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桃三娘] - 第2章(2)

朝着那光亮去的?男孩子見蛇掙脫了,就又用樹枝去挑它的身子,又打它的頭,攔住它的去路。
我對蛇很害怕:「有毒的吧?小心它咬你。」
「我不怕它咬我。」小男孩似乎玩兒得正高興,這時他終於把蛇惹火了,蛇便不再繼續往前行,反而回頭朝這男孩吐信子,並且還把身子漸漸盤起來,男孩子笑哈哈地繼續用樹枝把它盤起的身子撥開:「想盤身子竄上來咬人?門兒也沒有!」
我雖然不喜歡這男孩子,但我也不想看到他被蛇咬傷:「不要惹它了!它真要咬你的,這蛇怎麼是黑色的,不是菜花蛇吧?我爹說只有菜花蛇是沒毒,呀……」我見他把蛇挑起來,然後扔出幾尺遠——
當那條蛇「啪」一聲摔在地上,我還沒來得及大叫出聲的時候,更讓人驚異的事發生了,只見那蛇一落地,就好像跌散了似的,一條身子竟分散出幾條來,我眼睜睜就看着一條蛇當場變成了四條!
它們並沒有比先前一條的時候瘦小多少,但是它們動作卻齊刷刷地一同昂起頭朝着那男孩發出「絲絲」的聲音,假如我沒看錯的話,那蛇的眼睛都在漸漸變成血紅色。
男孩子看見蛇分成幾條,一點不驚訝,反倒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跺了跺腳,喝了一聲,然後又向前跳了一步,四條蛇的脖子也往後退了退,又挑釁地往前探了探。
男孩子把手裡的樹枝橫着扔過去,那幾個蛇頭就好像訓練好了一樣,同時一低頭避開,樹枝飛到它們後面的地上,接着四條蛇更威脅式地吐出舌信,眼睛已經變得滴血一樣的深紅,我已經覺得很不對了,剛想叫喊,但男孩子好像已經知道我要幹什麼,連忙朝我一擺手,笑眯眯地指着蛇叫我:「別急!你快看!」
我把手捂住嘴巴,再去看那些形象可怕的蛇,卻見那地上的樹枝,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樣,忽然自動變長並柔軟起來,就好像一股有生命的繩子……或者就像也變成了一條蛇,而那四條蛇作勢就要撲上來之際,那樹枝一下子就跳起來,自動圍成一個繩圈,然後自動收緊,把四條蛇都捆成一束。
四條蛇頓時着慌了,四個身子沒有章法地掙紮起來,蛇尾拍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男孩子看着笑得直拍手:「哈哈!綁住就分不開咯!」
我徹底嚇住了:「你、你使的什麼障眼法?樹枝怎麼變成繩子了?」
「這不是障眼法,這是變戲法。」男孩得意地搖搖頭,蛇在地上扭成一團,他好像特別開心,我卻不敢再和他說話,拔腿就往歡香館跑去。
桃三娘不在前面招呼,必定還在後面廚房忙着,我從側門進去,桃三娘正倚在磨盤邊看何二做涼拌蝦米茭兒菜,看見我來,便道:「吃了晚飯了?」
我看見三娘這麼一如往常的樣子,心裏才定了定,點頭答:「吃了。」
這時前面恰又有人喊桃三娘,她朗聲答應着去了,我剛想說話的嘴張開一半,只好閉上。不經意間一回頭,卻發現剛才那男孩子竟一直跟在我身後,好像是捉迷藏似的,腳踩着我的影子,跟在我身後一步左右的距離,也不作聲,我又嚇了一跳:「你、你幹嘛跟着我?」
男孩子笑嘻嘻地:「來看這裡有沒有蛇。」
「這裡怎麼會有蛇。」我反駁道,但忽然又想起爹說逍遙客棧鬧蛇的事,對了,我來本是想看看桃三娘到底有沒把那大木耳做成菜送去逍遙客棧呢,逍遙客棧鬧蛇……怎麼柳青街也會鬧蛇?平素我只在小秦淮里偶爾看見過水蛇或菜花蛇,但還從未見過像方才那樣黑色有一尺多長的大蛇。
桃三娘走回來,大聲吩咐何二道:「要一份筍油鱔絲、雞油炒蓬蒿!」然後就把剛做好的兩碟涼菜端出去了。
我泄了氣,看來桃三娘還得忙好一陣子,我想跟她說話還要等,瞥了一眼旁邊那男孩子,他在院子里東張西望的,一會看看這裡堆滿腌菜缸的牆角,一會又翻那邊蓋菜的罩笠,好像真的在找蛇一樣,我覺得他太古怪了,既不是這一帶的街坊鄰居的孩子,怎麼還一整天都在這附近閑逛不回家?
我挨到磨盤邊坐下來,何二的筍油鱔絲已經下鍋了,發出「吱啦」一聲,我看那男孩子也進了廚房去,我正尋思着,怎麼何二沒有趕他出來?就聽得廚房裡傳出「嘩啦」一下,有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我趕緊跑過去看,只見一個木盒子在地上摔裂了,估計是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男孩子個子不夠高,勉強去拿,就掉下來了,裂開的盒蓋露出了裏面黑亮的木耳,何二隻是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仍自顧着炒他的菜。
我急道:「你弄壞東西了!我去告訴三娘!」
不曾想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正笑吟吟站在我身後,看見我氣急敗壞的樣子,便摸摸我的頭:「不打緊,不打緊,盒子壞了也不怕。」說著她過去把東西撿起來,那男孩子絲毫也不畏懼她的樣子,只是望着她。
桃三娘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我該叫你什麼?」
「名字?」男孩子略一愣,覷了我一眼,答道,「沒有人給我取名字,不過你可以叫我小武。」
「小武,」桃三娘重複了一遍,然後把盒子端起來,又問,「你想要這個?」
小武搖搖頭:「不想,只是想看看。」
「好。」桃三娘說著就把盒子遞給他,他又搖頭:「已經看到了。」
我在一旁覺得桃三娘和這男孩子怎麼好像認識,而且說話都在繞圈子打啞謎似的?
男孩子又蹦蹦跳跳地出了廚房,在院子里抻了抻胳膊和腿,我對桃三娘道:「三娘,剛才我看見蛇了,好大呢!那你剛才沒有把大木耳燒成菜送去逍遙客棧嗎?我爹說那裡鬧蛇來着,他還看見你了,三娘……」
桃三娘好像被我慌叨叨的樣子逗笑了:「你急什麼?慢慢說。」
我看了看那男孩,忽然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指了指他:「他剛才變戲法來着,把樹枝變成繩子把蛇捆住了。」
「噢?」桃三娘聽了,不由抿嘴一笑,卻不多說什麼。
我看看桃三娘,又看看那個自稱叫小武的男孩,才發現似乎他們認識,所以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而桃三娘對於小武變戲法的事也一點不覺得奇怪……我頓時有點沮喪。
桃三娘看出了我的心思,便俯身對我笑道:「天晚了,月兒回家早點睡覺吧,明天我還要送好多東西去逍遙客棧,不如你一早就過來幫幫我?」
我一聽又來了精神:「好啊,那我先回去了。」
桃三娘點頭:「小武送月兒回去?」
我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就趕緊跑了,幸好街上再沒看見蛇,方才那被樹枝繩捆住的蛇也不見了,我回到家中,娘還在忙活計,我對他們說桃三娘明日叫我過去幫忙,就睡下了。
桃三娘說,鱖魚性味皆不適宜香糟或腌制,冬天時,可以把它切塊加豆豉、醬油、鹽巴、酒釀一起煨熟然後做魚凍,而夏秋兩季,除了蒸、膾的烹調方式外,還可以ᴊsɢ做拌魚丁,就是把鱖魚起肉切丁油炸,然後另用雞油把甜醬瓜、醬茄丁、薑絲、豆腐乾子等炒熟,再一共拌入魚丁,並還需調好一碗姜霜和醬油的味料,待吃時淋到魚丁上便可。
紅煨鴨掌,是把鴨掌去甲後,用鹽水稍煮,再入火腿片和炸排骨、筍片、薑片、料酒一起煨近半個時辰就成了。
我幫桃三娘砸銀杏果的殼,銀杏果是焯熟後用來配涼菜的,何二將辣酸筍和芫荽、白菜葉、蝦仁等拌成咸酸味,再撒上銀杏果和青蔥,倒是一盤好看誘人的小菜。
那個叫小武的男孩子在水缸邊沿上站着,我總覺得他為什麼還不摔下來?在那種地方居然也能站得穩,太奇怪了。他似乎也發覺了我在看他,轉過臉來朝我做個怪樣,我看到他那副德性就討厭。
幫着桃三娘做完幾樣菜色,可奇怪的是都沒有木耳菜,我明明記得昨晚小武把盛木耳的盒子搞壞了,裏面還有木耳的,難道桃三娘真的按照和公子的話,不做木耳菜了?
桃三娘在把食物裝盒的時候,對小武說道:「今天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好!」小武爽利地答應一句。
最後,桃三娘還拿出一碟事先已經做好的、數十個表面印出雞鴨模樣好看的糖餅子來,以硬紙包好,讓我拿着,我們一行三人便出發了。
逍遙客棧是坐落在運河邊上,是江都本地專供來往富商游貴打尖落腳、宿寢歇息的所在,因此修建得金瓦紅牆,十分氣勢。
我因隨桃三娘送飯菜來給這裡的客人,曾來過這裡一次,這一回才是第二次,看這門前停着的馬車、河裡泊着的船舫、來往穿梭的家丁傭人,我想起爹說昨日這裡鬧蛇的情景,可想而知會引起多大的響動。
有一條大黃狗似乎聞到了我們提的食盒裡飄出來的香味,吐着舌頭一直跟着我們後面走,我跺腳去嚇它,它卻也不怕,桃三娘笑我:「它許是知道你拿着糖餅呢,別惹急了撲你身上。」
和公子一行人似乎剛剛才睡醒起身,在逍遙客棧二樓一間開窗對水的包間里,點着香,童兒烹着茶,桂卿、愛月只是薄施了點脂粉,樣子看起來倒是比往常清秀且容易親近些。
逍遙客棧的夥計已經為他們擺上清粥和幾碟精緻的小菜,我有時候着實不明白像他們那樣富貴有錢的人,為什麼這裡吃着這家的飯菜,那邊還要另叫別的飯館送東西來,他們的肚子居然也能裝得下?
王葵安看見替桃三娘拿食盒的小武,便打趣道:「老闆娘,你的兒子嗎?都這麼大啦?」
小武聽見,做了個鬼臉。
桃三娘笑道:「我哪有這樣的福氣啊,王公子真會說笑。」
「哎,這麼標緻的老闆娘,還怕沒福氣?」王葵安冷哼笑着說,正好桃三娘為他們端上紅煨鴨掌去,他的眼睛盯在桃三娘的手上:「嘖嘖,這雙手居然還這麼白嫩,老闆娘怎麼保養的?張兄,你說是不是?」
他問的是旁邊一個穿黑衣的男子,應該就是昨天和公子說的那個從臨安來的朋友吧,他聽王葵安這麼說笑,又看看桃三娘,卻臉上有點不自在,勉強幹笑了笑,轉去看和公子的臉色,和公子面無表情,似乎故意地望向別處,王葵安覺得無趣,只有桂卿可能是怕他面子掛不住,連忙打圓場道:「老闆娘的風情綽約,還不是早就看見了的,你今天才誇這話,真是後知後覺。」
愛月挨近和公子身邊:「你大早的,怎麼不高興了?」
和公子搖搖頭:「沒有。」但他的神情明明就是很不悅,臉板着。
我見桃三娘把食盒裡的菜都端出去了,正想把手裡的糖餅包遞給她,但她卻好像視而不見一般,根本不接,我有點詫異,突然這時樓下有人喊:「哎!哎!蛇……」
又鬧蛇?
屋子裡靠近窗戶的人,都循聲去看,我也正想到窗邊去看怎麼回事,桃三娘轉身一把從我懷裡拿過糖餅包,然後走到另一扇窗邊,低頭朝下望去,我還未反應過來,她的手好像一個不小心,一包東西飛了出去——
樓底下一陣「唧唧呱呱」活雞活鴨的直着嗓子的叫喊,有人喊:「誰把雞鴨從樓上扔下來?把大爺的衣服都弄髒了……」
我趕緊也跑到窗邊往下看,只見下面已經亂成一團,十多隻雞鴨受到驚嚇,拍着翅膀在那又跳又飛,好幾個不知是哪家的下人在那趕,地上還有數條黑色的蛇,好像是從運河裡爬上來的。
愛月這時也伸出去看見了下面的情形,頓時花容失色,尖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似乎沒看見桃三娘方才把糖餅扔下去的動作?我去望愛月,卻正好觸到和公子投到桃三娘身上的目光,那一瞬我覺得那目光冰冷異常,不像是一個人慣常會有的……桃三娘真的得罪他了?我不明所以,心底油然生出害怕來。
王葵安正看熱鬧看得高興:「喲!誰家的雞鴨籠子壞了?」他旁邊那個黑衣的人霍地起身,大跨步走出門去,王葵安一愣:「誒?張兄去哪?」可他頭也不回就走了,但我卻瞥見一直不作聲的小武跟在那人後面也出去了。
我繼續扒在窗檯看樓下,只見那些受驚的雞鴨不知怎麼的,一徑靈活地躲避人們的追趕,一邊還用嘴和腳爪去啄那些黑蛇,黑蛇也很怕那些雞鴨,五六條分別四散着逃竄,那些追趕雞鴨的人們,也被搞得團團轉,不是互相撞到一塊,就是被雞鴨飛起用翅膀扇了眼睛,我看着反覺得挺滑稽可笑的,旁邊同樣在引頸觀望的桂卿更是哈哈大笑起來,我聽着有些刺耳,再看桃三娘,她則面帶着慣常的那樣微笑,看着下面,知道我看她,便轉過臉來對我寬慰點點頭,低聲說:「放心,沒事的。」
剛說完,這邊和公子「砰」地一掌拍桌,把旁邊的愛月嚇了一跳:「怎麼?」
和公子站起身,面凝重霜盯着桃三娘半晌,愛月不知他究竟怎麼了,也起身拉他:「菜做得不合胃口么?幹嘛這麼看着老闆娘?」
和公子也許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把話出口,又或者礙於愛月、王葵安他們在場,這時王葵安也覺出異樣來,放下了手裡筷子:「和兄,你這是?」
樓外忽然響起比先前更強烈的喧嘩,有人大喊:「蛇……好大、大……」聲音失腔怪調,接着還有「嘩嘩」的好像什麼東西拍在水面發出的聲音,屋裡所有人都一起聚集到窗邊往外看,我一看不要緊,嚇得差點腿軟,只見運河水中,浮出一個巨大的怪物,不、不是怪物,是巨大的蛇!
一條頭像笆斗般大、身子如木桶粗的大黑蛇,從水中探出頭來,一雙黑瞳的紅眼睛,身上的鱗片在陽光下映得鋥亮。此刻它好像被惹急了似的,一根大尾巴拚命甩,我們站在樓上,才能看清,它那尾巴上竟還有個東西——
「啊!小武!」我指着驚喊。只見小武整個小小的身子正緊緊蜷住抱着蛇尾,大蛇似乎是為了擺脫他,因此不斷將尾巴亂甩的。
「蛇……」岸上所有人都唯恐不及地逃跑了,那些雞鴨還在「呱呱喳喳」地亂飛亂跑,逍遙客棧里也是人聲鼎沸起來,可能都在往什麼地方躲去了吧。
「三娘,那蛇是……?」我急得去拉身邊桃三娘,但抓了個空,我才發現桃三娘已經走開了,我再去看其他人,只有愛月和桂卿兩個還在,但都是被嚇呆了的神情,跌坐在椅子上,王葵安與和公子也不見了蹤影。
我趕緊追出門去,客棧里的客人都被驚動了,走廊里小廝丫鬟們慌慌張張地出來進去,都在嚷嚷說外面有蛇怪,快找地方躲躲,我從二樓下去,大廳里也沒看見他們。
我跑出客棧的門口,河面一時間看不見那蛇了,但水紋漣漪還是蕩漾得很大,停船都撞得「咯噔咯噔」地撞着岸邊,應該是沉進水裡去了?小武呢?也被蛇拖進去了?這裡的水究竟有多深啊?我急了,望向四周圍想求助,卻發現大人都跑光了,只有那些雞鴨在,有兩三條黑蛇都被它們啄死了,癱在那裡一動不動,有隻鴨子還用腳掌去踏其中一條蛇的頭,我看那蛇都快被它踩扁了。
不行,還是得去找桃三娘,讓她想法子救小武!我正想到着,打算回頭去找人時,水面又「嘩」地一聲分開,我望過去,頓時頭髮又一陣發麻,只見一截粗黑的身子露出了水面,我連連後退,然而身子又下去了,再甩出一段尾巴,尾巴上卻沒有了小武,我忍不住大喊了兩聲小武的名字,可答應我的卻是更大一個水花,蛇頭從水裡冒出來了。
蛇頭距離我大約只有二三丈遠,笆斗一樣大的頭,水桶般粗的脖ᴊsɢ子和身子,蛇的雙眼已經紅得溢血……是真的溢出血來,小武的一條手臂正死死地箍住它的頸子,大蛇看樣子已經掙扎了很久,但就是不能把小武甩開,反倒是被他箍得舌頭都耷拉了出來,我驚慌地喊他:「小武!你沒事吧?」
小武滿臉滿身都濕透了,那一頭隱隱帶青苔色的齊眉短髮因為**水,幾乎根根倒豎起來,但見他咧開嘴大笑:「什麼事也沒……」一句話沒說完,蛇頭又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去了,濺起大大的水花,我趕緊後退幾步,這大蛇是想把小武溺死吧,怎麼辦?我得去找三娘!
我沒頭蒼蠅一樣圍着逍遙客棧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他們的蹤影,倒是看見後院那邊集結了一幫人,都拿着繩索、棍棒要去打大蛇呢,亂鬨哄的,我去拉他們其中一個說:「大蛇把個男孩子帶下水了,你們快去救他啊!」其他也有人附和說剛才看見個男孩子在水裡拽住了蛇尾,眾人聽說趕緊往那邊走,我自己仍繼續去找桃三娘。
從逍遙客棧的後院有個小門出去,是一條荒僻的小巷,通往一小片林子,我只是伸出頭去張望了一下,本以為他們不會在那,哪知正好看見遠處穿着一襲白衣袍的和公子,還有桃三娘的背影,我跑過去,卻發現和公子此時正一手扣着王葵安的喉嚨,王葵安整個人被他輕而易舉地雙腳離地提着,並且雙眼翻白,似乎已經厥過去了。
我不敢喊出聲了,只遠遠在一旁看着,桃三娘此時正抬起左手,捋了捋左鬢的發,沒有說什麼,反而那和公子氣急敗壞道:「莫逼我,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況且我也照顧過你的生意。」
桃三娘的聲音聽來不緊不慢:「我本不想管你的事,只是你也未免太過於囂張,還張勢惑亂這裡的人,你招惹王員外家,弄得人全家上下不得安寧,又與那招家那寡婦私通,如果她被你耗盡陽氣而死,恐怕你都要招來雷劫的,雷劫若真來了,我恐怕都要被你牽連,這一方土地上其它生靈,也難得安生。」桃三娘斯斯然地說著,語氣並不重,但那和公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但我覺得那王葵安的樣子更可怕,和公子再不鬆手,他就得死掉了吧?
我腳底發軟,差點就想坐到地上去。
和公子終於一甩手,那王葵安像一個破口袋一樣扔到腳邊地上,他全身蜷縮着像是在抽搐,也緩不過勁來:「好吧,我走就是。」他似乎隱忍着巨大的怒火,咬牙切齒地對桃三娘說這句話,忽然他又想起什麼,「還有,你叫那個小鬼放了我的朋友!」
桃三娘又搖搖頭笑道:「你的朋友?我可沒有想對他怎麼樣,那小鬼要做什麼,我也攔不住啊。」
和公子聽到這,臉色頓時變黑——是整張臉頓時浮現出一片片黑色鱗甲狀的東西,以至於看起來變成那種可怕的青黑,同時他的身體也在發生奇特的扭曲,我嚇得抑制不住地大叫起來,只見他的手腳縮進衣服里,但身子卻無限拉長,他的腦袋也漲起輪子大,桃三娘回頭看見我,喊了我一聲:「月兒!」並且連忙返身到我身邊來,搖着我的肩:「別站在這,你快回客棧里去。」
「噢……」我如夢初醒,這時只見那和公子已經完全變成一條和外面河裡一樣粗大的黑蛇,我不敢再多問,聽桃三娘的話轉頭沒命地逃回客棧的門裡。耳邊只聽見一陣「淅瀝沙拉」的樹和草被翻動的聲音,我臨進門裡回頭瞅了一眼,那大蛇似乎朝着這邊過來了,我嚇得拚命跑,徑直跑到客棧的後面廚房,那還有好幾個人在忙活,他們倒沒在意我,但隨即只聽見幾丈開外的一堵牆「轟隆」一聲倒塌,那蛇似乎就朝着運河岸邊去了,我連忙也通過院門過了迴廊到前面大廳去,那邊沒有傳來水花翻騰的聲音,反倒是人聲沸騰,屋子裡的人似乎都聚集到客棧大門口去看熱鬧了,我根本擠不出去,沒辦法,就往上跑到二樓去,方才和公子、王葵安他們吃飯的房間還開着門,我進去一看,愛月和桂卿也不知去哪躲起來了,我趕緊扒到窗戶上一望,只見下面岸上躺着半截黑皮大蟒,另外一半身子還垂到水裡,此刻它不知怎麼,癱在那裡根本不動彈了,一群人原本圍在那,但這時不曉得哪裡颳起一陣怪風,我在二樓,那風也把窗戶吹得「砰」一下闔上,我用了好大力氣才推開一點,往下看去,怪風吹起一股沙塵,我勉強能看清是和公子變成的那一條大蛇竄了出來,伸長的尾巴把路面的馬車一掃,馬匹也都驚慌起來,拉起車拚命撩蹄子,人群又嚇得四散逃命起來。
小武呢?我腦子裡轉念就想到,大風吹着那蛇,也不見它動了,難道死了?可小武去哪了?掉進水裡沒爬上來?
我正胡思亂想之際,就見和公子變成的那條大蛇用頭將那不動的蛇往水裡拱,兩條相比起來,竟然和公子變的蛇比水裡那蛇還要大,只見他幾下就把那蛇的身體推進了水裡,這時風又「砰」地把我面前的窗戶給吹關上了,我再用力去推開,卻一下子灌進了一股風沙,我只覺到不少沙粒撞到我的眼珠子上,我的眼睛一疼,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好俯下身子去雙手捂住眼,眼淚水止不住地就湧出來,我又不敢用手去用力搓,只能不斷眨着眼皮好讓沙子隨眼淚一起流出來,好半天眼睛才緩過來,我再起身去推開窗子,外面的風卻已經停了,樓下一片狼藉,幾輛馬車也因為馬受驚而相互撞到一起,有的帘子也被大風掀翻了,雜七雜八的什物散落得到處都是,更重要的是,那兩條蛇也不見蹤影了!
我仔細到處張望了一下,好像也沒人敢走到外面去,估計都躲進樓裏面了吧?我這才轉身下樓去,果然下面大廳里聚集了很多人,客棧的門也被關上了,不少人隔着門縫在朝外面看,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其中我還聽見有人嚷嚷說,方才那水裡的蛇好像被一個小孩子弄死了,那孩子在水裡箍着蛇的脖子,蛇掙扎了沒幾下,他把這蛇的脖子扭斷了,還在蛇的頸子里抽出一條白白的東西來,怕是蛇筋咧;旁人則也有反駁的,說那蛇水桶那般粗,一個小孩子哪有那樣的力氣?但又有不少人附和說,的確是看見了,那小孩以前從未見過,絕不是這附近人家的小孩……這時有大膽的人開門出去了,我踮起腳尖想在人堆里找找見不見桃三娘,但一想桃三娘應該不會在這裡,還是去後院看看,哪知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站在我面前笑吟吟地低頭看着我,我高興地過去抱住她的腰:「三娘!」
桃三娘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們回去吧。」
「好。」我趕緊答應,但立刻想起,「不對啊,三娘,小武呢?」
桃三娘笑道:「不必擔心他,他一早就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實在纏不過我問的一堆問題,終於鬆口告訴了我關於和公子的事,其實他是杭州西湖附近山上的一條黑蛇,憑依在一株數百年的老茶樹底下,已經活了好幾百年的時候,又得了那瑞山梵鐘的靈氣和教化,修成了人形,只是蛇性最淫,他曉得了些人間世道,就不甘寂寞跑出來行走,又不知怎麼扮成個貴族公子模樣,專去與年輕男女交結,談論風月,品茶論道,這樣其實倒也不過分,可他來了江都後,愈發大膽起來,自己借故住到王員外家去,暗地裡攛掇着王家少爺攪風攪雨,弄得人家不得安寧,以及迷惑那招家寡婦,所以這兩家人家中,才都生出了那黑木耳來的。
我最感到奇怪的,就是這麼大的黑木耳,究竟是怎麼長出來的,桃三娘神秘笑笑:「蛇性最淫,也是最毒,這畜生是卵胎里就帶出來毒氣,況且他已有了幾百年的身子,那毒性就更是厲害的,只要他的蛇涎或蛇精若落到哪,哪裡就會生出這種毒物來,只是它生得像木耳菜罷了,人若是吃了這東西,必定化為膿水而死的,除非是天上的瓊漿仙水,不然是絕對救不活命的。」
「啊……」我連連咂舌,桃三娘看着我的樣子笑道:「跟你說這個,你可不能告訴人去。」
「懂得了。」我點點頭:「三娘,那和公子,不,那蛇精他現在去哪了?木耳你怎麼處置呢?」
「他回去了吧,怕是不會再來江都的了,至於木耳,你就別問啦。」桃三娘拍拍我的頭。
我們回到歡香館,果然看見小武在歡香館門前的台階上坐着,低頭手裡專註地搓着什麼東西,我們走近前去,我才看清ᴊsɢ是一根細長的黃黃白白的東西,聽見我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朝我們咧嘴一笑,我好奇地過去:「你在幹什麼?」
小武趕緊把手裡的東西護起來,朝我撇嘴:「臭丫頭,看什麼看!」
「嘁!」我對他嗤之以鼻,同時一走近他,也立刻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我趕緊避開,跟着桃三娘進了歡香館。
傍晚我從歡香館回家,都一直沒看見小武的蹤影,我還想問他白天那大蛇是不是他一個人打死的,我問桃三娘,桃三娘卻只是抿嘴笑笑不回答我。
家裡娘已經做好了晚飯,爹還沒回來,我坐在院子里發獃,烏龜慢騰騰地從菜地里爬出來,我不經意瞥了一眼,總覺得烏龜哪裡有點不對勁,一把抓起它,再仔細看了看,是錯覺嗎?烏龜好像長大了一圈,而且烏龜背上的紋理似乎變了,出現了一條打旋兒的白圈,是弄髒了?我用衣袖去蹭了蹭,弄不掉,又摸了摸,好像是龜殼上自己生出來的,我再看看烏龜的腦袋,眼珠子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倒是很精神的樣子,我用手指去彈了一下它的額間:「你幹嘛去了?」烏龜伸出爪子拚命想要抓我的手指,似乎在抗議我彈它的頭,無奈龜殼限制着,它的爪子只有那麼短,我看它這麼著急的樣子,不禁又去彈了一下它額頭,笑着道:「乖乖的,別再到處亂跑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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