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出分明，裝作尋常的模樣道，「魏軍有專供的糧草，也有隨軍的庖人，因而並不怎麼吃。」那人約莫信了罷，少頃氣定神閑命道，「過來。」小筠下意識地吞咽口水，垂頭上前，在他身前跪坐下來，試探問道，「公子有什麼吩咐？」那人微微傾身，他身上那淡淡的雪鬆氣撲入她的鼻翼，她從未與裴鉞如此靠近。小筠不知他要幹什麼，卻被他的氣息撲得臉色微紅。那人卻伸出修長白皙的手來兀自探上她的脖頸，她驚惶不定地看着裴鉞，他額間暴突的青筋暴露了雲淡風輕下的慍怒。她突然想起陸九卿的話，「公子脾氣不好，能不能活，能活多久，看你自己了。」須臾，那人遽然收緊掌心力道，手指按得骨節發白，「魏軍到底吃不吃？」他吃飽喝足力道極大，她受制於他，立時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本能地掙扎了幾下，企圖掰開他的掌心。誰料到她的雙手甫一碰到他，他竟似被燙到一般，登時鬆開手去。一雙墨色鳳眸正肅然凝視着她，似在等她回話。是了，他有潔癖，自然不願被人觸碰。小筠一下子緩過勁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不敢再隱瞞，只得回道，「偶爾會吃。」裴鉞輕嗤一聲，片刻朝帳外的人吩咐道，「待雪化了，放火燒山，魏國不能再有一棵薺菜。」帳外是陸九卿的聲音，「是，公子放心。」小筠已是懊悔不迭，她低垂着頭，眼底沁淚，「大都是窮苦人才吃，公子手下留情，給魏人留一口吃的罷。」裴鉞冷笑，「你自己能活幾日尚且不知，何必憂心旁人。」小筠再不敢說什麼。不久有將軍進帳議事，她識趣地退了出去，立在帳外候着。燕國的軍務大事，她一個魏俘自然是不敢聽的。她已是朝不保夕，聽得多了死得便快，小筠怎麼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帳門並不隔音，她斷斷續續地總能聽見一些。帳內的人在商議，說魏國的臘月太冷，將士凍傷無數，不宜再戰。何況已經陸陸續續打了三個多月，兩國都已兵疲馬乏。似乎還說燕軍既已佔領了魏國東北一帶國土，不如先派兵駐守，好好整頓兵馬，待囤積了足夠的糧草，來年春天再戰。兩國停戰是好事，這三月來，魏軍一敗再敗，連喪多座城池，燕軍就要越過黃河直逼國都大梁城下了。只是，她又該怎麼辦呢？裴鉞在魏地水土不服，她才顯得有了幾分用處。若他回了燕國，可還會需要她嗎？小筠不知。待將軍們議完事離開大帳，小筠便尋了機會問他，「公子何時回燕國？」裴鉞頭都不抬，斥道，「多嘴。」她心中如鼙鼓動地，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硬着頭皮問道，「我……我只是想問公子，可……可會看在小筠盡心侍奉的份兒上，放小筠一條生路？」若能活着離開，她便去對面營中尋大表哥，大表哥待她好，跟着大表哥總是沒錯的。那人聞言抬眸上下打量着她，帳內一時什麼聲音都沒有，只聽得見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爐里炸開。小筠攏在袍袖中的指尖都快掐破了，遲遲等不來他的回答。不回答便是回答了。她垂眉斂目，閉上了嘴巴。她想，當日與她一同關押的俘虜皆被悉數坑殺，她又怎會例外。果然，那人涼薄說道，「你知道的太多，怎會放你。」小筠暗咬着唇，「那我跟公子回燕國，我很會侍奉人。」那人又道，「燕國宮人婢子眾多，不缺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