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情散》[落影情散] - 第4章(2)

房間比起手杖對我來說,更加可怕,那是一種日積月累的心理恐懼。
門關上的一瞬間,不見邊際的黑暗就把我吞沒進去。
我全身開始發抖,脊背出冷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窒息感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沒有叫喊,這個家裡沒有人會給我開門。
只有我十七歲那年,來家裡養病做客的時序循着哭喊尖叫的聲音,打開了這扇只能從外面打開的門。我睜開被汗水迷濛的眼睛,只能看見他逆光而來。
時序安靜地問我:「儲盈,要不要和我一起跑。」
我說好。
他厭惡治療,我厭惡家規,一拍即合,結果我們才出去了一半,他就發病了。
就是那次發病,他再也沒站着從病床上下來過。爸爸說,時序後來的死,是為了我的叛逆買單。
他說,我唯一的朋友,死於我的任性。
後來,我就再也沒反抗過。
像是一種贖罪,一直很乖順,一直按着他們要求的軌跡來活着。大家都覺得我很溫柔,各方面都出色,沒人知道,我一直被困在十七歲那年的春天。乾淨的時序躺在病床上,血從嘴巴里一直湧出來,他劇烈地喘息着,脖子上的那粒痣上下起伏。
我從沒能釋懷。
直到遇見江宴,他是一個變數。
我幾乎呼吸不過來,卻突然聞見腕間的山茶花氣息,清明了一瞬間,掙扎着夠到了遠處的手機,用盡所有的力氣打出了一個電話。
瞬間就接通了。
我甚至感覺五感都在離我而去,只有輕微急促的呼吸聲。
江宴問:「儲盈,你在哪裡?」
我沒法應答。
電話那端有風的聲音。
我記不清時間和空間。
只知道電話一直在保持連接,那扇我再也開不起來的門,被咣當踹開了,江宴站在光的那側。
他來得應該很快,因為江宴急匆匆地抱着我還沒出褚家外門的時候,我就恢復了意識,隨行的醫生匆匆地跟着他跑,褚家裡外都站了黑衣的保鏢。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正如每一次那麼安靜:「江宴,回去。」
他的腳步猛然收住,黑色的眼睛看着我,戾氣和擔心都重得嚇人,卻和之前一樣都沒有遲疑,二話不說就走了回頭路,到了會客廳,我艱難地下地行走,還沒走兩步就頭昏眼花,幾欲乾嘔。
褚家的人都在這裡了,這些年一直管教我的爸爸,看似心疼我每次避讓的媽媽,無能為力只能視而不見的傭人們,我拿起放置在旁邊的手杖,狠狠地敲上那面古董牆,玻璃飛濺。
一下不夠,就兩下。
我不知道發泄了多少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滿地的碎片。手杖咣當一聲落地,斷成了幾截。
他們都在恐懼後退,看我的眼神和看瘋子一樣,連我爸都沒說出話來。他那時候說錯了,我十七歲的時候確實不該和時序出逃,我那時候就應該發瘋砸了這裡。
我聲音還很啞,我說:「去你媽的溫婉大小姐。」
15
有個夢一直困住了我很多年。
我在路上拚命奔跑,握着那朵剛從枝頭上落下的白玉蘭一直奔跑。
我是那樣高興地想要告訴我的朋友,白玉蘭是怎樣在夜色下發光,卻摔了一跤。可我回到病房的時候,時序被一圈人圍着,心電圖從頭到尾一條直線。
他不會再畫拉大提琴的我,不會再替我打開那扇門,他不會再朝我伸出手。
他讓我去給他摘一朵春風裡的花,卻永遠安靜地消失在春天,消失在我回來見他之前。
這更像是一種懲罰。
爸爸捏上我的肩膀,看着獃獃的我說:「盈盈,看見了嗎?你做錯的事情,也許是別人承擔後果,不要再做錯事情了,好嗎?」
很多年了,我有時候感覺自己一直在奔跑,又一直被囚禁在那張病床上。我比時序要健康,卻更像一個絕症的病人。
愧疚成疾。終年未愈。
直到遇見江宴,他像一個童話里的魔王,有火一樣的生命力,永不畏懼、永不退縮。
這一次的夢裡,我沒有再奔跑了。
我停下腳步,把白玉蘭放在了腳下,我說:「時序,我要繼續往前走了。你要好好的。」
16
我在病房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江宴在床沿等睡著了,只敢佔一小塊地方,像是很多天沒睡過覺的模樣,睡夢裡也攥着我的手,中指戴着婚戒,我的那一枚女戒被他串起來,掛在了脖子上。
我打開了微博,江宴難得發了條博客。
只是一張照片,他扣着我的手,但我的手上並沒有戒指。眼尖的網友看見他露出來的項鏈一角,評論區都在嘲笑他。
「江少,追妻火葬場了吧。大美女不珍惜,現在眼睛哭腫都沒人看你。」
「不愧是有錢人,婚戒都一個人戴倆。強。」
江宴一個個回復了,都是同樣的字:「滾。」
外頭的白玉蘭開了,在夜幕下純白得幾近發光。
我看得出神,回過頭時發現江宴早就醒了,不知道看了我有多久,眉眼間再沒一點狂妄。
江宴一直抿着唇沒說話,在很小心地等着我的態度。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還是腫的。
我嘆了口氣,找了冰塊幫他消腫。聽人說江宴這兩天出門都是戴墨鏡的,我以前從沒想過他會哭這麼多回。
江宴突然開口說:「儲盈,你接下來想做什麼事情、想做什麼樣的人,都可以真的去做。」
我想了想,問:「解除婚約也可以嗎?」
他頓了很久,嗓子都啞了,他說:「可以。但我會一直喜歡你,繼續跟着你。除了我,誰都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心裏的,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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