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桃三娘] - 第1章

自從那天我在巷子里看見小永並知道他二娘小產的事之後,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沒看見他,因為娘告誡我這段時間別太去親近他,所以我心裏雖想起不免擔心,卻也真的不敢去找他玩了。
第四天的傍晚,我正在自己家院子里收衣服,突然聽見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有人喊:「不好了,快去喊林家小永他爹,他家小永溺水了……」
「啊?」我也嚇了一跳,手裡的衣服差點掉到地上,也來不及多想,把手裡的衣服扔回屋去,我就出了家門往小秦淮跑去。
小永已經被人救起來了,河邊圍着好幾個大人,都是這附近認識的街坊,一個大叔正在拍他的背,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吐出幾口水醒來了,正「哇哇」哭着。
「我說小永,天都快黑了,是不能到水邊玩兒的。」一位嬸娘在一邊絮叨,「水裡陰氣重,天黑了小孩子就不要自己到水邊玩……」
小永抽抽噎噎地說:「我看見有個比我小的弟弟在水裡玩,我就……嗚嗚嗚……那個弟弟一轉過來,他居然沒有臉!嗚嗚嗚,我嚇一大跳,就掉水裡頭上不來了……」
「沒臉的弟弟?」我只覺得背脊一陣發冷,周圍的幾個大人也都面面相覷,一時反而住了口不知該說什麼,恰好這時小永的爹趕到了,他連連謝了大夥,就把小永抱起往家走。有個嬸娘還提醒他,最好帶小永去找生藥鋪的譚大夫看看,開個壓驚的方子吃吃,再要不找個卦姑、師婆看看,小永的爹一邊答應着一邊走遠了。我見其他大人都散了,但我又不好跟着小永他爹走,但更不敢繼續留在這裡,便習慣性地就朝歡香館跑去了。
歡香館裏客人不多,桃三娘在櫃檯打着算盤算賬,一眼就看出我的神情有異:「月兒,又怎麼了?」
我便把小永方才溺水的事跟桃三娘講了一遍,桃三娘點頭:「難怪剛才聽見外面鬧哄哄的。」
「小永是看見鬼了嗎?」我問,說到這個字眼,我就心裏不由地一陣寒毛聳:「為什麼是個沒有臉的小孩子模樣?」
「那河裡……」桃三娘繼續打着算盤,漫不經意地道,「什麼東西沒有?哪些人家裡吃打胎葯把孩子打下來的,因為胎兒和胞衣都還小,不至於像那些已經下地的孩子那樣,死了也得拿到野地去埋,但就在自己家院子埋了,又不舒服,所以啊,都扔到河裡啦……沒長成的孩子,哪有臉?」
「啊?」我聽傻了。
「老闆娘!來兩碗陽春麵!」有兩個客人進來,一邊坐下一邊嚷。
「哎!」桃三娘連忙過去招呼。
我猶在發怔,難道說,小永他二娘的孩子也是扔進河裡去了?但我只聽說過打胎打下死孩子,但沒有見過,只知道很小很小……小秦淮里偶爾能看見飄過淹死的雞,但絕沒見飄過死孩子……我又打了個寒顫。
剛才叫陽春麵的兩個客人是兩個腳夫模樣的男人,說話聲音都很大,桃三娘到後院去給他們張羅吃的,他們倆人喝着茶,就說起來:「你聽說沒有,羊巷後面那片荒地里鬧妖怪?」
另一人說:「聽說了,那後面原來不是有一幢祠堂么,上百年的房子早就破敗了,現在也沒人去收拾,地契更是找不到了,不過上月就有人晚上經過那兒,莫名其妙被打昏了,第二天家人找到他,弄醒來看,身上什麼也沒丟,人也好好的,但就是一臉黑氣,回家以後就病了,現在還躺着呢。」
「他們有人說是女蛇作祟。」挑起話頭的人壓低了一點聲音神秘兮兮說道。
「什麼是女蛇?」另一人果然感興趣。
「女人呀,心裏面存着念頭唄!就是那種……」這人說到這就笑起來,笑得很難聽,兩個男人湊到一起,說話聲音更小了,我聽不見,但我也覺得那人很噁心。
何大端着面出來,桃三娘走到身邊拍拍我:「來,幫我去剝點菱角肉,待會做湯要用。」
「好。」我便跟她到後院去,方才那二人說的話桃三娘估計也是聽見了,所以她才把我支到後面來的,但她沒有說什麼,我也就不問了。
招寡婦病倒了,聽說病得不輕,吃不下什麼油膩葷腥東西,有時候會想吃桃三娘做的點心,常叫江婆婆來歡香館傳話讓她做好了送去,有一次我在後院幫桃三娘剝蓮子,聽她站在磨盤邊和桃三娘閑話:「請過好幾位大夫來看過病了,說是心腎不交,所以噦逆不止,什麼傷中,乃至心虛赤濁,十二經絡血氣不暢……唉,我都忘了還說啥了,數了一大堆病兆,總之都是心病難治,就開了方子,吃了好多服藥都不見起效,銀子還花了不ᴊsɢ少!嘖嘖,我家小姐也擔心得什麼似的,整日陪在夫人身邊傷心難過……」
桃三娘也唏噓道:「小姐今年才七八歲吧?希望夫人病體儘快痊癒啊,雖說人命天定,但夫人是個貞潔尊重的好人,也不能就扔下年幼的小姐啊。」
「可不是么!」江婆婆嘖着嘴皮子搖着頭,「咳,我走了,先回去,下午你做好就送來吧。」「行,您先回吧!」桃三娘爽快答應送了她走,待她折返回來,我問:「三娘,招寡婦是得的什麼病?很難治好么?」
桃三娘俯下身看着我剝蓮子,笑了笑道:「她是心病,心病難治。」
「是什麼心病?」我還追着問。
「她的心病自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桃三娘用手撥了撥簸箕里我已經剝好的蓮子,「這兒該有半斤了,足夠用的,你先歇歇吧。」
「沒事兒,我不累。」我伸了伸懶腰,然後看着桃三娘把這些蓮子拿去倒進一隻砂罐里,加入水和幾勺白糖,便封固罐口,放到慢火上去熬。
我曉得她這樣煨熟蓮子,是要煨出整顆不散的粉甜蓮子,必定是做點心要用到的了,但她沒有去掉蓮子里的苦芯,我覺得奇怪:「三娘,不去芯嗎?」
桃三娘笑笑搖頭:「治心病,就要留『芯』啊。」
我沒明白什麼意思,只有愣在那裡,桃三娘忙完了,便拉我到前面去:「來,陪我坐坐喝茶去。」
我跟她到前面去,桃三娘剛點了一壺梅鹵茶,我就看見有一個男人拉着小永,一邊低頭和他說話,一邊在歡香館門前的街上走過去,但那個男人不是住在這一帶的人,我完全不認識他,他怎麼會拉着小永走?是他家遠道而來的親戚?
我走到歡香館門口去,喊了一聲:「小永!」
小永完全都沒聽見我叫他,跟着那人繼續往前走,我又更大聲喊:「小永!」他還是聽不見,桃三娘也走出來:「怎麼?」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顧不得對她說清楚,就喊着小永的名字跑過去,帶着小永走的人聽到我的聲音回過頭來,似乎一驚,然後一手抱起小永也跑起來,我更加大喊道:「小永!別跟他去,小永……」
那男人跑得比我快,但我這一喊就引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在生藥鋪做學徒的譚承正好走過,看見這個陣勢便上前去一手擋住那抱着小永的人:「出什麼事了?」
那個人把小永往肩上一扛,奇怪的是小永竟一動不動、毫無反應:「走開!關你什麼事?」
譚承也不管他,就伸手去摸小永:「小永怎麼啦?」
那人抬腳就要踹譚承,這時旁邊又有別的街坊喊:「哎哎!怎麼回事?」
這人終究還是心虛,突然就把小永像扔個麻袋子似的朝譚承身上一推,自己撒丫子就跑了,譚承總算接住小永還退了幾步踉蹌,我跑到面前,氣喘吁吁:「小譚哥哥,小、小永他……」
譚承把小永放到地上扳過來一看,只見他牙關咬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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