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紀桑檸以往紅潤的臉此刻異常蒼白，她閉着雙眼，烏黑的長髮散落着，幾縷亂髮貼着臉頰。
如果不是胸膛沒有起伏，她就像睡著了一樣安靜。
「根據被救孩子母親和醫生的話，是上游閘道開閘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為生病體力不支才導致溺亡。」
公安解釋着，語氣透着惋惜和敬佩。
陸南堔像是沒聽見，下意識地擦掉紀桑檸臉上的水漬，可當觸碰到她的皮膚時，他心驟然一緊。
天這麼熱，她竟然這麼冷。
車停下大院門口，通訊員轉頭看向后座還獃著的陸南堔，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政委，到了。」
陸南堔黯淡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嗯了聲緩慢下車。
想到他一整個下午都跟丟了魂似的，從太平間出來時還險些摔倒，通訊員趕忙下車扶住他。
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南堔拂開通訊員的手，聲音嘶啞：「你回去吧。」
說完，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訊員於心不忍，沉嘆了口氣。
圓月高掛，悶熱的晚風吹着陸南堔乾澀的眼角，酸脹上涌。
「南堔！」
忽然，熟悉的聲音讓他登時停下腳。
抬頭望去，只見陸母一臉焦急地從家門口跑過來，連聲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桑檸呢？」
陸南堔一哽，不由又想起紀桑檸面無血色的模樣，唇瓣顫了顫，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見他不說話，陸母面色逐漸沉重：「我聽隔壁的說桑檸一個多星期都沒回來了，你們……離了？」
面對母親的追問，陸南堔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聲：「媽，桑檸死了。」
陸母眼神一震：「……你再說一遍。」
陸南堔下顎緊繃，像是在強迫自己接受現實，聲音拔高了幾分：「她死了，為了救一個孩子溺……」
『啪！』
一個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臉上！
陸母力道很大，饒是作為軍人的陸南堔，也被打偏了臉。
「陸南堔，我真是白養你這麼大！虧你還是個軍人，是個政委，你幫於英楠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你，別讓桑檸寒心，現在你居然咒她死！」陸母恨鐵不成鋼地痛斥道。
陸南堔聽着，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
看着母親眼中憤怒，他再一次開口，聲音更加清晰：「桑檸是為了救一個溺水的孩子，現在人在太平間。」
每說一個字，他都覺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還沒有完全相信，更沒有接受，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沒了。
明明幾個小時前她還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還活着，還活着啊……
面對兒子眼中從沒有過的痛色，陸母的心登時沉了下去，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媽！」
次日，醫院病房。
天剛亮，打從醒來後，陸母就開始哭，哭到沒眼淚，只能從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嗚咽。6
被趕出去的陸南堔站在病房外，滿是血絲的雙眼無神空洞。
通信員疾步過來，見他下眼瞼烏青，裡頭還傳出陸母的哭聲，哽了一下才壓低聲音：「政委，夫……紀同志的遺體已經被送去殯儀館了，您現在要過去嗎？」
陸南堔眼神閃爍了一下：「幾點火化？」
「十點，工作人員說最近天熱，不能拖太久。」
聞言，陸南堔轉頭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門，推開走進去。
見他進來了，陸母更氣了，邊哭邊罵：「沒良心的混球，給我滾出去！你讓我死了以後，怎麼有臉去見桑檸啊！」
陸南堔扯動着臉部僵硬的肌肉：「桑檸十點火化，您要去嗎？」
他知道母親傷心，說起這事跟是會戳到她的痛處，但他也明白，如果母親不去送紀桑檸最後一程，她一定會遺憾……
而陸母聽見這句話，慢慢止住了淚，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時後，兩人趕到殯儀館。
工作人員拿來火化證明，直接遞給了陸南堔。
陸南堔怔了一下，才拿出筆在親屬確認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兒媳婦嗎？」陸母懷裡抱着件淡藍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這是我給她做的新衣服，還沒來得及送給她呢……」
工作人員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陸南堔，還是點點頭，帶着陸母去了停放間。
相比外頭的悶熱，停放間冷暗的像冰窖。
陸南堔站在門外，呆看着地面，沒有焦距的眼神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陸母深吸口氣，踏進了停放間。
狹窄的空間，只有一盞垂吊的白熾燈，照着正**床上瘦弱的身軀。
看到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蹌了一步，淚水再次湧出眼眶。
半晌，陸母才慢慢走過去，顫抖的手從紀桑檸的頭髮，一寸寸撫過她的額頭、眉眼和臉頰。
「好孩子，媽來了，媽來看你了……」
說著，她把懷裡的布拉吉拿出來是，含淚扯出個笑：「你之前不是說很羨慕別人媽給孩子做衣裳嗎？媽也給你做了件裙子，媽現在給你換上……」陸母輕輕幫紀桑檸換上裙子，一舉一動，溫柔的像對待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說穿好新衣裳走，下輩子要投生一個好人家，無病無災，吃飽穿暖，好好上學，有疼愛你的爹媽，再找個一心一意對你的男人，生個跟你一樣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過日子……」
說到這兒，她眼淚大顆大顆低落在裙子的領口上。
「媽對不起你，生了個讓你受委屈的兒子，你好好去，把咱們都忘了，媽一定會替你教訓他，你好好去，啊……」
陸母把紀桑檸摟進懷裡，低聲啜泣。
外頭，工作人員看了眼自始至終都一聲不吭的陸南堔，又看了眼懷錶，只能進去提醒陸母時間到了。
兩個小時後。
工作人員把裝着紀桑檸骨灰的盒子拿出來，正要交到陸南堔手裡，陸母卻先一步接過了盒子。
她看都沒看陸南堔，自顧抱着往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