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
顧筠看他，忽地笑了，「所以你也別問廢話。」
司徒璟瞧着她的笑，這笑容不帶諷刺，格外的好看。
他也笑了，臉上冰冷的線條一下子就柔和了許多，「好吧，你是怎麼從丞相府把阿武救出來的？」
顧筠幾乎從沒見他笑過。
他眉目深邃，五官渾然天成，是她平生未見過的美男子，但臉上從來都是冷冰冰的，像石雕一般，便是忍受劇痛，臉上也彷彿是除了冰冷之外，沒有其他的情緒。
這一笑才讓人覺得，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或許他們某個地方是相似的，人生里充滿了防備和警惕。
在王府經歷的這些事情，顧筠其實心裏從沒恨過他，或有時候會有怒氣，但說不上恨，立場不同而已。
文竹文蘭的事，是她自己說要為她們承擔後果的。
更何況，僵持下去沒有任何的好處，她寄人籬下，不想一直住在廢院里。
所以顧筠如實告知，「我回娘家的那天晚上，聽到書房附近有打鬥聲，便出去看了一下，發現幾個黑衣人闖入丞相府，打鬥之中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舜王，我留了心，他們被亂刀砍過之後，丞相府的人以為他們都死了，要把屍體送往狩獵崗丟棄，我趁着他們在後院備車的時候，把舜王背到馬車裡，再借口在府中鬧了一番，讓老夫人震怒把我趕走，我就名正言順地把人帶回了王府，至於為什麼沒告訴你們，我之前已經說過了。」
「你背他？」司徒璟瞧着她的身板，無法想像她這麼羸弱纖細的身體，是怎麼背得起魁梧的阿武。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顧筠說。
司徒璟沒再問了，而是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你，是你救回了阿武，救了他的王妃和孩子，本王欠你這個人情。」
顧筠搖頭，嚴肅糾正，「你不是欠我人情，你欠我三條命。」
司徒璟又笑了，薄唇揚起，眼底的陰霾似乎也被衝散了許多，「好，本王欠你三條人命，你希望本王怎麼還？」
顧筠想了一下，「還沒想到，等想到的時候問你討要，但有一點，別再找我麻煩，尤其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別惹我。」
司徒璟的笑容越發深，「本王相信從今往後她不敢了，畢竟十根手指也不耐剁。」
他額頭有細碎汗珠溢出，面容若素甚至淡笑着的他，還在忍受着雙腿帶來的劇痛。
顧筠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四目相對間，他們都缺失的信任，在試圖一點點地重建。
但是在這信任的底色里，兩人都暗藏了一份防備和警惕。
這突如其來的和解，只是讓之後的日子順遂一些，和平一些。
他輕聲道：「搬回斬月居吧。」
「要親自盯着我？」顧筠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道。
他薄唇微揚，眼底促狹，「你說的信任呢？」
顧筠望着他半晌，站了起來，「你應該多笑，你一笑，整個煊王府的氣氛就沒有這麼沉鬱了。」

第41章

顧筠搬回斬月居，朱嬤嬤高興壞了，立馬抱着小龜蛋過來給她看。
自打顧筠被送去廢院，朱嬤嬤就幾乎日夜垂淚，心疼王妃也心疼世子，沒娘在身邊的孩子，就是可憐。
一個多月的小龜蛋，只知道吃喝拉撒哭，顧筠抱着他，他只是睜開眼睛瞧了一眼，又繼續睡過去了。
她心裏柔和了起來。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她已經慢慢地喜歡小龜蛋了。
朱嬤嬤悄聲道：「王妃，文蘭文竹都走了，相爺那邊應該很快知道您不聽他的話，您可有打算？」
「過一天算一天，不必打算。」顧筠放下小龜蛋，淡淡地道。
「嗯。」朱嬤嬤應了一聲，有些犯愁，這也打算不來啊，王妃還沒在王府站穩陣腳。
顧筠心裏是有打算的，首要的事就是治好司徒璟的雙腿。
不管她和司徒璟的內部矛盾如何，眼下只能一致對外，因為他是小龜蛋的父王，他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護着小龜蛋。
趙鎮煊在朝中勢力如日中天，她不可能和趙鎮煊抗衡，只能靠司徒璟。
這就是她為什麼會和司徒璟這麼快和解，因為她需要司徒璟在她面前豎立一道屏障，阻擋來自趙鎮煊的攻擊。
原主的這身份，只能選一方站隊，以前原主沒選，但是她要選，且她很看好司徒璟。
趙鎮煊不是他的對手。
只要他能重新站起來。
但她也必須有自己的人，不一定是死忠的心腹，只需要為她跑腿辦事。
所以，顧筠稍作安頓之後，便請了衛大人過來。
「勞煩你幫我找牙行的人，我要找兩個稱手的人用。」
衛大人道：「王妃需要伺候的人嗎？府中就有，回頭卑職給您調過來。」
「不了，我想找新來的，只伺候我與小龜蛋。」顧筠道。
衛大人明白，「行，卑職馬上安排。」
「你跟牙行的人說，最好是會點手腳功夫的。」
衛大人微笑，「王妃放心，一定會合您的意。」
能如此直白說出自己的要求，衛大人反而放心。
翌日早上，顧筠剛看了舜王妃的傷口回到斬月居，衛大人就領着牙人過來拜見顧筠，且帶了四個少女，這些少女衣衫破舊，面容皮膚黝黑，身段結實，站立的姿勢直挺，看得出是練武的人。
只是長相差了些。
「王妃，」牙人上前躬身，諂媚地笑着，「按照您的要求，這幾個都是練武出身的，容貌雖說不是很標緻，但身手不錯，您挑。」
顧筠看了四個少女一眼，她們也看着顧筠，眼底充滿了渴望和忐忑。
能進王府當侍女，是她們如今最好的出路，以後衣食無憂，她們都希望被顧筠挑中。
但是來之前，人牙說王府只要兩人，所以，必定會有兩人落選。
顧筠讓她們各自練了一段，她們使出渾身解數，把各自擅長的本事都秀出來，然後站在一起不安地等待顧筠的挑選。
「王妃，如何？」人牙問道。
這話一問，幾個少女的眼睛都齊刷刷地看着顧筠，屏息等待。
顧筠道：「都留下吧。」
四個少女馬上跪下，喜極而泣，「多謝王妃！」
衛大人點頭，對人牙道：「你跟我到書房去，把賣身契過了。」
人牙千恩萬謝地跟着衛大人走了。
顧筠吩咐朱嬤嬤，「你帶她們下去，找裁縫給她們量身，做幾身衣裳，鞋襪，再給她們安排住處，安頓好之後來見我。」
「是！」朱嬤嬤福身，便帶着她們四人下去了。
顧筠上了廊，便見司徒璟在右側的小院子里曬太陽，相隔不遠，他應該也瞧見了。
顧筠乾脆走過去。

第42章

陽光疏淡地從枝葉間投下來，院子里打掃得十分勤快，乾淨的地上只有幾片殘葉。
他坐在太師椅上，雙腳放在地上，但看得出毫無力氣。
他今天穿了一襲玄色素凈的錦袍，墨發只挽起一部分，留了一部分狂肆地垂在肩膀上。
墨瞳深邃，銅色的肌膚上，有斑駁的淡陽，薄唇抿起，看了顧筠一眼，「舜王妃情況如何？」
顧筠坐在亭子的石凳上，面對着他，「沒什麼大礙，明天可以下地走走，再過三天，可以回家了。」
他神色溫和，「阿武呢？他的傷勢還要緊嗎？」
「他會沒事。」顧筠撥了一下頭髮，今天起早便忙，自己隨便綰了一個髮髻，鬆散得很，走幾步就凌亂了。
他點頭，又問道：「你不放心用王府的人？」
顧筠搖頭，「倒不是，只是我有兒子，他身邊總需要有幾個懂得手腳功夫的人看着。」
「所以你還信不過本王。」他平靜地道，墨色眸子里染了一絲寒冷。
「信任是你我的短板，不必再提了，」顧筠看着他，「你打算就這麼坐一輩子嗎？」
他笑了，明目疏狂，聲音諷刺，「本王還有選擇嗎？」
「我幫你。」顧筠道。
他笑意更深，但也更諷刺，「本王這雙腿，知道有多少大夫看過嗎？其中，享譽大魏的神醫都來了幾個，每一個都搖頭走掉，甚至連止痛都止不了。」
「是啊，他們止不了痛，但我的葯卻能。」
「那也僅限於止痛，你並不清楚本王的傷到底有多嚴重。」
衛林說他可以讓顧筠治傷，衛林心存希望，但是他不會。
誠然顧筠是懂得醫術，且醫術精湛，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腿傷有多嚴重。
他垂下眸子，眼底陰影很重，俊美清朗的面容還極力地平靜，但那垂下的眸子里還是能窺見一抹焦狂。
他厭惡自己一直坐在椅子上，什麼都做不了。
連穿衣沐浴都需要人伺候。
到死的那天，這種情況都不會改善。
而要他再次像廢人似躺在床上，不斷地讓醫者去嘗試治療，各種治療辦法除了增加痛楚之外，沒有一點的作用。
他配合了無數次，失去尊嚴，換來的是無數次的失望。
顧筠看出了他的抵抗。
她不着急，要說服他全心全意地接受治療，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如果只是胡亂應下讓她試試，他未必會全力配合。
顧筠取出止痛貼，遞給他，「那就先止痛吧，你這樣總是痛得睡不着覺也不是辦法。」
昨晚，他那邊的聲音總是傳過來，也唯有在午夜身旁無人的時候，他才會對痛楚的侵襲而憤怒。
他接了過來，粗糲的指尖捏着那片止痛貼，抬頭看她，「謝謝！」
顧筠笑了笑，轉身走了。
司徒璟看着她的背影，深思起來。
本來以為她會鬧一陣脾氣，但她竟沒有。
低頭看着止痛貼，他想起其實她一直都在表達善意，從第一次為他止痛開始。
雖然偶爾冷冰冰的，但是正如無極所言，她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情。
那他是否可以理解，她已經選邊站隊了？
選一個廢人？
四名少女梳洗之後，被朱嬤嬤帶到了屋中。
四人都十分拘謹局促，顧筠問了她們的出身，得知都是城郊鎮上的百姓，四人的父親也都是那鎮上鏢局的鏢師，她們自小也跟着父親學武，但後來鏢局倒閉了，沒了活兒，就活不下去。
她們四人便偷瞞着父母，偷走到了京城想賣身做大戶人家的丫鬟，幫補家用。
倒是幾個孝順的姑娘。
看她們的年紀，最大的也不超過十六歲。
衛大人送賣身契過來，還為她們取了名字。
阿花，阿團，阿錦，阿簇。
花團錦簇！

第43章

過了幾天，舜王一家三口走出煊王府的大門，回了舜王府。
消息自然傳到了趙鎮煊的耳中。
趙鎮煊命人把文竹文蘭抓回來嚴刑拷問，文竹文蘭兩人受了刑，卻只咬死了說王妃在煊王飯菜里下毒被識穿，被關在了廢院，而她們兩人則被驅逐出府。
當天下午，丞相府便派人到煊王府，說丞相府老夫人想念孫女，想請王妃回府一趟。
司徒璟叫衛大人去問顧筠，顧筠就一句話，「不回。」
讓她回去，必定是為舜王的事，而且，文竹文蘭興許已經被帶回了丞相府，以她們對趙鎮煊的恐懼，必定會說她有心背叛的事。
衛大人微笑，「那卑職便說王妃身子不適，改日再回。」
顧筠看着他，「不用這麼麻煩，直接說我不回，現在不回，以後也不會回。」
衛大人看着她，「王妃，這話您確定要說？」
這話一說，趙丞相必定知道她背叛了家族，對她絕不會手下留情了。
「如實說。」顧筠淡淡道。
衛大人明白了，臉色十分欣慰，「那好，卑職便如實轉告。」
他躬身告退，出去一字不漏地把顧筠的原話轉告給丞相府的管事，管事聞言，面無表情，「好，知道了，也請衛大人轉告王妃一句話，文竹文蘭已經回到了丞相府。」
「嗯！」衛大人下逐客令，「慢走！」
管事轉身離開，回丞相府之後把顧筠的話稟報了趙鎮煊，趙鎮煊倒是沒大怒，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她以為司徒璟能護着她？天真！」
管事問道：「相爺，那文竹文蘭如何處置？」
趙鎮煊眼底閃過一抹冷酷：「不聽話的，還留在做什麼？」
「明白！」
「還有……」趙鎮煊涼薄的眼底多了一幾分厭惡，「讓盯着煊王府的人一旦看到顧筠走出王府，殺了她！」
管事神色未變地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沒用的人尚且不會留，更不要說叛逆者，相爺能穩居朝中高位，自然不能婦人之仁。
顧筠在衛大人轉述丞相府管事的話之後，心裏便有些不舒服。
其實從文竹文蘭被驅逐出王府，她就猜到她們兩人興許是活不了。
管事讓衛大人轉述的話，其實潛台詞就是要告知她，趙鎮煊要殺了她們。
趙鎮煊不會以為她和文竹文蘭有深厚感情，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文竹文蘭沒有出賣她，反而是千方百計為她開脫。
因此，趙鎮煊要用她們兩人的命，逼她回府一趟。
她不想回去，回去必定鬧得天翻地覆，但也沒辦法漠視人命。
晚膳過後，顧筠去了正屋找司徒璟。
「你欠我三條人命，還記得嗎？」
司徒璟薄唇抿起，似有不悅，「你要救她們倆？她們陷害過你，你不是這個時候要仁慈吧？顧筠，不理智。」
顧筠看着他，「我就是因為一點仁慈之念，才會在丞相府救舜王的，而且，她們兩人是被清公主挾持了家人，才會以下毒誣陷我。」
司徒璟眸光如淵，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好，本王派人救她們出來，還你兩條人命。」
顧筠知道要進丞相府救人不是那麼容易，但他答應了。
顧筠暖聲道：「謝謝，救到之後，請幫我送她們離京。」
「嗯！」他應了一聲，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