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澈扶着蕭月瑤下馬車，才鬆手，胸口的沉悶感便壓的他咳嗽起來。
蕭月瑤目露擔憂：「怎麼了？着涼了嗎？」
蕭陽澈連忙側過頭：「我沒事……」
蕭月瑤見他臉色蒼白，更加急了：「臉色這麼差還說沒事，明天進城後先去醫館找大夫看看。」
蕭陽澈草草應付兩句，便帶着蕭月瑤進去了。
夜闌。
燭火搖曳，蕭陽澈只覺胸口的疼痛像無數螞蟻，開始朝四肢蔓延。
他緊抓着桌角，冷汗一滴滴落在青筋鼓起的手背上。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蕭陽澈聲音沙啞：「誰？」
「是我。」
蕭月瑤？
蕭陽澈深吸口氣，竭力忍着疼痛起身去開門。
他穩着氣息，艱難扯着嘴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蕭月瑤端着碗葯走進來：「我問驛長要了些草藥，煎了給你去去寒氣。」
抬頭間，見蕭陽澈的臉比來時還要白，額間也滿是汗，她立刻將葯放下。
蕭月瑤拿出手帕，細細擦掉他臉上的汗：「是不是很難受？你嘴唇都白了。」
關心的眼神和話語似是勝過了萬千良藥，讓蕭陽澈的疼痛少了幾分。
他握住蕭月瑤的手，輕輕搖搖頭：「不礙事，睡一覺捂身汗就好了。」
蕭月瑤心疼不已，但仍不忘教訓道：「你啊你，以前我和爹跟你說了不知道多少遍，我們雖然是習武之人，也要愛護身體，皮外傷倒沒什麼，若是傷了內里……」
話未說完，蕭陽澈便抱住了她。
蕭月瑤愣住，這些日子蕭陽澈很親近她，可她又總覺着哪兒不對勁。
「我都知道。」蕭陽澈臉頰貼着蕭月瑤烏黑的長髮，啞聲道，「沒看見你穿嫁衣的模樣，我不會撒手的。」
蕭月瑤輕捶了下他的背：「什麼撒手，亂說話！」
她推開蕭陽澈，準備把葯遞給他：「把葯喝了，好好休息。」
誰知蕭陽澈一扯，又將她拉進懷中。
「月瑤，你說我下輩子能不能像你一樣？突然想起前世的事，然後來找你。」蕭陽澈問。
聽着他認真的口吻，蕭月瑤也不禁去思考。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頭頂就傳來蕭陽澈的苦笑：「應該是不能了，就算想起來，你恐怕也早嫁給別人，說不定也已經子孫滿堂了。」
聞言，蕭月瑤心裏湧起股澀然：「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些來了？」
蕭陽澈抱了她許久才鬆開手：「快去睡吧，葯我一會兒就喝。」
蕭月瑤一臉不放心地叮囑：「那你也早些歇息，明早進城就看大夫。」
蕭陽澈遲疑了瞬點點頭。
目送蕭月瑤離開後，蕭陽澈才拿起葯飲下，苦藥入喉，卻又股濃烈的咸腥冒了上來。
他眼神暗了暗，故作無事地全部咽下。
蕭月瑤回到房間後便讓人拿來筆墨。
自那日在京城與蕭父蕭母一別，她還沒送過信回家。
燭火下，蕭月瑤將滿心對父母的牽念和這些日子與蕭陽澈的相處寫在紙上。
直至寫到最後一句，她筆突然頓住，不由想起方才蕭陽澈說的話。
半晌，蕭月瑤在末尾加了句。
「人有生老病死，我願待他下個輪迴。」

======第38章======
次日一早。
蕭月瑤和蕭陽澈便進了城，蕭月瑤本想讓蕭陽澈去看大夫，但他執意不肯，偏說自己沒事。
蕭月瑤拗不過他，也只能作罷。
七日後的晌午，他們到了常州城外。
相比臨安，常州倒有幾分京城的影子。
悅來客棧前，蕭月瑤在蕭陽澈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她環顧四周，不由道：「曾聽紫蘭說常州有『小京城』一稱，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當年紫蘭才九歲，被人牙子拐賣至京，因經不起人牙子的毒打，紫蘭冒死逃走。
時正大雪，她凍暈在巷口，碰巧遇上偷跑出府的蕭月瑤……
憶起往事，蕭月瑤只覺所有一切都發生在昨天。
蕭陽澈命隨行小廝將包袱拿進客棧後便朝蕭月瑤道：「你先回房歇息片刻，我去常州衙門一趟。」
蕭月瑤嗯了一聲，目送蕭陽澈離去。
這時，小廝拿着瓶葯跑了出來：「將軍，您的葯……」
蕭月瑤愣住，接過一看，眉目緊擰：「這是將軍的？」
小廝點點頭。
蕭月瑤倒了顆在手上，濃烈的葯氣讓她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將軍身體一直都不好嗎？」
想起蕭陽澈體內的寒毒，她不免多了分擔憂。
小廝思索了起來：「奴才不清楚，不過自打奴才四年前進府，將軍每日都要吃藥。」
四年……那蕭陽澈一定不止吃了四年。
蕭月瑤心微微收緊。
半晌，她將藥瓶還給小廝：「若將軍回來，就告訴他我想四處走走，半個時辰內就回來。」
轉身後，蕭月瑤將藏在手中的藥丸用手帕包起。濟世堂。
看病抓藥的人進進出出，空氣中也多了分藥草的氣息。
蕭月瑤走進來，有些茫然地四處看了看。
正在搗葯的學徒見了，立刻走了過來：「姑娘，您是看病還是抓藥？」
蕭月瑤連忙將手帕展開：「小兄弟，您能告訴我這葯是治什麼的嗎？」
聞言，學徒為難一笑：「呦，這得我師父才能分辨得出。」
在學徒的指引下，蕭月瑤找到開設這家醫館的大夫秦燁。
秦燁年歲約莫四十，雖留有山羊鬍，但眉目清俊，倒有幾分謝景玉的書卷氣質。
「師父，這位姑娘想請您看看這是治什麼的葯。」
學徒將包着葯的手帕遞給秦燁後請蕭月瑤坐下。
秦燁凈了手後才拿起藥丸在鼻下聞了聞。
蕭月瑤見他突然擰起眉，心也不覺提到了嗓子眼：「大夫……」
秦燁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別說話，而後用刀削下藥粉抹在唇上，輕輕抿了抿。
他看着一臉緊張的蕭月瑤：「姑娘，不知此葯從何而來。」
蕭月瑤遲疑了會兒才回答：「是我哥哥的，可又不妥？」
秦燁放下藥丸，面色有些凝重：「此藥名為九轉固元丹，有名續命丸。」
蕭月瑤心一沉：「續命丸？」
秦燁見她一無所知的模樣，便明白她口中的哥哥一定是瞞着他服用此葯。
「一般服用此葯的人都會因身體留有舊疾或舊傷的人，平日雖與常人無異，但病時會很痛苦。」
他頓了頓，在蕭月瑤愕然的目光下，一字字道：「且這葯至多從服藥起，至多保他半年。」

======第39章======
秦燁的話猶如響雷在蕭月瑤耳畔震響。
半年？
聯想起蕭陽澈這些日子的古怪，蕭月瑤只覺心都撕成了數塊。
他是不是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才總是避着自己，哪怕她已經說了成親，他也不予回應。
蕭月瑤臉色蒼白，泛紅的眼眶湧起股淚意。
秦燁見她這般，欲想勸解幾句，卻見一個藕色身影過來。
「相公。」
秦燁站起身，朝款款而來的婦人走去：「紫蘭。」
蕭月瑤眼神一震。
她猛地回過頭，一眼看見秦燁面前溫婉的婦人。
恍然間，紫蘭笑吟吟的模樣出現在她腦海中，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個總為她的事哭紅眼的小丫頭，而是一個風韻猶存的當家主母。
紫蘭提着食盒，輕輕替秦燁擦着額間的汗：「累了吧，我給你做了幾樣你愛吃的菜。」
抬手間，她腕處露出一條五六寸長的傷疤。
蕭月瑤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紫蘭在戰場上為救她而受的傷。
秦燁看着紫蘭，眼中滿是愛意：「以後這事讓小煜來就行，他都過舞象了，不能什麼事還讓你這當娘的做。」
紫蘭笑了笑：「先此飯吧。」
秦燁搖搖頭：「我先幫那位姑娘……」
他轉過頭，卻不見蕭月瑤的身影。
「姑娘？」紫蘭疑惑地朝門口看去，只抓住一個桃色背影。
她目光一怔，不由自主呢喃一聲：「小姐？」
秦燁不解：「怎麼了？」
紫蘭回過神：「沒什麼。」
雖這麼說，但她還是放下食盒走了出去，看着那讓她下意識想起蕭月瑤的背影。
紫蘭站在台階上，遙望着對方遠去，鼻尖突然就酸了。
蕭月瑤走了二十年，可自己幾乎每夜都能夢見以前和她在將軍府的畫面。
「小姐……」
一個時辰後。
從衙門回來的蕭陽澈聽小廝說蕭月瑤出去逛了一圈後，連飯也不吃就回房躺着，不由擔心起來。
他讓小二準備好飯菜便端着它敲開蕭月瑤的房門。
一進去，只見蕭月瑤鞋也沒脫地歪趟在床上。
蕭陽澈放下飯菜，坐到床沿旁：「怎麼不吃飯，不餓嗎？」
蕭月瑤沒有回應。
蕭陽澈無奈，只能去拉她的手，不想被蕭月瑤狠狠甩開：「別碰我！」
蕭月瑤突然的脾氣讓蕭陽澈措手不及。
一直以來，蕭月瑤待他都是溫柔的，從未這麼抗拒過。
蕭陽澈擰起眉，只覺胸口像被什麼壓住：「出了什麼事？」
蕭月瑤起身下床，背對着他，似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此時是何表情。
「我見到了紫蘭，她嫁給了濟世堂的大夫，他們有了孩子，和巧兒一樣生活安樂。」
聽着這些話，蕭陽澈一時沒反應過來。
見到紫蘭，看到她生活的好不是件好事嗎？
不等蕭陽澈開口，蕭月瑤突然問：「九轉固元丹，你吃了多久？」
聽到這話，蕭陽澈的心頓覺跌入深淵：「你說什麼？」
蕭月瑤轉過身，泛紅的雙眼倔強忍着淚水：「之前你不肯娶我，是因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說要和我成親，是不是最後會把我拋下，然後自己一死了之？」
蕭陽澈只覺喉嚨都被一隻大手扼住，呼吸艱難。
他起身朝蕭月瑤靠近，卻換來她的後退。
蕭陽澈心如刀割：「月瑤，我，我……」
蕭月瑤含淚看着他，委屈、心疼、不舍和絕望全部糅雜在她的心口。
她後退幾步，突然轉身跑了出去，只扔下句帶着哭腔的痛斥。
「蕭陽澈，你這個騙子！」

======第40章======
一股南風吹來，天空逐漸被烏雲覆蓋。
蕭月瑤不顧一切地朝前跑，幾次差點摔倒。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但一想到不久之後蕭陽澈就要離她而去，她就不敢停下。
彷彿只要停下，世上沒有那個她愛了這麼多年的人了。
幾聲雷鳴過後，下起了大雨。
蕭月瑤踉蹌倒在一破敗的廟宇的台階上，她喘了幾口氣，抬頭望去。
是月老廟。
她愣了瞬，擦掉臉上的雨水起身走了進去。
廟內結滿了蜘蛛絲，香爐被打翻在地，幾支未燃盡的香被香灰掩埋。
縱使這般，蒲團上卻沒有什麼灰，似乎時常有人來這裡求姻緣。
蕭月瑤凝着手持姻緣簿和紅線的月老石像，撲通一聲跪下。
「月老，我蕭月瑤自認未做過十惡不赦的事，前世我戰死沙場，未能向哥哥表明心跡已是遺憾，今生我不過是求一樁平凡姻緣，想與哥哥長相廝守，哪怕他白髮蒼蒼，老態龍鍾我也願做他的妻子，可……」
說到這兒，蕭月瑤的眼眶又紅了。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和蕭陽澈的紅線是不是註定不能綁在一起，否為何他們總是一次次錯過，要經歷一次次的生離死別。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黑。
蕭月瑤蜷縮在角落，昏沉的頭靠着冰冷的石柱，前世今生的畫面在她腦子裡交錯。
「月瑤！月瑤！」
忽然，熟悉的聲音讓蕭月瑤猛地睜開眼。
是蕭陽澈。
她艱難轉身，透過微弱的天光，看到渾身滴着水的蕭陽澈一臉急色地在四處尋找。
蕭月瑤鼻尖一酸：「陽澈！」
蕭陽澈愣住，轉頭看去，見蕭月瑤坐在柱後，蒼白的臉上還掛着淚痕。
「月瑤！」
蕭陽澈心一緊，立刻上前，關切地打量着她：「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別害怕，我在這兒……」
看着眼前自己渾身濕透，甚至面無血色卻只關心她的人，蕭月瑤終是忍不住抱住蕭陽澈：「抱歉……」
她不該跟他吵架，不該朝他發脾氣，不該丟下他。
她也曾經歷過病入膏肓，應該是最懂蕭陽澈心的人才對啊。
顧及到自己濕透的衣服會讓蕭月瑤着涼，蕭陽澈想推開她，可她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蕭陽澈沉嘆了口氣：「是我不好，我不該瞞着你。」
蕭月瑤搖搖頭，哽聲道：「不，是我太任性，我不該扔下你跑出來。」
蕭陽澈忍着心頭的痛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回客棧吧。」
等回到客棧，天已經黑了。
換了身衣裳的兩人坐在擺滿飯菜的桌前，一言不發。
蕭陽澈給蕭月瑤夾了菜：「你一天都沒吃東西，有什麼話吃完再說。」
蕭月瑤嗯了一聲，拿起筷子往嘴裏扒了幾口。
蕭陽澈有意逗她開心，便打趣道：「你看你，哪裡有個讀書小姐的樣子。」
聞言，蕭月瑤手一頓：「我倒想自己還是那個只會舞刀弄槍的蕭月瑤。」
蕭陽澈面色微凝，說不出話。
蕭月瑤放下碗筷，望着他的眼神真摯而堅定：「我想明白了，無論你還有多少時間，我都要好好陪在你身邊。」
沒等蕭陽澈反應，蕭月瑤噌的站起身。
「陽澈，我們今天就成親。」

======第41章======
蕭月瑤的話堪比雷鳴，震的蕭陽澈大腦一片空白。
良久，他突然笑了出來：「誰說你不是從前的蕭月瑤，你還是她。」
蕭月瑤皺起眉：「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