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歸來，路上不慎感染風寒，竟大病一場，在床上一連躺了五日。
待到他能下地走動，溫顏汐讓玉簫到廚房煨一碗雞湯，親手端去看望他。
那是她第一次進他的卧房。
屋內暗得不像話。
溫顏汐放下帶來的雞湯，摸索着走到床邊，剛要撩帘子，便聽裡頭傳來輕柔的一聲「別」。
「哥兒可好些了？」
她斜坐在拔步床外二三尺的踏板。
內里人不答。
溫顏汐略有些尷尬，她擰了擰手，朝四周張望。
一張榆木方桌，兩把方凳，一組黃梨木的頂箱櫃，上頭又放着一個儲物的楠木箱子，以及三個放藏書和古玩的亮格櫃。
桌上、地上一塵不染，除了書櫃，其餘的櫃門都拿銅鎖鎖住。
書櫃里塞滿了書：禮記、論語、大學、春秋……寒風吹着窗戶紙。
望了一圈，溫顏汐轉回眼神，柔柔道：「我帶了熱雞湯，你起來喝一碗再睡，可好？」
「不準叫哥兒。」
墨修恆嗓音沙啞。
溫顏汐還以為他是嫌自己拿他當稚子，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彎彎。
「貞固？」
她改口。
「這總行了吧，快起來喝湯，不然要涼了。」
帷幔內沉默了會兒，道：「不要，再換一個。」
溫顏汐聽了，左手猛地扯開帘子，見他側躺着，也一臉笑意，便忍不住揚起手打他兩下，嗔怒道：「好你個墨修恆，生着病還有力氣耍我！」
「更不許叫全名。」
「那叫什麼？」
他坐起，黑髮遮住半張臉。
「叫親親。」
溫顏汐一愣，錯愕道：「你，這……這玩笑開不得。」
墨修恆兩手撐在軟塌，上身前傾，蒼白的面龐驟然逼近。
「你管父親叫親親，怎就不能管我叫親親？」
他呼吸噴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荒唐。」
溫顏汐皺眉，聲音也跟着一起發抖。
「我與官人是夫妻，枕邊偶有輕佻之言實屬人之常情。
而我與你縱使再親昵，也是母與子，你怎能這般無禮。」
墨修恆頭稍歪，同她低語：「那換我來當娉娉的官人，如何？」
溫顏汐剎時呆住了。
她後背僵直，嗓子眼嗖嗖竄着冷風，叫也叫不出聲兒。
墨修恆眯起眼，面中的那一點黑痣也跟着上移，忽然，他湊近，似要吻她。
溫顏汐在這時反應過來，一轉身，扶着床沿站起。
「我要告訴你父親去。」
她為了掩蓋慌張，故意說得很大聲。
墨修恆見狀，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攥在手心。
溫顏汐一哆嗦，回過頭，剛要狠狠呵斥他，卻見墨修恆換上一副笑顏。
諂媚的，天真的，誇張的，扭曲的笑容。
「好姐姐，貞固知錯了……」他道。
溫顏汐悚然。
「誰是你的好姐姐！
我是你娘親！」
說罷，她拚命甩開墨修恆的手，逃出屋子。
回到自己的園子，溫顏汐驚魂未定，坐在板凳上失神許久。
適時玉簫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溫顏汐一抬頭，便見到了范啟元。
范啟元還在為兒子患病的事傷神，畢竟他四十有餘，只得了這一個兒子。
他得知溫顏汐今日前去看望了兒子，便問她：「哥兒身體怎樣，好些了嗎？」
「哥兒，哥兒他……」溫顏汐眉頭皺了又展。
「哥兒他好多了，就是嗓子還啞着，說話不大利索。」
思來想去，還是沒說。
後來又過了小半月，墨修恆完全病癒，同先前一般到她屋裡請安，神色如常，好似那日輕佻的話語全然是溫顏汐臆想出的幻夢。
如今想來，倘若她當時便將這件事說給了丈夫，現在的情形是否會大不一樣？
昏昏沉沉中，耳邊一陣鳥鳴，接着是玉簫端水盆進屋的腳步聲……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