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嶼倪歌》[容嶼倪歌] - 第2章(2)

。」
——然後兩人就這麼,建立起了彆扭的革命友誼。
後來九歲那年倪歌生了場大病,北城局勢又動蕩不平,她爹一咬牙,直接把她送去了南方姑姑家。
她走得匆忙,甚至來不及跟小夥伴們道別。所以後來作為彌補,她每年給容嶼寄一封信。
只不過……
倪歌垂下眼,盯着茶杯出神。
沒有來由地,腦海里又浮現出剛剛他離開時,冷漠的目光。
——來來去去這麼多年,她從沒收到過容嶼的回復。
那時候她沒有手機,寫信總也收不到回復,就以為是他不想跟自己聯繫。
然而現在……
這個傢伙,一重逢就弄壞她頭髮也不說了,脾氣比過去還要壞。
她鬱悶地想。
——真是討厭死了。
——
開學日,倪歌被起床號叫醒。
這種熟悉感久違而親切,她連日的陰霾心情一掃而空。
早飯過後,倪清時送她去學校,下車前,又叫住她:「倪倪。」
「嗯?」
他稍稍退後一些,打量自家的小妹妹。
新學期開學第一天要參加新生軍訓,她也換了軍訓服。之前學舞的緣故,倪歌將頭髮留得很長,加上她皮膚白,大多數時候顯得柔順而可愛,換套衣服、將頭髮都梳上去,露出整片光潔的額頭,倒顯出幾分英氣。
然而英氣的倪歌被他這麼盯着看,莫名生出一股緊張:「很,很奇怪嗎?」
「不是。」倪清時笑了,意有所指地敲敲她的肩膀,「我只是在想,你這裡好像,還該有一對肩章?」
「我出門時就找過了,但家裡也沒有。」倪歌后知後覺,有些窘,「不知道是不是領軍訓服時,不小心漏掉了。」
「沒關係,這樣也很好看。」見她如臨大敵,倪清時笑得非常隨和,「如果教官問起,你可以好好跟他解釋。」
倪清時大她六歲,大學已經快要畢業,如果不出意外,將來會成為一位外交官。
這個家裡,倪爸爸忙於工作無心顧家,倪媽媽大多數時候都將注意力放在哥哥身上。
現下這樣被他安慰,她整個人心情都好起來:「謝謝哥哥。」
但這種好心情也沒持續多久。
因為半小時後,站在操場上,她還是第一個就被教官點出來了:「出列!」
年輕的教官面無表情:「你的肩章呢!」
「報告教官!」倪歌自己也說不清它去了哪兒,被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她心裏有不好的記憶浮現出來,「我覺得……可能是,丟了。」
「……」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不把自己丟在家裡?!」教官皺眉,「在這兒站着,什麼時候把肩章找回來,什麼時候歸隊!」
隊伍里響起稀稀落落的笑聲。
倪歌沒有說話。
「聽見了嗎!說話!」
倪歌只好:「報告教官!聽見了!」
「笑!笑什麼笑!」教官轉頭就去教訓其他人,「還有那個穿裙子的!穿運動鞋的!都給我出列!」
北城夏季太陽升得很快,幾句話的功夫,紅光已經完全消失,陽光普照大地,周圍的溫度迅速上升。
倪歌站的地方剛好遠離樹蔭,操場上不斷傳來方陣的訓練聲,她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半晌,頭頂晃悠悠地飄下來一根碎頭髮。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餘光外暖風和煦,風聲中遙遙傳來一個驚喜的叫聲:「誒,嶼哥,那是不是你小媳婦兒?」
倪歌身形一僵。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她不敢回頭,背脊崩得筆直。
「我們去前面給她打個招呼吧,反正現在教官沒在……呀,我從沒見過倪倪穿軍訓服呢,你不多看兩眼?」
倪歌不自在極了,背上都燒起來。
然後她聽見一聲極其響亮的:「哼。」
倪歌:「……」
不過須臾,宋又川就蹦躂到了倪歌面前。他不敢湊太近,偷摸摸地打招呼:「倪倪!」
倪歌眨眨眼,示意她看到了。
他不僅看到宋又川,還看到了他身邊的容嶼。新學期伊始,他大概是去搬書的,穿着藍白校服,袖子挽起卷到小臂,側臉眉清目秀,輪廓乾淨利落。
「走了,川子。」
然而從頭到尾,他一眼也沒看她。
倪歌垂下眼,操場上刮過一陣熏熱的風,將宋又川漸行漸遠的聲音傳到耳邊。
「誒,倪倪很乖很乖的啊……」
「她為什麼會被罰站?」
靜默了很久。
「嗤。」
她清晰地聽見,容嶼發出一聲冷笑,「人家能耐着呢,她幹了什麼事,我怎麼會知道。」
——
跟倪歌一起被罰站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同班同學。
女孩子叫孟媛,眼睛圓圓的,穿着條可愛的薄荷色半身裙,很襯這個名字。
好不容易捱到下訓,她親密地湊過來:「你為什麼沒帶肩章呀?」
倪歌撓撓頭:「可能是丟了吧。」
「那我比較厲害。」孟媛「嘿嘿嘿」地笑,「我沒穿軍訓的褲子。」
「……」
不用提醒,太明顯了,我看出來了。
倪歌想了一下,小聲問:「你這樣,不怕被罰站嗎?」
「我也不想的。」孟媛說,「但我的軍訓服里沒有褲子。」
「……」
倪歌難以置信:「你的軍訓服里沒有褲子?!」
「對。」
倪歌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她不敢過早下定論。
新生入學之前,軍訓服是和檔案袋一起發放的。但賣軍訓服的是中間商,如果缺了東西,得自己去找他們拿。
下午還要軍訓,她不敢耽擱,吃完午飯就和孟媛一起往校門口跑。
到了地方才發現竟然很多人都在排隊,倪歌訝異:「你們都缺東西嗎?」
「對。」
有的缺背心有的缺鞋,但像孟媛那樣少條褲子的仍然是少數,大多都像倪歌一樣,缺個肩章,或者缺個小物件。
孟媛拉着她加入排隊的隊伍。
輪到倪歌,分東西的捲髮阿姨頭也不抬:「缺什麼?」
「肩章。」
對方示意:「你掃碼就行。」
倪歌視線一掃,見小桌上放着張打印紙,明碼標價,每個物件都有各自的價格。
倪歌突然就笑了:「你確定發了嗎?」
對方手微頓,抬起頭:「你什麼意思?」
「怎麼會這麼多人的軍訓服都對不上號?」倪歌開始犯軸,「我們入學時軍訓服已經交過錢了,憑什麼再交一次?」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弄丟了?」捲髮阿姨不以為意,「每年都有弄丟衣服的人,這損失怎麼能讓我們來承擔?」
「但是……」
「也就幾十塊錢的事,你買不買?不買讓開,後面還排着好多人呢。」
「我不缺幾十塊錢,但這不是錢的問題。」倪歌認死理,想跟對方理論,「就算我的肩章真是我弄丟的,可後面有人沒領到鞋,還有人沒領到褲子,誰會把那麼大件兒的東西弄丟了再來冒領?」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來找茬的?」阿姨一口氣提不上來,「我說了得付錢就是得付錢!幾塊錢的事在這裡跟我逼逼,你不買就不要在這裡站着礙眼!」
「但是……」
「讓開!」
阿姨耐心告罄,伸手就要推倪歌。
碰到她的前一秒,一個籃球凌空飛過來,分毫不差,重重砸在金屬校門上。校門被帶動,猛地撞到她背上,她一個趔趄,差點跪下。
「說你媽呢說?」
倪歌一愣。
下一秒,高個子少年當著眾人的面,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冷笑:「怎麼著,我請校長來看看,到底缺沒缺東西?」
容嶼原本在附近打籃球。
開學第一天,他一上午都心不在焉。
宋又川打趣:「嶼哥去學生處拿了趟書再回來,就像丟了魂一樣。」
北城夏天實在太熱了,這陣子還在八月末,高三學生恨不得開着空調上課,可是倪歌一個人在操場上罰站。
——想想就煩。
他坐在教室里上課,腦子裡一直無限循環:她小時候身體狀況那麼差,會不會被曬死在操場上。但聽宋又川說,她是因為沒戴肩章才被罰站的,為什麼不跟教官解釋一下呢……
可是七年前發生過那種事,她應該不怎麼敢跟老師教官之類的人說話……那她會不會被曬死……
容嶼腦子裡亂七八糟,下課就往操場上沖。
結果那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不僅活得好好的,還跟同學有說有笑。
容嶼:「……」
這是一個多麼令人抑鬱的夏天。
於是他臭着臉,一邊打籃球一邊想,再等等,再等等看。萬一倪歌那個蠢東西中午忘了來買肩章,下午又被罰站,那他就去替她買一副……
結果就等來了這麼一幕。
兩方對峙,捲髮阿姨先笑了:「嚇唬誰呢?我跟你們校長關係好得很,誰不知道他出去進修,這半個月都不在學校。」
容嶼輕笑:「哈,那來試試看咯。」
說著,他輕車熟路地點開聯繫人,調出通訊錄。
倪歌眼尖地辨認出,他撥的是校長辦公室的電話——那串數字就醒目地貼在門房,永遠佔線,永遠沒人接。
果不其然,電話里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捲髮阿姨得意洋洋:「看吧我就說,你們現在趕緊讓開,別耽誤我做後面那些同學的生意才是。」
容嶼臉上波瀾不驚,原模原樣地又按了一遍。
倪歌忍不住,想提醒他辦公室電話不會有人接的:「容……」
容嶼:「閉嘴。」
「……」
捲髮阿姨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然而下一秒,容嶼突然接通了電話:「喂?您好,楊老師。」
校長姓楊,在高三實驗班帶班教物理,平日里他們都直接稱老師。
捲髮阿姨臉上笑意一凝。
「是這樣的,」少年不疾不徐,聲線低沉,「我剛剛打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所以就撥您私號了——應該不會打擾到您吧?」
「哎呀不打擾不打擾,」校長的聲音清晰和藹,「怎麼了?競賽有問題?」
倪歌微微偏頭,抬眼看容嶼。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永遠勝券在握。
「不是競賽的事。」容嶼薄唇微抿,將事情複述了一遍。
他每多說一句,捲髮阿姨的臉色就難看幾分。
「胡鬧!我把這些事全權交給他們,他們就這樣敷衍我!」等他講完經過,暴脾氣校長怒不可遏,「你現在就去學生處叫你李老師,叫你李老師去處理這個事!」
容嶼的回應不輕不重:「好。」
可等他掛斷電話,捲髮阿姨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她舔舔唇:「那個……我把同學們缺的東西都發回去吧,我不收錢了。」
容嶼沒搭理她。
他下意識垂眼看倪歌,倪歌竟然也正好在看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黑漆漆,帶着點兒探尋的意味,陽光照進去時,就像點亮了一對溫柔的小燈泡。
容嶼突然樂了:「傻站着幹什麼?走。」
他拽住她的書包帶,轉身就走。
「同學,同學……阿姨不收你錢了……」捲髮阿姨還在背後不依不饒地叫。
而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
倪歌陪着容嶼去學生處,幾乎把整個午休時間都蹉跎在了這件事情上。
軍訓服漏東西的事情每一屆都重複上演,但說來說去也就幾十塊錢的事,附中最不缺有錢人,沒人真的會去計較。
真計較起來,才發現欺上瞞下了這麼久。
不過走出學生處,容嶼突然想起來:「那種人一看就沒什麼道理可講,你幹嘛還站在原地跟她理論?為什麼不直接找老師幫忙?」
「因為我原本覺得不是什麼大事……軍訓服一副肩章,也就幾塊錢。」倪歌一臉認真,「是因為看到別人……看到很多人都缺東西,覺得蹊蹺,才……」
「你自己都這樣了,還一天到晚想着幫誰?」
容嶼突然冷聲打斷她。
她口中的「別人」,讓他瞬間回憶起今天早上,站在她身邊、和她一切罰站的那個男生——不知怎麼,他的好心情一瞬間蕩然無存。
倪歌迷茫地眨眨眼。
不明白這人為什麼一直陰陽怪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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