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蘭若蟬聲] - 第六章 潛龍騰淵蟠蛇竄 乳虎嘯谷百獸惶

院內早已搭起了一個大戲台,台上有樂班演奏教坊曲。
兩面台柱各掛了一副畫,
右側畫像人物一身短打,手持雙刃,英氣逼人,配文曰:絕倫義士操琴虎穴誅奸相;
左側畫中英雄戴盔披甲,立馬橫槍,威風凜凜,配文曰:無上將軍奮威逍遙止孩啼。
暅之見狀,嘴角露出了一絲神秘微笑。
幾人落座,見下人走遠了,慶雲忙問道,「二哥,這是什麼情況?」
暅之微微一哂,「我們這是被當作吃白食的軍痞了。等會兒儘管放心吃喝,見人就點頭打個哈哈。今天這武館開張,主人不會計較每個人的身份,不外乎圖個吉利,沾個喜氣,這頓飯算是混著了。」
瓠采亭不禁大奇,「二哥怎麼知道這裡是武館?這排場搞得,我看到像個戲班子。」她自恃也是個「老江湖」,卻也並未看出端倪,故而對暅之的判斷將信將疑。
暅之晃着腦袋,賣著關子,「我不但知道這裡是武館,還知道這裡主授劍術,館主姓張,屬東宗聶派。」
「二哥認識館主?」慶雲畢竟閱歷淺薄,問得頗為幼稚。
瓠采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也藏不住滿臉的疑惑,她把目光移向暅之,盼他繼續講下去。
「你們看這副對聯畫。
上聯絕倫義士,講的是與慶兄先祖慶軻並列《刺客列傳》的俠士聶政。
他為殺奸相俠累,易容吞碳以琴師身份臥底相府,行刺成功後從容自戮。
下聯無上將軍,說得是三國時期曹魏名將張遼。
八百壯士奮威逍遙津,幾乎擒殺孫權,讓江東孺子敬若厲鬼,代代相傳,用來嚇唬嬰兒止啼。
東宗聶派始於聶政,他的家族為了避禍遠遁塞外。
到了漢高帝時期,這支聶氏又因馬邑之謀得罪了匈奴單于,無奈再遷回中原改姓張氏。
所以張遼將軍雖然姓張,卻是聶派嫡傳。
東宗百流,其中聶派成名較早,實力也一直與卞派不遑多讓,在宗門內是資歷最老的兩派,皆自詡為正宗。
此間毗鄰淮水,正是故張將軍轄區,族裔繁衍之處。
館主既是祭出這兩位先祖,那多半就張氏本家了。
你們要是不信,就接着看下去。
要是二哥錯了,從這裡到洛京的開銷,二哥包了!」
祖暅之對名人典故頗為自負。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慶雲已是完全服了。
采亭雖然不置可否,也沒有直接反駁,只是噓道,「哼!為了躲仇家,躲到西,躲到東,改宗換姓,還妄稱威風……」
祖暅之左右看了兩眼,自覺賓客漸多,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瓠采亭翻了個白眼,隨意自桌上挑了幾樣水果糕點,安慰腹中饞蟲。
眼見近了正午,台上的樂班已經撤去,換上四個精壯漢子,手擎青鋒,虎步龍行,一看就是箇中好手。
慶雲三人也都是習劍之人,不免來了興緻,齊將目光射向場中。
台上四人也未多客套,各自一抱拳,便兩兩斗將起來。
四人劍光如蛇伏龍騰,電光石火,若非是此情此景,知是同門演武,定教人當作是生死相搏。
東宗的紛擊法,自然重一個快字,但是又和道宗的閃電法略有不同。
道宗講究法度,守時徐如林,不動如山,攻時其疾如風,略如火,其間轉換靈動如閃電,不可預,不可測。
而東宗的路子則更偏於巧,虛劃奇招令人眼花繚亂,難辨真假,如靈蛇弄信,蓄勢待發。
暅之師承來自道宗,既然皆是快劍的路數,此時觀劍受到的啟發自然不小,連連彈杯稱讚。
瓠采亭瞪圓了眼睛,像似想看清劍招的細微變化,一旁的慶雲卻嚼耳道,「師姐,若真和他們交上手,你若看得這般仔細,反而容易吃虧。」
采亭自認入道早些,被這個師弟說教,自然有些不悅,「你自己不好研習招式,反倒教育起師姐來了?」
慶雲急忙搖頭,「不,不,師姐誤會了。我是見他們出劍的手法先緩後疾,出劍的中途都會有一到兩次轉向。起手時幾人的劍路尚算清晰,但那卻是虛招。後面變招發力加快,如果跟着對方的節奏做反應,必然會被打亂陣腳。若是任對手這樣一劍勝一劍的搶攻,局面很容易就在對方的控制之下。」
暅之聽罷不免拍腿附和,「賢弟的眼光果然犀利,一下子就看出東宗劍法的神髓。看來家師往日對你的稱讚著實沒有過譽。」
采亭哼了一聲,反問道,「那,小師弟。你到是說說,不看清對方的招式,那交起手來要如何應對?」
慶雲略想了想,指著台上解說道,「師姐,你看他們能把劍舞的如此之快而又不出差錯,一定是勤加練習的結果。
這樣的練習固然對提升劍術大有助益,但是也會養成慣常的變招節律。
所以如果和台上這幾位壯士對戰,需要先用大開大闔的劍法拉開距離,適應他們的節拍,然後在對方劍招將變未變的時候主動強攻。
他們既然出招注重變化,用力必然留手,所以劍意不如西宗果敢絕決。
若是時機恰當,擊其前力之末後力將生之時,我覺得他們這些花把勢一定不如師姐的乾雷三落精純。」
瓠采亭一聲冷哼,雖然聽似不以為然,但師弟既然認為她能勝,這馬屁倒也十分受用。
台上四人耍了一柱香的功夫,桌上的正餐也已上齊。
一個中年漢子披了身綢制短打,背背寶劍,緩步踱上台來。
先前的四位劍士見狀一齊收勢,對著台下一抱拳,分立了四角。
此時院中上百桌的筵席已是在座無虛,很多嘴碎的看客趁小廝們穿梭的空檔也在相互嚼著舌頭,「台上這位就是高將軍的外甥,手底下倒是有些功夫。平日仗着舅舅做靠山,在梁國一代無人敢惹,號稱一劍擎東梁,在江湖上也算得一號人物……」
待台上綢衫劍客一聲輕咳。滿場頓時鴉雀無聲,正襟危坐齊望過來。
那人嘴角鬍鬚微微一抖,似是頗為滿意,雙手擎著一樽酒,笑示眾人,
「在下張影鋒,乃是東宗聶派嫡傳。
本支張氏,承自曹魏五子良將之首張公文遠,系東漢末年由聶氏改宗。
遠祖聶政,正是聶派開山鼻祖,也是東宗俠譽冠冕。
本支八百年源流,傳承至今,某雖愚鈍,不敢怠慢。
學劍三十餘年,雖不敢擬祖輩天威,但僥倖略得小成,凡經百戰,未示赧顏。
今日冒昧代宗派開堂設館,擇選良材,以光宗門。
同時也歡迎其他宗派的弟子客座,交流心得,互通有無。
張某先在這裡謝過在場諸位,撥百冗臨鄙舍,此間蓬蓽,亦鑒輝光!
且共飲此杯!」
慶雲等人這般年紀,最喜歡的就是湊個熱鬧。
見眾人大聲喝彩,也興奮地擊箸相慶。
杯酒入腹,那張影鋒顯然甚是興奮,繼續誇誇奇談起來,
「東宗乃當今五大劍派之一,而西宗人才凋零,檀宗已遭罷黜,道宗遁世無爭。
唯有劍宗可與東宗並稱泰山北斗。
東宗內有乾坤,千家百流,雖各擅勝場。
但成名最早,著名最甚,仍首推先祖聶公。」
張影鋒雙手向天一拱,意氣與唾沫橫飛,口中兀自侃侃不絕,
「當年太史公為東周諸劍客做傳,雖將荊軻列在首位。
但荊軻不但被本門蓋聶所折,刺殺秦王更如一場鬧劇。身無長技,隻身犯險,徒增笑爾!
太史公本傳中,真正智勇兼稱,冠絕諸俠的,自然唯有先祖聶公……」
慶雲聽到這裡,熱血上涌,甚是不悅。
暅之見他面色不對,伸手輕輕按在他腿上,示意隱忍。
慶雲只能一聲冷哼,自顧飲了幾口悶酒。
那張影鋒將聶政刺俠累的故事添油加醋,仔細分說,自是吹得天花亂墜。
這時又有兩個壯漢抬了一塊紅布遮蓋的牌匾走上台來,張影鋒側身振袖,又說道,
「雖然荊軻無能,但檀宗成名日久,卻也出過不少人才。
比如當年大俠蓋聶,怒目鎮荊軻,自可算是風雲人物。
現今我梁國柱石厲威將軍府上劍術師教,正是蓋派嫡傳,蓋坤先生。也是在下至交。
當年檀宗逆亂刺君,正是蓋先生大義滅師門,一人擊退數十賊人,親斬賊首慶易寒……」
慶雲聽到此節哪裡還能再忍,起身就要離席。
暅之此時也知勸不住,嘆氣欲走。
卻沒想到還有個脾氣更大的。
只見身旁有人腳下一蹬,直接把慶雲起身空出的凳子向台上踢了出去,緊跟着綵衣化虹,一人一劍直射那塊牌匾,除了采亭,還會是誰?
台上諸人顯然沒想到有人會來鬧場,抬匾的兩人慌忙間各自向兩側躲閃。
左手那人奪過了牌匾,卻失了重心,踉蹌蹌地靠向台邊,正趕上白虹飛貫。
那人躲閃不及,手中牌匾被斜斜斬斷。紅布飄落,留在那人手上的半幅只余完整的「東流」兩字,後面的「正宗」卻已被連肩削落,變成了「止小」。
台上台下見狀齊聲大喝,但緊跟着衝上台的卻只有兩人,自然是慶雲和暅之。
張影鋒見攪局的是三個少年,自恃身份,或是憂心幕後另有正主,自忖不便動手。故而反向外圈退了一步。
方才舞劍的四人和那個失了牌匾的漢子卻早一擁而上將三人圍住。另外一人護著牌匾急急忙忙退下台去。
這台上的落足處本就不大,此時劍影刀光,旁人縱再想衝上來,卻反倒添亂。
張影鋒也還算鎮靜,示意台下弟子注意防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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