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道。

嚴冬封鎖着大地，寒風凜冽，陰沉的天空中瀰漫著蒙蒙白霧，巍峨挺拔的秀峰山消沒在白霧中。

一輛華麗寬大的馬車跟隨着一隊輕騎從山間小道急駛過。

車輿上是陽雕的淺麒麟紋樣，四角微翹，入口處掛着厚厚的寶相花紋天蠶絲帷幔，下墜兩個八寶生輝實心銅球，寒風吹過，紋絲不動。

華麗的車輿套了五匹黑鬃良駒。

車輿中人應是個身份尊貴的，只可惜再尊貴的人也不過是個質子。

奉命前來接朔望城少城主的某個宣威軍將士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眼底藏不住的抱怨與嫌惡。

趕車的是個一身粗布麻衣、戴着狗皮氈帽的老頭，一臉飽經風霜的痕迹，精神頭卻十足，在這樣冷的天氣里，他衣衫單薄，一隻手抓着韁繩，另一隻手把着一臂長的煙桿，時不時地動動嘴吸兩口，吞雲吐霧，倒像是個隱世仙人。

他瞪了前頭那宣威軍將士一眼，眼神中帶着一閃而過的威壓，將士覺得渾身發涼，不敢再看，趕忙回了頭，無措的抓着韁繩跟上隊伍。

老譚挑眉，嘴角露出一抹譏笑:「慫貨。」

這時，車裡有姑娘輕喚一聲:「老譚，糍粑烤好了。」

緊接着，一雙白生生的手掀開帘子，從裏面遞了一個用油紙包裹着的糍粑出來。

剛用爐火烤熟的糍粑，表面微黃，冒着熱氣兒。

「是豆腐的不？」

老譚張口，露出一口被煙漬浸染的牙，瞧着顫顫巍巍的，隨時都能掉下來似的。

車輿裡頭的姑娘輕笑:「是你喜歡的口味。」

老譚眉開眼笑，迅速接過，又趕忙將帘子合上，車裡頭那位嬌氣得緊，可別一不小心受了風寒，他可不好交代。

風漸急。

老譚一口咬在糍粑上，糯米混着用葷油炒過的豆腐，入口唇齒留香，滿口流油。

這糍粑還沒咽下去，他便取下腰上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黔南道的枸醬酒。

香醇的美酒幽然滑過舌尖，潤潤地過喉，滑滑地入喉，暖暖地入胃，回味悠長。

老譚看着手裡的酒，又咬了一口糍粑。

有吃有喝，此生足矣。

一個糍粑吃完，他心滿意足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馬車繼續前進。

不多時，蒲絨般的雪花從天而降。

馬車留下的車轍印迅速被白色覆蓋。

車輿內。

軟榻上鋪着光滑柔亮的虎皮製成的褥子，虎皮下墊了厚厚的棉花，棉花之下是一層棕櫚墊。

少女纖細瘦弱的身軀上搭着雪貂絨毯，盈盈素手撐着腦袋斜斜倚靠在榻上，閉目凝神。

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生得出塵絕艷，膚光勝雪，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異常的白。

車輿內擺着一個四足饕餮精鐵迴風爐，爐上伸出一根煙管通向車輿外。

一旁坐着兩個紫衣婢女，一個活潑俏皮，另一個持重沉穩。

俏皮活潑那位梳着雙丫髻，叫玉妝，正拿着火鉗子時不時地往迴風爐里添炭火。

持重沉穩那位梳着垂掛髻，叫紅袖，手裡捧着綉綳，手上開花，柔軟的金陵織錦上一朵紅梅栩栩如生。

車馬顛簸，似是擔心榻上之人睡得不安穩，紅袖時不時朝榻上投去關切的目光。

突然，馬車一陣劇烈顫動。

「吁——」

老譚不疾不徐地將馬勒停。

少女被這陣顛簸弄醒，緩緩睜開了眼，雙目猶似一泓清水，朝着門的方向瞧去，脆弱細薄的朱唇輕啟：「發生了何事？」

聲音清冷寒峻，與這車外的風雪相比過之而猶不及。

老譚操着黔南道的方言，粗聲道：「少城主莫怕，路上有一個小坑，馬上解決。」

「辛苦了。」

少女便是老譚口中的少城主。

她是朔望城的少城主顧雲姝，也是朔望城送往中州的質子。

顧雲姝掀開身上蓋着的雪貂絨毯，從榻上起身，一身白碾光絹珠綉金描挑線裙，束一條白玉鑲翠麒麟帶，釵如天青而點碧，珥似流銀而嵌珠，便是一雙繡鞋，也是金縷銀線，繞着五色牡丹，華貴難言。

乍離開了雪貂絨毯，顧雲姝渾身一涼，指尖微顫。

紅袖見狀，趕緊將手裡的綉綳放下，抄起一旁的白狐裘披風給她披上。

玉妝也將早早準備好的湯婆子遞上，臉上露出笑容，隱隱可見一對小梨渦，對着主子噘着嘴撒嬌：「主子，您終於醒了，您再不醒我可就憋死了。」

顧雲姝接過她遞來的湯婆子，用微涼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滿眼寵溺：「你這丫頭。」

玉妝感受到顧雲姝指尖的冰涼，剎那間，笑容消失，伸手握了上去，滿手的冰涼，皺眉道:「主子，手怎的又如此涼？」

丫鬟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不自覺地想起一年前那檔子事兒。

主子自小被放在老城主身邊教養，旁人家的姑娘都是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偏偏她們家主子不同——

這些她家主子都不會。

比起那些深閨中的嬌小姐，主子更像是男兒，武藝超群，一身紅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