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魂使》[提魂使] - 第3章

莫望那一掌終究是收住了,並非因她對畢強心有不忍,而是萍萍不知怎地從任平生手裡掙了出來,撲到了畢強背後。
活人有活人的規則,莫望不會為了捉鬼而傷及萍萍,那一掌堪堪收住,憋得她吐了一口血。
萍萍當然不知道碎鬼胎有多麼兇險,她只是出於本能,覺得這一掌爹爹承受不住,便趁任平生愣神的功夫撲了過來。小女孩使勁推着父親的背,哭道:「爹!爹!你走!去找娘!」
畢強單腿跪着,還待再說,萍萍卻只管將他往遠處推:「爹答應我的,去找娘!」
眼看莫望就要緩過這口氣來,畢強心一橫,騰起身來越牆而去。莫望罵了一聲,喘口氣擦了擦嘴邊的血。任平生趕緊跑過去,一個背心被抓得皮開肉綻,一個吐完血臉色蒼白,師徒倆好不可憐,只好齊齊怒瞪着院子里驚駭難言的鄧家人。
鄧屠夫見畢強不見了,求爺爺告奶奶地撲在莫望腳下,求仙姑救他一命,莫望煩不勝煩,兩下手刃將父子倆都敲暈了,算上柴房裡還沒動靜的鄧娘子和大兒子,一家人齊齊整整躺着,獨剩一個萍萍,畢強一走她也不哭了,就睜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盯着莫望和任平生。
「她怎麼辦?」最終還是任平生開了口。
莫望胸腔還在發痛,嘆口氣道:「少打那些主意,隨她去吧。」
這一院子的人,老的少的痴的傻的,都得隨他們去。鄧家的傻兒子吐了半天白沫,這會兒連抽搐都停了,恐怕已救不回來。任平生走之前回頭看了看那間破柴房,心裏竟泛起一絲喜來,至少萍萍不用嫁給他了。
伺候莫望喝完了療傷的血鍋,任平生這才得知,他這師父也沒那麼好吃懶做,他在那邊守着畢強家的當口,莫望也滿城裡轉悠,查到點東西。
原來那幾個被畢強嚇病的人並不是毫無關係,下半城那兩個,一個是當鋪里的夥計,吳春枝當房子的時候接待過;另一個是張幺娘酒樓里管採買的,畢強家的豬肉生意原是跟他做的,後來因他索要回扣越來越多,又對吳春枝動手動腳,吳春枝跟他吵得很兇。
最後一個被嚇病的就是住在上半城邊上的那位,因家裡傳下來些薄產,向來遊手好閒,最愛充派頭。莫望打聽了半天才發現,此人雖然與畢強毫無交集,但他爹就是當年拒絕收屠夫兒子做學生的那個老先生。
「畢強自斷塵緣後,應是一路在找吳春枝的消息,不巧在老陸茶館遇見了這位故人之後。」莫望有些嫌棄,「那人說是老先生的親兒子,談吐比目不識丁的屠夫還更下流些。許是勾起畢強陳年怨憤,索性嚇他一嚇。」
任平生想到了在地上寫字的萍萍,跟莫望說完才嘆道:「畢強倒不是目不識丁。他沒上成學,卻不知想了什麼辦法,會認字會讀書。」
莫望搖搖頭,沒再評說什麼,只齜牙咧嘴地捂着胸口。這人受了傷就嬌氣得很,熱不得冷不得,任平生守在旁邊,一邊給火盆里加碳一邊琢磨:「那個吳春枝到底去哪兒了?我看畢強的樣子,他們夫妻關係應不像外人說的那樣不堪。」
「平生啊,」莫望摸了摸他的頭,「人眼最是蒙昧渾濁,所以人會找不到人,找不到物。但一隻鬼想要找一個活人,是很難找不到的。」
任平生停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看着莫望,張了張嘴沒說話。莫望輕輕笑了笑:「畢強怨氣太大,這件事得趕快了了。我如今需得再歇歇,你跑一趟地府,尋衙門西廂第三間的鬼差,把吳春枝領出來吧。」
年節將近,任平生一路出了棺門巷,已見到不少賣春聯炮竹的攤販。他小時候曾很喜歡這些紅艷艷的東西,但家裡總是沒錢置辦。
他腦子裡亂紛紛的,一時想起畢強和吳春枝的家,那還算寬敞的院子在夫妻倆死前已經當掉,今年萍萍也看不到它妝點得紅艷艷的樣子;
一時又想起他娘,大冬天的走十里山路去給大戶人家洗衣裳,賺來的幾個銅板還沒捂熱乎,就被他爹搶了去喝酒,只好領着任平生去撿別人家撕下來的、發白的舊春聯,小心翼翼拿攢下來的鳳仙花汁刷上顏色,給任平生剪出幾朵小小的窗花來。
他停下腳步,買了兩朵窗花,一副春聯,還提着一盞喜鵲鳴春的燈籠,就這麼上了黃泉路,一路走進酆都城,從鬼差那兒領出了吳春枝。
吳春枝是個二十多歲的婦人,頭髮凌亂,一臉風霜,看着比體弱卧病的畢強還要粗糙些,確實如豬市壩眾人所說,更像個屠夫樣。然而她見到任平生時,眼帶茫然,只惶惶問道:「官爺,這是要帶我去哪兒?不讓我投胎了嗎?」
與丈夫不同,她早已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實,似還對投胎這件事充滿期待一般。
任平生搖搖頭:「我不是官爺。只是人間還有些事,需請你去幫忙一趟。」
吳春枝點點頭,得知還是要投胎的,便不再多問,只默默跟着任平生走。霧蒙蒙的黃泉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只有任平生手裡那一盞紅燈籠格外刺眼。走了半晌,他實在忍不住,開口解釋道:「快要過年了,這燈是我隨便買的。」
吳春枝看了一眼那燈,還是點點頭沒說話。任平生只好接着道:「你怎麼不問問我請你幫什麼忙?」
「我是要投胎輪迴的人。」吳春枝扯了扯嘴角,「官爺既說了忙完就讓我回來,我又何必操心要去做什麼。」
她的丈夫如何了,女兒如何了,她似乎都已全不關心。任平生想問,又莫名不想打攪她這副一心只盼着來生的樣子,索性也閉了嘴,沉默着將吳春枝領出了黃泉路。
莫望在畢強家等着他們。這一夜無星無月,唯有寒風滿袖,莫望被那沒打出去的一掌傷得不輕,這會兒還虛着,便找了個避風的檐下坐着,見着任平生兩眼一彎,也沒起身,招招手讓人過去。
「怎麼搞了個燈籠?」莫望沒起身,伸出手戳了戳燈上的喜鵲。任平生心疼,手一縮把喜鵲挪到她戳不到的位置,回了句買着玩。
莫望哼笑一聲小氣吧啦,便轉頭看着他身後跟來的吳春枝。她向來無所顧忌,不像任平生那樣憋着,直接沖吳春枝問道:「你是怎麼死的?」
吳春枝只稍微看了看她曾經住過的家,便低聲回莫望道:「跌死的。那天下夜雨,我抓完葯回來,不小心滑進江里去了。」
顧相城冬日多陰雨,不像夏日驟雨那般聲勢龐大,但冬雨天出事的人反而更多些。只因這種天氣綿綿細聲,不妨礙出行,反而叫人掉以輕心。這吳春枝大約當時也沒顧着天氣,心神一恍惚,就失足落江了,屍身不知被顧江水衝到了哪裡,難怪畢強鬧了那麼些天,也沒找到她的蹤影。
莫望托着下巴坐在地上打量了吳春枝片刻,不知琢磨了些什麼,過了會兒才站起來,在吳春枝肩膀上憑空摸出一根滅掉的燈芯來。
「燈芯還在,想來你的屍身並沒被魚蝦吃掉。」莫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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