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寧，看着我，程寧！你不是小薈！」
有聲音指引我穿過混沌的污濁，得以覷見片片天光。
池景柚的大手死死捏住我的雙臂，眸子在我雙眼前逡巡，直到它們徹底聚焦。
我反應有點慢。
根本沒意識到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家，帶着一身朝露。
怎麼滴，強闖民宅，
哥們可越來越刑了。
「嗯？」
我盯着他，有些不明所以，眼睛莫名乾澀。
他皺着眉鬆一口氣，雙手撤開，指着自己問我，
「說我是誰？」
什麼幼稚園問題啊？到底是誰腦子有泡我不說。
「池景柚。」
「那你呢？」
緊湊在一起的眉眼能看出他更加嚴肅了。
「我？我是……小，不，程寧。」
「我不是小薈，她永遠停在了戲裏的深秋嗚嗚嗚嗚。」
我又哭又笑，開始池景柚還用紙巾慢慢擦拭，哪知道我哭得更凶。
到最後他無奈地把我攔進懷裡，慢慢輕拍我的背，輕柔出聲，
「沒事，我在呢。」
任由我的鼻涕眼淚浸滿他上衣。
11
哎呀我的頭，盤古開天地的時候咋劈歪砸我腦門上了？
又疼又麻。
朝陽熹微，窗幔阻擋住大部分光線，以至於卧室里暗沉沉的。
想靠坐起來，發現床邊守了個大個人。
池景柚單曲腿，窩在毛絨地毯上，左手撐在床上一角以支撐腦袋。
右手則緊扣我的手腕。
他手指修長，繞過我的手腕一圈還有餘，大拇指輕抵經脈處，感受一蓬一蓬的跳動。
我醒了，他也醒了。
目光清明，只有低啞嗓音出賣他睡得確實窩囊。
「醒了？再說一遍你是誰。」
池景柚彷彿在做最後確認，好像不回答得斬釘截鐵，他就要把我扭送精神病院。
「程寧。」
他審視點頭，半蹲着起身。
「頭疼……」我可憐巴巴。
沒辦法，整個家就他一個活人，當我撒嬌吧。
「哭了兩個小時不疼才有鬼，等我一會兒，給你盛粥。」
他邊說邊揉我發頂，指尖在上摩搓幾下。
身上換了件黑T，走動時隱約顯露肌肉線條。
背影清雋，瞬間，頒獎禮的致謝詞捲入腦海。
過去五個月，我替小薈活了一回。
死亡前的陰鬱，被迫的釋然，彷徨後的絕望如影隨形，充斥進四肢和血液。
那種酸脹感，伴隨無力，在空曠的落地窗前肆意瀰漫。
彷彿我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的靈魂因為小薈的消亡而沉寂。
池景柚巧合地做了我的錨，我的風箏線。
告訴我有人在等程寧回家。
所以，誰是他的錨呢？
誰又會在他陰鬱難過時輕拍他的背，告訴他，「不要怕，有我在。」
12
「你失業了？還是過氣了？」
暮色幾近四合，我盯着開放式廚房裡做飯做得熱火朝天的池景柚，不禁發出疑問。
賴在這裡兩天了，真當自己家啊。
池景柚頭沒抬，手上熟練地去除蝦線，姿勢倒賞心悅目，
「下周進組，這幾天索性放個假。」
呵呵，信了你個鬼。
怕不是覬覦我視野優越，裝修品質，原生景象，自然天成，坐擁私屬領地的大平層吧！
我不做飯，廚具是為了好看配的。
鍋碗瓢盆確實有點華而不實，難為池景柚能做出桌像樣的菜。
「可以啊，這沙拉，這西冷，這奶油意麵……」
我誇獎的話沒吐乾淨，右手就被塞了叉子進來。
池景柚挑眉，一副「別誇了，知道你是恭維，快吃的」表情，成功讓我閉嘴。
「先吃面，要涼了。」
說著把碟子輕放在我面前。
意麵彈而不硬，恰到火候地裹滿奶油牛奶濃郁醬汁。
「好吃！」
我含糊哼唧着。
抬頭看池景柚，摸摸他替我攏成一朵花的頭髮，詫異，
「你還會扎頭髮？」
「拍戲時候學的。」
他神色平淡，話間將我的顱頂扯得更蓬鬆些。
「哦。」
低頭繼續吃面，哪知道池景柚很輕地笑了，拍拍我頭，
「沒給別人梳過。」
？？！
解釋什麼啊喂，我根本不關心！！！！退退退！
13
我算着日子，煩人精池景柚明天一早終於要去拍戲了！
被管東管西，不讓吃辣條薯片和自熱小火鍋的生活，再見嘍。
「兄弟，咱倆誰跟誰，你明天走的時候我就不送了。」
笑死，六點，搞得誰起得來一樣。
睡懶覺和歡送國民男神池景柚，這還不好選？
肯定睡覺啊。
我心情不錯，哼着小曲偷偷在京東上下單零食，聽見池景柚很低地應了聲。
沙發邊緣下陷，池景柚坐過來不費力捲走我手機，在我眼跟前把購物車裡的零食刪了個精光。
真是個人嗷！
「垃圾食品少吃，尤其高鹽的。」
我翻了個白眼，沒忍住嘴賤，
「外賣也鹽糖雙高，我又不會做飯，豈不是所有吃的對我來說都是垃圾食品？」
「餓死我算了。」
池景柚把手機遞還給我，帶着股懶散得意，
「巧了，我正好會做飯。」
……
「咳咳咳，睡了，晚安！」
我是天生反骨的鴕鳥，自帶氮氣加速的尾巴，冷槍暗箭請放馬過來，賜教。
可惜，內心BGM播放得多澎拜，現實就有多狼狽。
茶几沒跨過，倒先被池景柚像個雞仔一樣薅回來。
挨得近了，他身上散發的潔凈氣息開始無孔不入地襲擊我，熏蒸得人腦袋發暈。
身前的人一閃身，正正與我對視，
客廳的光偏冷，籠罩在他周身竟也柔和下來。
「別逃避了程寧，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以為給你考慮的時間足夠長了。」
我繳了繳手指，
「為什麼非要是今天？」
「我想要答案，你只要說出不喜歡我這三個字，我立馬就走，頭也不回。」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他會那麼直白，有血沖向我的大腦，超過閾值後迅速回落。
「不敢說還是不想說，還是喜歡我的對嗎？」
池景柚小心翼翼探視我的眼眉，半蹲着讓自己處在下位以仰視我，那是極溫柔又真誠的姿勢。
我閃躲，不碰上那雙晶亮的眸子。
怕灼傷，怕溺斃，怕陷落。
池景柚輕輕歪頭，聲音輕緩，夾雜着不易察覺的引誘，
「在怕什麼？」
吸吸鼻子，我近乎耳語，甚至末尾的字轉圜在嘴裏，消失不見，
「我也許不夠好，配不上的。」
虛虛晃晃，來時路與現在的池景柚重合交疊。
出道四年便在金字塔尖穩坐四年，資深導演都承認他在年輕演員里演戲最有感染力。
是我配不上這樣的人這樣純粹的愛，配不上大千世界中做他唯一的錨。
不知何時，高中大學那點狂背被磨平，我竟開始考慮如此現實刺骨的問題。
他嘆氣，不疾不徐開口，染盡了秋色夜晚撩人，
「感情哪有配不配的。」
鬆弛下來，嘴角彎彎勾起笑意，
「沒不喜歡就好，我有自信能等到你說願意。」
池景柚調整姿勢，湊近些，能夠半擁着我，男性溫熱體溫透過亞麻質衣料傳來，若即若離。
配不配呢？
其實18歲的池景柚也思考過。
那時候，他不過是因為成績短板嚴重，走上藝考道路的高中生。
程寧卻年年上台領獎，是大學自主招生面試搶着要的好學生，前途不可限量。
池景柚想是他不配。到後來，經年流轉，他終於明白無所謂什麼配不配，他們是對的人罷了。
相視一笑而後永遠澄澈熱烈，不迂迴不隔閡。
世界教我做大人，可嘆可幸，在彼此身邊永為少年。
14
娛樂圈近來沒什麼新鮮事，唯一稱得上的，大概就是池景柚又又又改微博名了。
「等待中的慢羊羊」
……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戀愛走向。
切，老娘才沒空管他。
事業批在線做法，誰先談戀愛誰是狗！
這次的戲是正劇走向，劇組輾轉各地拍攝，第二站深入甘肅沙漠腹地。
風起時，遮天蔽日的叫囂聲想把人捲走。
別說臉了，我指甲縫裡都是沙礫。
「咳咳咳咳，寧寧，我感覺我吃飽了！」
趙芷啐着嘴唇上的沙子，做了個嘔吐表情，我默默為她祈禱，
「當減肥吧。」
趙芷也成功通過我正在拍的這部戲試鏡，讓我在大漠的日子好熬一點。
由於離生活區較遠，劇組補給並不及時。
我窩在稍避風處的椅子上，嘴唇因為長久乾澀而開裂。
下一場需要我演出瀕死感覺。
人在精養下很難有絕望的感覺，和導演商量後，我在兩天半前開始斷水。
「寧寧姐，我這有電解質水，潤唇膏和各種水果，等拍完這場重頭你快來吃點。」
同劇組的演員高逸羽湊過來，把東西攤成一堆。
我用飽經滄桑的臉報以微笑，「西瓜、桃子、青提，倒比劇組分發的還豐富。」
他不好意思撓撓頭，
「託人帶過來的，你愛吃就好。」
「內個，我的意思是，原來你微博發過愛吃的東西，恰巧看到了。」
越解釋越亂，高逸羽梗着脖子走遠，說有台詞沒背完。
天殺的，東西擺在渴得發昏的我面前，簡直是轉世的唐僧肉，白骨精來了都要大喊一句內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