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傅淮希沉默，侍衛接着道：「屬下還打聽到一個月前，蘇瑩瑩一個月前不慎從閣樓上摔下，聽晏府的下人說，自她傷愈後性情就變了些。」
傅淮希手一頓，耳畔不覺想起之前蘇瑩瑩說的話。
難道……
傅淮希未來得及思考，便有小廝來傳話：「將軍，太師府送了好幾個女子過來。」
聞言，傅淮希愣住。
他放下劍，微沉着臉朝前廳去了。
行至廳內，幽幽胭脂香便讓傅淮希心生反感。
平日冷清的前廳站着八九個身着錦緞的女子，她們個個身姿婀娜，眉眼艷麗，讓人不知該看哪一個。
見傅淮希來了，她們眼神一亮，紛紛行禮。
傅淮希陰沉着臉，看向太師府的管家：「這是何意？」
管家將一封信交給傅淮希：「將軍，太師告老還鄉，臨行前讓老奴將這個轉交給您。」
傅淮希接過後展開一看，只有寥寥幾句。
無非是讓他為晏家香火着想，他雖立誓不娶妻，但可納妾，勸他不要讓晏老將軍因後繼無人而不安息。
他睨了眼面前一群濃妝艷抹的女子，只覺厭煩。
廳外。
蘇瑩瑩藏在柱後，悄悄望着廳內快被一群女子包圍的傅淮希。
躲在不遠處的芳兒眼睛都快看直了：「她們長得怎麼都那麼好看？」
說著，她用手肘撞了撞身邊同樣看呆的雲荷：「雲荷姐，你說咱們將軍府是不是要熱鬧了？」
雲荷木訥點點頭。
蘇瑩瑩抿着唇，吃昧似的地捏着拳。
她看着傅淮希，懸着的心有些煩亂。
若傅淮希真的納她們為妾，自己還能繼續留在這兒嗎？
傅淮希忍着不耐：「請管家回去轉告太師，他的心意平瀾領了，人就不必。」
聞言，管家面露難色：「將軍，太師特意向皇上請示，皇上也點了頭，您還是考慮一下吧。」
傅淮希眉越擰越緊，正想再回絕，卻瞥見柱後的蘇瑩瑩。
蘇瑩瑩一驚，連忙縮回了頭，只露出一抹桃色衣角。
傅淮希眸色漸深，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徑直走向廳外的紅木柱。
他長臂一伸，把滿臉窘迫的蘇瑩瑩拉到身旁：「我已有妾室，勞煩管家把她們帶走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愕然。
管家打量着蘇瑩瑩，這姑娘模樣倒可人，但歲數看起來比自己帶來的人都要小。
傅淮希雖英武不凡，但到底是四十有五的人，跟這姑娘站一塊，怎麼看都像父女。
蘇瑩瑩看着身旁人堅決的側顏，震驚不已。
管家見傅淮希不容拒絕的模樣，只能無奈帶着人告辭。
直至所有人都離開，蘇瑩瑩才緩過神。
她看着絲毫沒有鬆手意思的傅淮希，磕磕巴巴開口：「哥……將軍，您……」
沒等蘇瑩瑩說完，傅淮希深不見底的眸子猶如鷹爪般抓住她的目光。
「姝寧，你可願嫁我？」

======第22章======
當傅淮希說完這話，蘇瑩瑩頓覺渾身血液都直衝大腦。
她臉色漸紅，微皺的眼眸呆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我……」
只一瞬，禁錮胳膊的力道突然消失。
蘇瑩瑩愣住。
傅淮希別過臉，懊惱地揉着眉心：「一時失言，姑娘見諒。」
說話間，他已經在心中將自己痛斥百遍。
方才也不知怎麼的，他居然又把身邊的人看成蘇瑩瑩，雖說她也是蘇瑩瑩，但到底不是一個人。
蘇瑩瑩目光漸暗，一時間不知該是何滋味。
她扯出個笑容：「無礙……」
氣氛有些僵凝，半晌後，傅淮希才扔下句「你先回房歇息」離去。
望着他的匆匆背影，蘇瑩瑩臉上閃過絲落寞。
到如今，她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思面對傅淮希了……
傅淮希回到書房，心緒卻依舊煩躁。
他凝着桌上的劍，強行讓自己冷靜，回想着這些天蘇瑩瑩的一舉一動。
她和他的妹妹除了長相出身不同，其他似乎都一模一樣。
用膳前定要先喝碗湯，走路不似平常小姐那般含胸，思索或者盯着某處發獃時指尖會繞一縷發……
傅淮希摩挲着劍柄，再細思侍衛帶回來的消息。
摔下閣樓，變了性情，託夢……
難道……她就是二十年前戰死的蘇瑩瑩轉世？
此念頭一出，傅淮希便暗斥自己想的太過荒唐。
忽然，他臉色驟變，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
傅淮希連忙拿起桌上的藥瓶，倒出顆葯碗吃下，良久後才緩過氣。
「來人。」他深吸口氣。
小廝應聲而入：「將軍。」
傅淮希眼神深沉：「今日起，不必讓人跟着西苑的晏姑娘了。」
「是。」
一連三日，蘇瑩瑩沒再見過傅淮希，聽雲荷說軍務繁忙，他這幾日都宿在外府。
這種等待的滋味讓她恍覺回到前世那盼穿秋水的日子。
可細細一想，當年自己是傅淮希的妹妹，如今不過是一外來客，還有何資格去傷心。
想到這些天身邊也沒有尾巴跟着，蘇瑩瑩又動了回蘇州的心。
這日，趁着雲荷不在，她上街買了些紙錢和香出了城。
陽光下，兩座墳比鄰而立，周圍的樹也枝葉繁茂到蓋住了整條路。
蘇瑩瑩噗通一聲，跪在晏老將軍墓前，眼眶泛紅：「爹，姝寧不孝，來看您了……」
說著，她點了柱香。
紙錢灰在空中飛舞，最後落在蘇瑩瑩發間。
她聲音沙啞：「您一定不認識女兒了，但我就是姝寧，那個自幼被娘遺棄，被哥哥帶回府里，又被您細心教導愛護的姝寧。」
往事隨風，卻總能讓她熱淚盈眶。蘇瑩瑩望向一旁自己的墓，蒼涼一笑；「爹，我以為替哥哥出征就能為百姓，為他掙的個天下太平，讓百姓安居樂業，讓他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可我還是失敗了。」
天下太平是傅淮希打出的，他也獨身至今。
再想起為保護她而被萬箭穿心的先鋒和副將們，及忠骨埋黃沙的眾將士，她滿心慚愧。
蘇瑩瑩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今生女兒仍投生在千里之外的蘇州，但求爹在天有靈，讓哥哥歲歲無憂，來生咱們再做一家人。」
好一會兒，待紙錢燃盡，她才拿起籃子起身。
可剛轉過身，蘇瑩瑩手一顫，籃子掉落在地。
她怔看着繃著張臉朝自己走來的傅淮希，微白的唇動了動：「哥哥？」

======第23章======
隨着傅淮希的靠近，蘇瑩瑩只覺呼吸都被他極強的壓迫感窒住。
他何時來的？自己說的話都被她聽見了嗎？
他要是不信，還把她當做瘋子怎麼辦？
不安的猜測讓蘇瑩瑩更加慌亂，她急於解釋：「將軍，你聽我說……」
「你是姝寧。」
傅淮希打斷她，聲音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抖。
他語氣肯定，卻又夾雜着忐忑和恐慌，好像怕多年的期盼落空。
面對傅淮希如炬的目光，蘇瑩瑩鼻尖酸澀：「我是姝寧，哥哥，我是姝寧……」
說著說著，她突然哭了出來。
自晏老將軍去世，她再未這樣哭過。
傅淮希只覺心突然收緊，短暫的劇痛過後便像被雨水淋過的枯地。
他終於卸下顧慮，抬起顫抖手撫着蘇瑩瑩的臉：「姝寧，姝寧……」
傅淮希再也忍不住，將眼前淚如雨下的人抱進懷中。
熟悉的氣息讓蘇瑩瑩淚意更甚，不知是不是這世被嬌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傅淮希心疼地扶去她臉上淚珠：「不哭了。」
蘇瑩瑩仰頭望着他，抽噎地說不出話。
傅淮希忍着喉間的哽塞：「回家再說。」
半個時辰後。
兩人回到將軍府，因為蘇瑩瑩失蹤而急的焦頭爛額的雲荷見人回來了，正想問她去哪兒了。
可當看見蘇瑩瑩被傅淮希牽着，而傅淮希又是一副如獲至寶的表情，整個人呆在原地。
傅淮希沒有帶蘇瑩瑩回西苑，而是直接去了沁春院。
回到這個滿載她喜怒哀樂的院子，蘇瑩瑩心中百感交集。
這裡一切如舊，只是西北角的桃樹長大了，還開滿了花。
蘇瑩瑩不由自主走到樹前，指尖拂過花瓣：「當年我種下桃樹時說過，等它開了花，我就給哥哥釀桃花酒。」
說到這兒，她苦笑一聲：「我以為我沒機會再回來了。」
話落，她的手被輕輕握住。
傅淮希緩緩收緊掌心中的柔荑：「我也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四目相對間，曾經讓蘇瑩瑩無比奢望的情愫縈繞在兩人周圍。
良久，傅淮希才強迫自己靜下心，沉聲道：「當年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聽到這話，蘇瑩瑩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率兵出征那日。
「我也不清楚，只記得自己死在戰場上，等醒來時就成了現在這模樣。」她頓了頓，又補充了句，「但我還有在員外府的記憶，許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聞言，傅淮希心不覺一緊。
二十年，將近七千四百個日夜，他始終忘不了在建州城那一幕。
「姝寧，是我對不起你。」傅淮希啞聲道。
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多關心些蘇瑩瑩，也不至與她天人永隔。
蘇瑩瑩紅着眼搖搖頭：「我從沒怪過哥哥，是你和爹在我被拋棄時給了我家，這分恩情，我如何都不能忘。」
傅淮希看着她澄澈的雙眸，如鯁在喉。
「我此次來京，本想看哥哥最後一眼，沒想到……」蘇瑩瑩低下頭，突然收了聲。
傅淮希擰眉：「最後一眼？」
蘇瑩瑩遲疑了瞬，才小心翼翼道：「爹給我定了門親事，等回蘇州就成親。」
話音剛落，她頓覺一股寒意從足底襲來。
傅淮希繃著臉，似是從牙縫間擠出句：「我不許。」

======第24章======
蘇瑩瑩驚訝望着滿眼冷冽的傅淮希，一時無言。
片刻後，傅淮希也反應過來，他懊惱地鬆開手，別過身不願讓蘇瑩瑩看見自己的臉。
思緒亂了很久，他才生硬吐出句：「你還小，不用急着成親。」
蘇瑩瑩眼神微怔。
難道傅淮希忘了當年他是多麼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
許是覺察到自己過分的失態，傅淮希握緊了拳：「此事以後再說。」
說著，他抬腿便要走。
蘇瑩瑩凝着那將要遠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自她死後，傅淮希不娶妻納妻，將沁春院又保護的這麼好，甚至在得知自己將要嫁人時，那晗帶妒意的眼神……
蘇瑩瑩深吸口氣，猛地朝已經快要跨出院門的身影跑去。
傅淮希正因蘇瑩瑩的婚事而煩躁時，忽覺手被抓住。
他怔了瞬，錯愕回頭。
剎那間，便撞上了蘇瑩瑩清澈而堅定的眼眸中。
「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我？」蘇瑩瑩問道。
她語氣單純的如一個求知的孩童，絲毫沒有小女子的忸怩。
傅淮希呼吸一窒，臉頰升起從未有過的熱意。
他薄唇動了動，想回答卻覺喉嚨被什麼堵住了般。
蘇瑩瑩目不轉睛，她感受到掌心的手在發顫，甚至還出了汗。
她相信傅淮希的心意和自己是一樣的，但只有他親口說出來，她才安心。
良久，傅淮希猛地抽出手，結結巴巴回答：「說什麼胡話。」
話落，有些窘迫的轉身離開，只是腳步亂的像落荒而逃。
蘇瑩瑩站在原地，看着逐漸消失的傅淮希，回過神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這一次，他的背影終於不是那麼冷漠了，而且她也明白了。
可隨之而來的問題又讓蘇瑩瑩笑意凝固，愁色爬上眉目。
若是留在京城和傅淮希在一起，蘇州的爹娘怎麼辦，還有和沈家的婚事，她不能讓爹娘和整個晏家被人斥責言而無信啊……
想到這些，蘇瑩瑩苦惱地嘆了口氣。
長廊上。
端茶的兩個丫鬟見傅淮希迎面而來，立刻讓路行禮。
待他遠去，兩人忍不住私語起來。
「你看到了嗎？將軍好像在笑。」
「阿彌陀佛，我進府六年從沒見過將軍笑，難不成要有喜事？」
「……」
次日。
蘇瑩瑩被挪到沁春院居住，此舉無疑是讓眾奴覺得她要在將軍府常駐，甚至可能成為傅淮希的妻妾。
這日午時過半，傅淮希來沁春院時，蘇瑩瑩正坐在院中的藤搖椅上小憩。
她側身躺着，雪青色煙羅裙包裹着她嬌小玲瓏的身軀，巴掌大的鵝蛋臉，眉眼亦如雲霧青山，美的靜謐而動人。
上一世的蘇瑩瑩雖說也是江南人，但多年練武，加上直爽的性子，便比尋常女子多了絲英氣，而現在的蘇瑩瑩讓人覺得她就是水做的嬌小姐。
傅淮希抑着亂了幾分的心跳，放輕腳步走過去。
他俯下身，將滑落到蘇瑩瑩腿上的披風拉起，蓋住她的身子。
本就沒熟睡的蘇瑩瑩立刻醒了，她睜開眼，卻看見傅淮希的臉近在咫尺。
「哥哥？」蘇瑩瑩眼神恍惚了瞬。
傅淮希微皺的眸子顫了顫，縈繞在鼻尖的幽香讓他不舍離去。
未等他開口，蘇瑩瑩柔軟的小手便撫上他的臉頰，連同眼前的俏容也慢慢放大。

======第25章======
微風吹來，桃花瓣被吹落。
傅淮希感受着面前溫熱的氣息，聲音沙啞：「怎麼了？」
蘇瑩瑩指尖掠過他的鬢角：「我很久沒好好看過哥哥了。」
聞言，傅淮希神色一滯。
他握住蘇瑩瑩的手，坐下後將她的手塞進披風裡：「春日未過，以後別再風口休息，小心着涼。」
關心的話語讓蘇瑩瑩心中淌過絲暖流。
她靠着椅背，凝望着傅淮希。
她真想什麼都不用在乎，就在這樣的太平盛世的春日午後，就這麼靜靜看着他。
忽然，蘇瑩瑩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問：「太傅夫人、林小姐和謝公子，還有紫蘭他們如何了？」
傅淮希眸色微變，似是在回憶多年前的事。
「十八年前，林婉蓉嫁給了吏部尚書的二公子，不過因為產後血崩去世，林夫人因為喪女之痛沒多久也病逝。」他頓了頓，又接著說，「謝景玉臨安做官，紫蘭在給你守了三年墓後回了常州。」
聽到這些，蘇瑩瑩心中五味雜陳。
林母因為喪女之痛而逝，不知自己戰死時，她有沒有為自己落過淚。
蘇瑩瑩望着晴朗的天，突然開口：「哥哥，你應該還不知道，太傅夫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傅淮希沉默。
「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當年她為什麼那麼狠心的拋棄我。」蘇瑩瑩眼底浮起絲不解和怨恨。
這一點，她至今無法釋懷。
傅淮希嗓音低沉：「太傅夫人說，在嫁給你爹前，她已和當年還是秀才的林太傅成親生女，但還是被母家強行帶回嫁給你爹，她與你爹並非兩情相悅，所以才在夫家的人先後離世時離開。」
聞言，蘇瑩瑩眼神一怔。
她想反駁，難道就因為和夫君不是兩情相悅，林母就要拋棄她嗎？
可再一細想，人都已經不在了，反駁又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