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桃三娘] - 第2章

從山東販糧遠道而來的客商到柳青街的歡香館吃飯,臨行時送了桃三娘一袋今年新下來的小米,據說這是當年第一茬的黃熟,所以叫「趕麥黃」。
桃三娘便把這米磨成了粉,另外再將黃豆泡去了皮,磨出豆漿煮開然後才和面,面和得稍稀一點,然後待它發酵半日,晚飯前就在籠屜上攤好一塊蒸布,小米麵攤在蒸布上,面上還印入八九顆蜜棗,大火蒸半刻鐘,掀開蓋,一大盤黃澄澄、熱騰騰的,且還有一種特殊的米香四溢。
我看着鍋里一個勁兒地流口水,桃三娘連布把整個糕拿出來放在平板上,用刀把它切出大小相等的塊,一邊對我說道:「幫三娘去把風爐子里的炭點着,點好了給你一塊糕吃。」
我一聽,二話不說趕緊去給爐子點火。
桃三娘看着我一徑笑,我把紙摺子點着了扔到炭里,再用扇子輕輕扇着:「三娘,用風爐做什麼?」
桃三娘隨口道:「待會有客人來,正好要用。」
「什麼客人……」我這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前面跑進來一個小廝:「老闆娘原來在後面忙,我們家少爺來了。」
桃三娘點頭笑道:「我洗洗手,就來!」
我朝裏面偷望一眼,原來是江都有名的王員外家大公子,王葵安來了。看見他來,就知道必定還有一位他的至交好友,茶道高手和凝皖和公子也在,難怪桃三娘讓我先點好風爐子,原來是未卜先知他們要來,所以事先準備好給他們烹茶用的。
我點好爐子,何大就過來把它搬出去了,桃三娘也忙着到前面招呼,我看四下里沒人,就過去抓起一塊糕,在手裡吹了吹就送進嘴裏,忽然聽見不知哪裡傳來「噗嗤」一下的笑聲。
我口裡咬着糕,睨視了四下里一圈,何二不在,這個院子里除我之外,沒有別人。
聽錯了吧。我心安理得地繼續吃着糕,這時何二從側門進來,他背後馱着一大袋木炭,手上還抱着一大捆木柴,我看見他便打招呼:「何二叔回來啦!」
何二向來比何大還要寡言少語,我從未見過他臉上有過什麼特別驚異的表情,但他突然看見我,卻頓時一雙眼睛瞪圓了,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還以為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連忙用衣袖蹭了蹭,然後再看何二,他的神情依舊沒變,但他的目光好像不完全是看着我,我疑心驟起,他好像在看着我後面——我回過頭去,我身後是一口大水缸,桃三娘常在水缸里養一二尾活魚、種幾片浮蓮的,然而這一刻,我卻看見一個淘氣的男孩子正蹲在水缸的邊沿上,用一種得意的神情也正看着我。我嚇了一跳,懷疑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黑黑的皮膚和曬得粗糙又隱隱帶青苔色的齊眉短髮,沒有眉毛,只有一雙傲氣的大眼睛正微微帶着一絲像是嘲弄的笑,身穿一件土色的褂子,光着髒兮兮的腳丫,卻那麼穩穩噹噹地蹲在水缸邊沿,好像完全沒有失去平衡掉下來的危險。
這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喜歡欺負人的德性,剛才笑的也是他吧?我嘴裏的糕還沒咽下去,但已經從剛剛的驚訝里回過味來,他看來和我一樣大罷了,是剛才從前面趁我沒注意的時候溜進來的吧?
誒?我想起什麼,我的烏龜呢?方才我帶着我養的烏龜一起來歡香館,並把它放在水缸里的浮蓮葉子上的,這會兒怎麼不見了?平時它就算不在葉子上,也會游到水缸沿邊扒着邊慢慢浮游在那的……不會是沉進水底去了吧?
我顧不得許多,連忙跑過去朝水缸里看,翻起葉子下不見,水底也只有那黑鯉魚在默默地一動不動。
「喲!在找什麼?還是要照照自己的樣子?本來就不是什麼美人。」男孩子口吻誇張的話語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由心裏一陣無名火起,抬頭直望向眼前這男孩,他還那麼蹲在水缸沿上,看到我怒瞪着他,卻好像忍俊不禁似的,反而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饞貓一樣的醜八怪丫頭,別盯着我看呀!」
他好像成心要氣我,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還站了起來,嬉皮笑臉做出趕緊避開我的樣子,唯有一點奇怪的是,他好像雜耍高手一樣,不需要扶助任何東西,腳下就是能站得那麼穩,這時他又輕巧地一跳,從水缸沿上落到地面,
我真的生氣了,衝著他喊:「要你管!你才是!臟小孩!討厭鬼!」
那男孩一手摸摸自己粗硬的頭髮,不懷好意地笑道:「喲!醜八怪罵人了。」
我氣得差點捏碎了手裡的糕,但我還想找我的烏龜,便不理他,低下頭去看水缸周圍一圈的地上,也許烏龜剛才爬出來掉到地上也未可知。
可看了一圈,地上也沒有。
一定是那個討厭鬼把我的小烏龜藏起來了!所以他才故意說話激我!我平素都躲着這些男孩子遠遠的,就是知道他們愛惡作劇欺負女孩,壞透了的!
轉頭去望那男孩,他已經蹦到何二面前,何二臉上的驚詫神情已經褪去,恢復以往的冷淡,正彎腰把手裡的柴放下,然後解開捆柴的繩子,開始把粗的和細的挑揀開來,男孩興緻勃勃地搓手頓腳:「哎!終於換了過來,果然輕鬆不少。」
何二覷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一陣悠揚的琴聲飄來,是前面的客人中有人帶了樂器吧?
桃三娘急匆匆走來:「何二,上次沒用完的干荷葉你放在……」桃三娘說了一半的話突然停住,她看見了那個男孩。
男孩也轉過頭去,嘴角上翹地望着桃三娘。
桃三娘只是一愣,但隨即恢復常態:「哎,變成這樣子,差點沒認出來。」說罷,就自顧着忙去了。
男孩子好像本想着桃三娘會說點什麼,但桃三娘的反應似乎讓ᴊsɢ他失望了,他撇撇嘴。
我抱定烏龜必定是被他拿了的,揀了處乾淨的地方,把手中的糕放下,然後氣勢洶洶地走到男孩面前:「討厭鬼!是不是你把我的烏龜藏起來了?」
男孩子雙手叉着腰上,挺着胸脯:「什麼烏龜?哪有啊?」
我盯着他身上看了兩圈,的確,他穿着那麼薄又沒袖的褂子,怎麼看也沒地方能藏住我的烏龜:「那你是把它捉到哪去了?你、你肯定是把它藏到哪個旮旯里了!你快還我!」我氣急了,我從來不敢和男孩子吵架,但我的烏龜就這麼不見了,這裡除了他之外,不可能還有別人會動它。
桃三娘找出了干荷葉,拿到水邊去沖洗,見我在這嚷嚷居然也沒在意,就跟何二說道:「把糟的花肉拿出點來,還有那曬的茄子干,對了,趕緊泡上蝦米,待會要用……還有,他們要吃雞爪子,你配上醬瓜、生薑,拿菜油給他們炒一碟去。」
男孩子不安分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嘴裏念道:「我可沒藏,有本事你自己找啊!」
「別抵賴了,肯定是你拿了,還我的烏龜!」我氣哼哼地追着他後面喊。
忽然,男孩子站住,我跟着他後面走差點一頭撞在他背後,連忙也止住步,只見男孩豎起一個指頭做側耳傾聽狀:「慢着!」
我一愣:「什麼?」
男孩子回過頭來,他豎著的手突然在我額上彈了一個大暴栗:「聽!響吧?」
我的頭「噔」一下,眼前差點一昏,待回過神來,那男孩子又跑遠了,還不忘朝我做個鬼臉:「哈!好響!」
我氣得差點想哭,摸摸額頭,碰到這種男孩子,我果然還是只能躲得越遠越好,想到這,我不作聲,訕訕地去拿回我咬了幾口的米糕,然後坐到一邊吃着,並留意一下地上到處哪裡有烏龜的蹤影。
又有個小廝跑到後面來:「老闆娘,我們少爺喊你來一下。」
「好。」桃三娘應聲出去了,我怕那男孩再跑來捉弄我,便也跟着桃三娘一起往前面去,在靠櫃檯的一張空桌子前坐下。
只見那和公子與王葵安正在圍欄邊的桌子坐着,一起還有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以前曾見過的,是江都有名的楊春閣里數一數二的娘子,叫桂卿和愛月,和公子隨身帶的童兒在一旁風爐子前扇火烹茶,那穿黃衣裙的愛月在彈琴,桂卿則嘴裏嚼着什麼,一邊聽琴一邊唇角帶着微微笑意。
桃三娘走過去,桂卿便對桃三娘說了兩樣她想吃的點心,問桃三娘會不會做,桃三娘答會的,王葵安就趕緊催促桃三娘快去給桂卿做來,桃三娘走了,王葵安就問桂卿嘴裏吃的什麼,桂卿說是鹽餞的橄欖,王葵安就非要她拿出來幾個給他吃,桂卿開玩笑地說不給,王葵安非要搶,還起身走去搜她的身上,弄得桂卿一徑地笑,一邊躲閃開去。
愛月忽然發起脾氣,把琴弦用手一撥,道:「你們太吵了!我不彈了!」
和公子笑着招呼她:「茶烹好了,過來喝一杯吧。」
愛月便坐到和公子的身邊:「這兩人總跟小孩子似的,那麼鬧。」
和公子不以為意,笑着安撫她,並讓童兒先給她倒茶。
我吃完了米糕,覺得口渴,就到放酒和茶壺的架子去找水喝,卻不知怎麼和公子轉過頭來正好看見我,就對我招招手:「誒?小妹妹,你在這兒啊?過來、過來。」
他向來給人感覺溫和,他此刻對我笑的樣子,也十分善意沒有害,我有點怯,但還是走過去:「你叫我?」
和公子點頭,旁邊的愛月卻掩嘴笑:「你招惹這孩子幹什麼?」
桂卿在旁邊搭腔:「你沒看見這孩子生得可標緻了?你看她那臉皮子嫩得!」
和公子不理她們,只是示意童兒把自己面前一隻空杯子倒上茶,然後端杯子遞給我:「小妹妹,你也嘗嘗?」
「啊?」我沒反應過來。
「呵,這是武夷熬片。」和公子說了一個我不懂的茶名。
我不知是接還是不接好,那愛月便走來,從和公子的手裡接過杯子,然後俯下身把杯子送到我眼前:「嘗嘗吧,小妹妹。」
我覺得要是再不接受,就有點太沒禮貌了,但我向來只喝過三娘點的梅鹵茶、花茶,卻從未喝過這種烹制過的茶,只得接了過來,這碗茶湯顏色很深,黑中透着朱紅,聞起來氣味也沒有花茶那種清香,我只得喝了一口,哪知入口頓時苦澀得皺緊眉頭。
愛月笑起來:「怎麼?」
「苦……」我勉強咽下去,只覺得舌頭到喉嚨里,像是喝了煎藥的味道,趕緊把杯子還她。
旁邊的桂卿和王葵安看着我的樣子大笑起來,愛月起身把茶杯還給和公子,和公子的神情沒變,還是與方才一樣,溫和善意地看着我,但那杯讓我喝過的茶,我起初以為他換倒掉或者換個杯子,但他卻毫不在意地自己端起來喝了。
愛月則一直以袖掩嘴微笑着,看看我再看看和公子,重走到我身邊,一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捋了捋我的額發:「喲,這孩子還長着個美人尖尖,要是好好打扮一下,真是小美人呢。」
我被她弄得很不自在,往後縮了縮,忽然就在這時,從圍欄外飛進一個東西「砰鐺」一聲,煮水的童�初之心盛霆燁�「哎呀」一聲喊,只見那風爐上的砂罐被一塊飛進來的石頭砸得一歪,差點沒整個翻到地上,裏麵茶水也濺出不少,我與屋裡其他人一齊望出去,只見剛才還在後院逗我的那個淘氣男孩手裡拿了幾根長長的柳枝,末梢各綁着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然後他就在那把石塊甩來甩去,柳條吃不住石塊,就順着慣性飛出去了,剛才一塊就正好砸中風爐。
「哪兒來的野毛孩!」王葵安罵了一句,他的小廝則作勢要衝出去把那男孩拽住打一頓。
和公子擺擺手:「算了、算了。」
我正想趁機跑開,不曾想愛月一把拉住我:「小妹妹別走啊。來,陪姐姐坐這兒吃點心。」
不由分說,就將我拉到他們的桌子前按下,我推辭說剛吃過了,王葵安就不耐煩道:「這孩子怕生,你讓她在這幹什麼?」
愛月也只是和我開玩笑,便放開我:「我是看和公子喜歡她,才留她在這。」
「愛月真大方……」桂卿和王葵安故意打個眼色,兩人又笑。
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但他們笑得我渾身不自在,趕緊溜掉了。
桃三娘正在炸肉圓子,就是剁碎成醬的半肥瘦肉加香蕈、荸薺一起調好味道,然後捏出的圓子再油炸作金黃色,見我走來的模樣,便笑問:「怎麼?」
我指指外邊:「剛才和公子要我喝他們的茶,好苦!」
「呵,他們那些茶喝多了會醉的。」桃三娘答道。
我又想起我的烏龜來了:「對了,三娘,有沒看見我的烏龜?剛才我把它放水缸里了,後來怎麼看不見了?」
「你的烏龜?」桃三娘奇怪道,「它剛才還在這裡的,不過好像又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我詫異道。
「喏,從側門出去了。」桃三娘繼續低頭炸她的圓子。
「啊?它能爬那麼快?」我聽說趕緊追了出去。
出了側門,就是柳青街,街上有幾個人來回地走過,但石板路面上光溜溜的,沒見有烏龜的蹤影。這麼一小會,它能爬多遠?
我往草叢裡找,也沒有,不會是被人撿走了吧?
我一路找回竹枝兒巷口,卻意外地看見烏龜就在我家門口趴着一動不動。
「誒?怎麼自己爬回家來了?」我立刻欣喜地過去捉起它,它半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盹,我把它舉到眼前:「你幹嘛去了?」
烏龜的眼皮子翻了翻,卻沒理我。
我抱着它推門進家:「現在知道亂跑了,把你關家裏面。」
娘聽見我的聲音,便喊我進去,拿了一包包好的衣物,讓我送別人家去,我便答應着走了。
我一行走着,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殘暑昏昏沉沉的熱似乎每一天都在消退,大街小巷都有了點秋意,走過一家小小的祠堂,那熏黑了的門庭里飄出裊裊的線香,有一些白薄的帘子在微風裡輕輕拂動。
好些天沒有下雨了,路邊幾棵桂樹上的葉子都蒙了塵土,我也沒心思留意它是否有開花。
包袱送到保障河畔的一戶張家,我就回來了,這一段路不算近,但我一邊看着路邊景緻一邊走,也不覺得累。
路過一家門前,還正好看見個婆婆給一個比我年歲稍大的女孩子修面,我認得那婆婆,是這一帶有名的梳頭婆,上午總能看見她梳攏着光潔的髮髻,背着家什在街上急匆匆地走,此刻那婆婆是用嘴咬住一根細線,兩手使長線交叉,在女孩臉上來回拉扯,我聽娘說過,女孩子嫁了人就得開臉,很疼的,但會更漂亮。ᴊsɢ
回到柳青街,恰好看見羊巷招家的下人江婆子,她也已經看見我了,我連忙對她打聲招呼:「江婆婆好!」
「呵,小丫頭是你啊。」她咧開嘴皮子對我一笑。
「招家夫人又來請桃三娘做點心么?」我問道。
江婆婆舉起手裡的一個包着盒子的包袱給我看:「是啊,喏!我們家出了個稀罕事兒。」
「什麼稀罕事?」我好奇心起。
「就在我們家奶奶住的那樓後面,今早上我們家一下人在那掃地,卻看見圍牆根下居然長出這麼大一朵木耳,你說奇不奇?」江婆婆誇張地把手比作個水盆那麼大。
「啊?這麼大的木耳?」我驚異道。
「是啊,生得又黑又嫩的,別說我們奶奶看着稀罕,就是我長這麼大年紀,也沒看見過這麼大的。唉,不過么,」江婆婆又笑笑,「奶奶說,咱們女人沒福氣吃這樣好東西,表少爺今天正好說跟朋友來歡香館吃飯么,奶奶就讓我送過來讓桃三娘給表少爺做了吃吧。」
「表少爺?」我腦子裡顯出和公子的臉,「對了,是和公子吧?他與王員外家的少爺正在歡香館喝茶呢,剛才還看見他。」
「呵,是了,是了。他是我們家奶奶的表弟,奶奶特別看顧他的。」江婆婆和我一行走一行說,這時已經到了歡香館門前了,我先從側門跑到後院廚房去,她則去給和公子請安,並說明來意。
桃三娘的肉圓都炸好了,現在又在收拾青魚,何二在收拾鵪鶉,他的這一道茶油炒鵪鶉是最讓客人叫好的菜了。我興沖沖地說:「三娘,江婆婆來了,在前面跟和公子說話呢,她帶來個稀罕的東西,招家的牆根今早上長出了個大木耳,招寡婦讓江婆婆帶來,給和公子吃。」
「她家牆根長木耳?」桃三娘也有點詫異道。
正說著,江婆婆就進來了,她一邊和桃三娘寒暄着一邊把手裡的包袱放在磨盤上,解開結子掀開裏面的木盒,果然是盛着有洗臉水盆般大的一片鮮木耳:「三娘你看看!嘖嘖,這木耳長得漂亮哪!」
桃三娘驚訝點頭:「真沒見過,用雞湯、麵筋去煨熟了好,要不就燜鴨子肉里。」
「嗯,隨三娘你處置吧,我還有事,唉,想在這閑聊多會兒都沒功夫,先走啦!」江婆婆說著話就走了。
目送江婆婆走遠,桃三娘又低頭看盒子里的木耳,笑了笑,我覺得她那神情若有深意,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試探問道:「三娘,現在就做這個菜嗎?」
「做這個菜?」桃三娘聞聽這句話,更笑起來,「你覺得這木耳大嗎?」
我連忙點頭:「嗯。」
「其實還有更大的。」桃三娘有點神秘又狡黠的口吻低聲道。
我怪道:「在哪?」
「呵,先不告訴你。」桃三娘把盒子的蓋合上,捧着盒子就進廚房去了。
我想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麼特別好吃的,就跟在後面也進廚房,桃三娘把那木耳放到砧板上,卻不急着弄它,而是轉身去看灶台上滾着的一鍋羹湯,我湊過去看,是用菇絲、筍絲、金針菜等材料做的素羹。
這時,前面傳來王葵安大聲吩咐小廝的聲音:「你們快去茶莊賬房那裡支五十兩銀子,就說我要的。」
一個小廝可憐巴巴地說:「可是,老爺吩咐過……」
「你讓賬房隨便挪個數把賬填了就是啦!五十兩銀子而已,又不是什麼大數目!快去!」說著一疊聲把那小廝趕出門。
桂卿的笑聲則在一旁響起:「王大少爺不怕回去挨員外的板子?」
愛月的聲音又道:「話說王少爺身子不好,之前府上還因為鬧蛇,給鬧出了人命,現在可好了?」
「那蛇啊,說來也是奇怪,你們沒見過呢!不然肯定嚇死!」
桂卿揶揄他:「說得這麼大口氣,就你不害怕?你敢把它打死不成?」
「我看見過它不止一回了!」王葵安氣哼哼道,「我當然不怕!」
桃三娘聽得不由抿嘴一笑,低聲道:「蛇一口就能把他給吃掉。」
我小聲問:「三娘,真有那蛇嗎?」
「當然有。」桃三娘正說著,忽然前面王葵安大喊:「老闆娘!」
桃三娘應聲出去,我扒在門外往裡看,只見一個好像是王家的小廝,手裡捧着個東西,我仔細一看,竟嚇了一跳,那也是個盒子,裏面同樣盛着一朵大木耳,王葵安得意洋洋地說:「還以為只有和公子的表姐家那富牆貴宅里能長大木耳,不曾想我們家園子里老樹頭今天也長了一朵,我爹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吃不得太多這涼滑食物,倒便宜了我!老闆娘,你今晚索性給我們做一頓木耳大菜好了。」
我再去看那和公子,卻意外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看,陰沉凝重着,也不說話只是端着茶杯喝茶。
我心裏油然升起一種不安,為什麼與和公子有關的兩家人家裡都長出這樣奇怪的大木耳?看和公子的神情,莫不是有什麼緣故?
桃三娘一疊聲答應着,去接過那一盒木耳回到後面,看見我愣在那裡,便笑道:「怎麼?」
我搖搖頭。
桃三娘把盒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着,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你說這木耳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呢?這東西怕不會有毒吧?」
正說著,和公子忽然走了進來,桃三娘忙對他笑道:「誒?和公子別到這兒來,仔細油污弄髒了衣服。」
那和公子陰沉着臉,走到面前低聲道:「把這兩個扔掉,換別的木耳做菜。」
「這是為何?」桃三娘的語調我聽着卻像是明知故問。
「你就按我說的做好了,反正你是開門做生意的,問那麼多沒用。」和公子冷冰冰答道,這與他平素待人的淡定完全不同。我在一旁看着,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桃三娘把盛木耳的盒子放下,遠處忙着活的何二忽然也停了手,望向這邊,但桃三娘面上並沒有慍怒神色,還是微笑着道:「我開這店做生意,這店裡的事情自然還得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就對了。客人是來吃飯的,我就做客人想吃的東西罷了。」
和公子想再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一甩衣袖轉身而去,我看他走進前面,趕緊扒到門邊往裡偷望,只見他也不坐了,跟王葵安道:「王兄,我剛想起今日還約了從臨安來的一位知交,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位現正在臨安府衙供職的好友,他申時左右應該就能到邗渠畔的逍遙客棧了,都怪愚兄健忘,我們現在啟程吧?」
「噢,那趕緊走吧!」王葵安也立刻站起身,讓小廝快備馬車,然後又喊桃三娘,要拿回那兩個珍奇木耳,和公子阻止道:「不若這樣,讓老闆娘烹調好之後,把做得了的木耳菜直接送到逍遙客棧去好了?」
「也好,逍遙客棧的廚子手藝也未必就比這兒的老闆娘好。」旁邊桂卿接口道。
於是一行人便急急忙忙上車走了。
我十分詫異:「三娘,和公子怎麼這就急忙走了?」
桃三娘搖頭笑笑:「怕他的尾巴被夾着了。」
「他的尾巴?」我完全不懂桃三娘在說什麼。
傍晚我在家裡廚房做晚飯,炒的我們自家種的黃芽菜,涼拌一碗蓬蒿,我娘念叨說:「你爹說今天天黑之前就回來,這會子也不見人。」
正說著,爹就推門進來了,娘趕緊迎出來,我爹放下褡褳,我把熱菜端到桌上,爹想起什麼,道:「方才我路過運河邊上,在逍遙客棧門口正好碰見了歡香館的老闆娘,她和夥計是去送飯菜給客人,我和她正打個招呼,不曾想就看見個怪事,你們說有多稀罕?」
「什麼怪事?」我娘見我爹賣關子,便拍了一下他肩頭。
「那逍遙客棧里,吃飯睡覺的都是那些有錢人,那門口也總是停着不少馬車,河裡也停着那麼多船,今天不知哪裡吹來的邪風,竟從水裡冒出好多條蛇來,大大小小都往岸上爬,個個都是烏黑的身子,嚇得那些人亂喊亂叫,把不少馬都驚了。」
「啊?鬧蛇?」我娘頓時嚇了一跳:「沒咬着你吧?」
「沒有,我到那的時候,蛇都被打死了,那些家丁雜役個個都夠狠的,把打死的都扔到一堆去,我看足有七八條,歡香館的老闆娘還說,可能是哪條船上帶來的,我說哪有人會在船上帶蛇呢?而且我只聽過耍猴戲的,卻沒聽過耍蛇的呀!」我爹哈哈大笑。
「歡香館的老闆娘可比你見多識廣呢。」我娘笑道,只要爹沒事,她就不擔心了。
「瞎說!我覺得是現在入秋了,蛇都出來找食吃呢,養肥了好過冬睡覺不是。」
我隱隱覺得沒有這麼簡單,不知道桃三娘是不是真的把那兩個大木耳做成了菜肴送去給和公子、王葵安他們吃了,那和公子似乎很不想讓他們吃那木耳的,桃ᴊsɢ三娘也說過那木耳可能有毒。
與爹娘一起吃過晚飯,我收拾好碗筷,天還沒全黑下來,隔着我家矮牆望過去歡香館,桃三娘應該早就回來了,那煙囪一如平日地青煙裊裊,飯館裏人影幢幢。
我推門出去,忽然頭上被個小東西打中,我一驚,回頭一看,卻看見我家矮牆上蹲着個人。
我嚇了一跳,待仔細一看,卻是白天看見過的那個淘氣男孩,頂着一頭硬得有點倒豎的頭髮,手裡還拿着一根長樹枝,正嬉皮笑臉地看着我。
「怎麼又是你?」我撇嘴道,「討厭鬼!」
那男孩也不生氣,從牆頭輕巧地跳落到地上:「小丫頭,這麼晚了去哪?」
「你這麼晚了幹嘛還不回家?」我反問道,其實不想理他,所以我繼續往歡香館走去。
他跟在我後面:「在家裡待着有什麼意思,你不也跑出來了。」
我當沒聽到,繼續往前走,忽然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站住!」
我嚇了一跳,回頭望他:「幹嘛?」卻見他瞪圓了眼睛看着我前面的地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我方才還差兩步就要踩到的地面上,竟然有一條一尺長的黑蛇在那游過,「呀!」我頓時全身的寒毛一聳,「蛇!」然後連退幾步。
「嘿,走路不看路,還知道怕。」男孩子嘲笑我道,又用手裡的樹枝去故意撩起蛇,回頭看着我道,「蛇有什麼可怕的?」
那蛇的身子很滑,被他的樹枝挑起,但略一掙扎,就又掉回到地上,繼續往前爬去。
蛇的前方就是歡香館,這時候飯館裏的客人正多着,飯香酒氣不斷飄出,難道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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