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尤為堅定。

淌過激流，眾人終是得以片刻的喘息。

喝了熱水，蘇梨這才感覺麻木凍僵的身體稍微好轉。

她從密封袋中取出手機，想給其他醫療隊的同事報平安。

一旁的蘇父掃了一眼她的手機屏保，眸底的情緒沉了幾分：「這麼些年過去，你還沒放下那姓沈的小子？」

蘇梨一怔，低着頭從相冊中找照片替換屏保照。

「早放下了，只是心底留了個念想罷了。」她低語道。

蘇父沉默片刻，眼底蒙上一層悵然。

這些年，他從未聽蘇梨在自己跟前提及過哪個男孩，家裡親戚要給她介紹對象她也多番推辭。

到底是工作忙沒時間談感情，還是她的心沒從其他人身上收回來，他一個過來人看的透徹。

「爸都懂……」蘇父握住女兒的手，粗糲的掌心透着厚實的溫度。

下午，所有傷患陸續抵達安全區域。

蘇梨身上帶傷，醫療隊勒令她先休息養傷，再投入救援工作。

在同事和父親的堅持下，蘇梨只得放下了手中的醫療包。

她走到樓外台階，看着外面的街道全都是渾黃而又湍急的水，折斷的樹枝和石塊連同轎車在水中漂浮，觸目驚心。

突然，蘇梨聽到了一陣哭聲。

她順着聲音尋去。

只見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在水流中扶着搖搖欲墜的欄杆，一邊哭一邊喊『媽媽』。

水位已經涌到了她脖子，極有嗆水的可能。

「小朋友，危險！快回來！」

蘇梨顧不得其他，匆匆淌下水，朝着小女孩賣力走去。

小女孩哭得歇斯底里，死死抓着欄杆不敢鬆手，但力氣的虛脫讓她快堅持不住。

「我要找媽媽，媽媽要我在這裡等她……」

湍急的水流讓蘇梨也有些站不穩。

她牢牢牽住小女孩的手，扶着她抓住另一塊更為堅固的欄杆。

「乖，姐姐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再喊人來找你媽媽……」

水流越來越急，尖銳的石塊划過蘇梨的小腿，新傷舊傷在水中溢出血漬。

不遠處漂浮的汽車正順着水流朝這邊撞來，蘇梨顧不得其他，轉身將小女孩抱上欄杆架上。

「一定要抓穩……」

話未說完，一陣猛烈的撞擊讓她重心失衡，跌進了肆虐的水流。

「醫生姐姐，醫生姐姐——」

小女孩嚎啕的嘶喊聲，在洪水中沉淪。

蘇梨擺手掙扎，咆哮的洪水將她拽進了旋渦，再也沒有抬起頭！

第十一章帶她回家

暴雨停了。

沈西辭在災區陸續轉送傷患和災民去安全地域，忙得馬不停蹄。

幾個城市都滿目瘡痍，讓上百萬人無家可歸。

他身為飛行救援隊的機長，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讓更多人脫離危險。

「沈機長，上級來了通知，要你回海城機場接受新的飛行任務。」

「海城醫療救護隊還在這裡，我不能走。」沈西辭擰眉。

「可是……」同事有些為難。

沈西辭不想讓他難做，自己主動給領導打了電話。

「是我護送醫務人員去的前線，我必須把他們安全帶回來，這是我給到他們的承諾。」

領導見沈西辭執意如此，只能答應，囑咐他萬事小心。

沈西辭忙碌之際，一直關注着洪災新聞，也在各路媒體的救援英雄報道中，尋找蘇梨的身影。

那個女人身體不好還堅持要去最前線，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苦。

「叮」手機鈴聲響起，拉回了沈西辭的思緒。

「沉哥。」聽筒內傳來溫寧擔憂的聲音，「我聽說你那邊又發洪災了，你們都還好吧？」

「嗯。」沈西辭淡淡回應。

「蘇梨呢？她不會又不要命的去了災區前線吧？」溫寧問道。

沈西辭攥着手機的手一頓：「她是醫生，職責所在。」

溫寧聽到這話，在電話那頭差點炸毛：「醫生也是普通人啊，這世上從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沉哥，那幾天我試探過，她這些年一直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沈西辭漆黑的眼眸有情緒在涌動：「都過去了。」

他曾主動找過蘇梨，想改變些什麼，可那個女人給到自己的回應，只有這幾個字。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許久傳來溫寧低啞的聲音。

「哥，有個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她頓了頓，彷彿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當年你們分手，是媽逼的……媽去找了蘇梨，想讓她知難而退。」

「那幾天我為了試探她，故意說我們兩兄妹有夫妻相，但她脾氣真的很好，對你只有祝福沒有怨言……你去把嫂子接回來吧，她在那麼危險的地方，我害怕……」

沈西辭握着手機，徹底怔住。

溫寧剛才道出的事，他從來都不知道！

父母離異，他被判給父親，妹妹溫寧判給母親，自此他和母親的聯繫少之甚少。

掛了電話，沈西辭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拿起手機想質問母親當年為什麼要那樣做，但更想聯繫的是蘇梨。

沈西辭在手機通訊錄中，調出一個備註為『她』的號碼。

他正要撥出去，卻驀地看到電視新聞內插播了一條緊急新聞——

「據前線記者播報，一名支援醫生因救人被洪水沖走，目前下落不明，救援隊正在全力

搜救中。」

沈西辭看着新聞，心跳莫名一沉，好似壓了巨石一般喘不上氣。

他想給蘇梨打電話，卻手顫着摁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撥出。

「叮——」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讓沈西辭的心跟着一顫。

他看着來電人『她』，慌忙划過接通鍵。

「蘇梨？」

久違的三個字從他嘴中出來，飽含沉重的情緒。

電話那端一陣寂靜，半響後才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我是梨梨的父親。」

沈西辭微愣：「伯父，您找我……」

「來接梨梨回家吧。」蘇父平靜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沈西辭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此刻也來不及多想。

「好，我現在出發。」

掛了電話，沈西辭上報了飛行任務，駕駛直升機前往港口縣城。

洪水褪去，整個縣城遍地殘垣，瘡痍滿目。

沈西辭定標降落點，緩緩下降。

落地。

沈西辭迅速解開安全扣，下了駕駛艙。

一眾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和蘇父排列而站，還有憔悴虛弱的病患百姓都站在一旁。

每個人都眼睛紅腫，肅穆無言。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呼呼風聲仿若哀鳴。

沈西辭看着這一幕，他加快步伐朝前走去，心跳亂得厲害。

人群中沒有蘇梨的身影，最前面的地上安靜放着一個單薄的擔架。

擔架上躺着渾身是傷的蘇梨，身上蓋着一塊白布。

沈西辭瞳眸驟縮，身形一下子定在了原地，只見肩戴紅十字袖章的蘇父站在擔架旁，神色悲戚。

「雨停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梨梨，爸帶你回家——」

第十二章沒能遵守的約定

蘇父說完，顫抖地伸出手，親自將白布蓋過蘇梨的臉。

沈西辭攔住了蘇父的動作。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蒼白的面孔，似是要將這模樣刻在心底，刻在骨子裡。

他伸出冰涼的手，覆上蘇梨更加冰冷的臉頰，輕聲喚道：「蘇梨，你別嚇我。」

可是她沒有睜開眼睛，沒有笑着回應他說：「沈西辭，我在逗你玩呢。」

她安靜地躺在那裡。

若不是那蒼白的臉色，和慘白的嘴唇，他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掌心裏感受不到一點溫熱。

沈西辭終於崩潰，他雙膝無力，跪倒在地，聲音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說說好了，要等我接你的嗎？！」

心臟處傳來被撕裂一般劇烈的痛苦，連帶着他的胸口都悶痛不已，呼吸都是不暢的。

這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約定，最終只有他遵守了。

明明他才知道當年的真相，明明他還有那麼多話要和她說，怎麼就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溫寧只是他的妹妹，和她分開的這些年，他從沒和別人在一起過。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五年來他有多想她，那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皆是因她。

蘇冉在這時走近了一些，用很輕的聲音說：「梨梨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孩，她是英雄。」

沈西辭猛地抬起眼，眼眶裡早已蓄滿了淚水。

「我不需要她成為誰的英雄，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

很平凡的一個願望不是嗎，為什麼偏偏不能實現？

蘇父忍着悲痛在沈西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救死扶傷，是她的責任，就算再來一次，她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因為這是醫生的信仰。」

生命不息，醫者不息。

國難面前，總有人要逆行，才能換回更多人的歲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