案的，都知道，江時宴說的「很苦」代表什麼。
簡星然不以為意，坐了回去，回答她，「擬個物資清單，走流程讓行政部儘快採購。」
他微微蹙眉，問她，「你準備讓誰挑大樑？」
江時宴心裏的人選是夏雪、何恆軒，她知道他們還稍顯稚嫩，但是她想扶新人一把，誰都是從新人過來的，但不見得，誰做新人時都有人肯給予機會。
江時宴說，「夏雪、何恆軒。他們從業年限雖然不長，但都通過了林業部的專業培訓，具備森林資源的評估資格，做起事來也夠拼，他們值得這個機會。」
簡星然有不同的想法，這案子彌足輕重，他要確保萬無一失。
「胡家磊，讓他做副主評。」簡星然思索了下，「除了夏雪、何恆軒，你再調兩個基德的老人。」
胡家磊年長，穩重，江時宴也承認他確實更適合擔任副主評工作，但江時宴還想為夏、何二人爭取，「如果表現出色，希望追加他們為副主評。」
她對自己這兩個年輕徒弟頗為自信。
簡星然，「可以。」
「對接之前，需要開會討論林場初步情況和預研方案，確定委託方要提供的資料內容。我會和袁助確認你的時間。」
「好。」
事情談完，江時宴起身，走到門邊時，簡星然叫住了她，「江時宴。」
她轉身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聲音極好聽，「恭喜你。」
他在董事會上已經說過，卻還是在私下又對她說。
這一次，是以「戰友」的身份。
江時宴點頭，「謝謝你，邊總。」
無需多言。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林場的案子，前期準備工作繁瑣，光是研究各類樹種的生長周期，就讓人頭疼無比。
等江時宴從電腦上抬起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睛，才看到整個辦公區已熄燈，只有兩三個人開着檯燈還在加班。
已經快九點，江時宴下了個這幾日來的「早班」。
一結束工作，她方才覺得有些餓。她在抽屜里翻出盒餅乾，撕開來往嘴裏塞了兩塊。
她咬着餅乾，匆忙收拾東西。林樂辰還在樓下等着她。
夜色黑透，都市霓虹閃爍，聲色犬馬的夜生活拉開序幕，將白日里窺不見的隱秘通通釋放。
基德樓下。
路燈下，有少年站在摩托車邊，手裡拎着頭盔，路燈燈光落下，他那張奶呼呼的臉被鐫刻得稜角分明。
白色運動服下，體育生的身材散發著青春的荷爾蒙氣息，在夜色里一盪一盪的暈開來。
江時宴一出了大堂就看見了他。
如此晴朗的好看，和這曖昧的夜色有些不稱。
她停了腳步，站在大堂門口，也不叫他，只靜靜的看着他。
夜風拂過，帶着初秋夜晚的絲絲涼意。
江時宴在風裡偏了下頭，認真回想，他們認識有3年了，戀愛也差不多3年了。
當初她對他是一見鍾情，還是見色起意，她忘了。
她看着他的身影，在夜晚的涼風裡，她心頭卻獨有種溫暖，像開水一樣沸騰起來。
旁邊便利店的小姑娘鼓足了勇氣，拿着手機出來找林樂辰要微信。
林樂辰將頭盔掛在車把手上，看着面前小姑娘羞紅了臉。他撓撓後腦勺，有些難為情，不知怎麼拒絕才好。
「嘿，老公！」
江時宴清脆的聲音傳來，林樂辰和那小姑娘都是一愣。
小姑娘尋聲看去，原來名草有主，她不好意思的飛快跑掉。
林樂辰迎上去，伸手將江時宴抱了個結結實實，他低頭埋在她頸窩，聲音有些悶悶的，「剛才叫我什麼！」
抱着江時宴的感覺真好，他想念這個擁抱太久太久了。他有些捨不得鬆開。
江時宴頭抵着他肩，整個人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她耐了萬分的想念故意不抱他也不叫他，好一會兒，她有些吃味，「微信給了么？」
「沒。」林樂辰立即鬆了她，慌裡慌張去掏手機，他解鎖打開微信，不由分說的遞到她眼前，翻給她看，「你看。」
江時宴不看他手機。
她忍不住浮了笑意，終於伸手環住他腰，手臂觸感傳來，她抱緊了他摩挲一下，仰頭看他，「幾天沒見你，怎麼感覺你又壯了些？」
林樂辰扯了嘴角就要笑，還沒完全笑出來，想想兩個人何止是幾天沒見面，他又有點氣不過，癟了嘴，「你自己算算你忙活了多久，有多久沒見過我了？！」
江時宴被他說得有愧，她鬆開林樂辰，伸手去拿車把手上掛着的頭盔。
「走，我們去放鬆放鬆！」她說。
林樂辰笑，伸手給她理頭髮，調整頭盔帶子。
另一邊，車庫出口。
簡星然那輛黑色轎車剛剛拐出地下車庫，就被堵得動彈不了。
這個點正是都市落寞人就着夜色微醺，轉場的時間。
簡星然坐在車裡，漫不經心聽着時政新聞。
有些悶，他落了車窗，目光無意一瞥，看見公司樓下，林樂辰屈了手指輕敲身旁戴着頭盔的女人，那女人彎了腰在躲。
江時宴。
一眼認出。鬼使神差，簡星然又看了一眼。
江時宴戴着頭盔，他看不見她的臉。但是簡星然覺得，頭盔下的她，一定笑得眉眼彎彎。
應該是他從沒見過的模樣，她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堅硬又剛強的樣子。
簡星然將車窗升起，轉頭望向前方車流，目光筆直。
新聞里，主持人悅耳的播音腔傳來，簡星然覺得有些聒噪。他抬手關掉聲音。
沒過一會兒，他又打開音量換成音樂台，主持人正在接聽點歌電話，矯情的念着準備好的台本，「聽聞愛情，十人九悲。聽聞誓言，十諾九謊。聽聞後來，始終一人。」
傷春悲秋，少女情懷。
簡星然乾脆關了收音機。
他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等到交通終於順暢，簡星然一腳油門將車子轟的一聲沖了出去。
等上了正道，林樂辰的摩托車載着江時宴，滾滾車流中，就在他右前方。
江時宴緊緊抱着機車少年，長發在空中翻飛。
有人說，摩托車很浪漫，因為一次只能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