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自己猜中，無話可說了，氣焰頓時囂張了起來：「我告訴你，別的都可以不管，但你騙我的賬，回去後我肯定要和你算！」
雲皎仍舊不吭聲，蕭寶寶沒想到對方不說話也這麼氣人，頓時不想再搭理她，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可四周黑漆漆地，還不等嚇唬雲皎，她先害怕了，只好又慢慢挪了回去，卻發現雲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又靠着樹坐下了。
她氣不打一處來：「你剛才還騙我走路，現在卻自己偷懶？你給我起來！」
她大步走過去，抓着雲皎的手想把她拽起來，可觸手一碰，指尖冰涼。
「嘶……你冷啊？」
她縮回了手，搓了搓自己的指腹，被冰的不想碰她了。
雲皎卻顫巍巍抬起了手，遙遙指向了一處，蕭寶寶茫然地看過去，就見隔着幾叢灌木的一棵歪脖子樹上系著一塊黑色的布條。
她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那，那是……」
雲皎終於再次開口，弱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蕭寶寶歡呼一聲，蹦躂着竄過去將那布條摘了下來，她左右看了看，很快找到了第二個。
剛才的憋悶一掃而光，她遠遠地朝雲皎招了招手：「快過來，找到路了。」
雲皎卻仍舊不動，蕭寶寶呆了呆，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怎麼了？」
雲皎搖了搖頭：「你先走吧，回去找人來接我，我走不動了。」
蕭寶寶頓時怒了：「你把我當跑腿的了？我才不呢，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折返回來去拉雲皎的手，地面卻忽然細微地震顫起來，雲皎聲音微弱：「有人來了。」
蕭寶寶心懷希望：「會不會是淵哥哥來找我了？」
「朝廷的人會點火把……」
蕭寶寶的臉垮了下去，沒好氣地看了眼雲皎：「就你聰明是吧？追兵都來了你還不起來？你別指望我背你啊。」
雲皎還是不動，她扭頭就走：「你走不動我才不會管你呢，你死在這裡我才高興呢。」
身後安安靜靜，雲皎沒站起來，也沒開口留她。
她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最後恨恨一跺腳，轉身拉起雲皎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我才不是想管你，我就是怕黑，不想一個人走。」
雲皎側頭看了她一眼，她不自在地扭開頭：「不準看我！」
兩人暫時藏進了灌木叢。
不多時就有一隊人在外頭跑過去，身上果然一點亮光都沒有，別說夜淵了，連禁軍都不是。
蕭寶寶有些後怕，還好躲起來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啊？」
這條路是不能走了，再走下去遲早會和那群人遇見，可不走這條路，她們又該怎麼離開這座林子？
雲皎大概也是沒了辦法，許久之後才若有似無地嘆了一聲：「如果帶了……煙花，就好了……」
可她來得太急，根本沒顧得上。
「煙花？我帶了啊。」
蕭寶寶卻忽然開口，說著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竹筒，雲皎愣住了，看了蕭寶寶許久才剋制着閉了閉眼睛。
「你帶了……為什麼不早拿出來？」
蕭寶寶倒是理直氣壯：「情況那麼驚險，我忘了呀。」
雲皎好半晌沒能開口，隨即無力地嘆了口氣：「趕緊放吧。」
蕭寶寶對她的語氣不大滿意：「你應該感謝我，因為我帶了這東西，我們才能得救……」
她一邊嘟噥着，一邊豪氣干雲地拔開了塞子，等着一發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然而，天空安靜如初，一簇豆大的火苗卻顫巍巍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雲皎死死摳着手心：「……煙花呢？」
蕭寶寶眨了眨眼：「那個，我，我好像拿錯了……」
雲皎心口生疼，閉上嘴再不肯說話，蕭寶寶訕訕為自己找補：「我也不是故意的，這倆長得太像了……其實這個也有好處的，你不是冷嗎？快給你烤烤手……」
她說著就把火摺子往雲皎手裡遞，可不等送過去，先藉著微弱的火光看見了一隻被血色裹住的腳。
她嚇了一跳，火摺子險些掉了，她手忙腳亂地接住，臉上還帶着震驚：「你這腳怎麼這樣了？你鞋呢？」
話音一落她就想起來了，雲皎那隻鞋脫下來迷惑敵人了，要不是對方看見了那隻鞋跑走了，她們現在說不定已經被找出來殺了。
她一時沒能說出來，舉着火摺子又看了一眼她的腳，其實那已經不是純正的鮮血的顏色了，混雜着泥土，已經成了暗紅色的泥，可看着仍舊觸目驚心。
出了這麼多的血，腳底該磨成了什麼樣子？
她的腳底也跟着疼了起來：「你這一路……都是這麼走的啊？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啊。」
雲皎似是笑了一聲：「告訴你有什麼用？」
蕭寶寶不由沉默下去，也是，告訴她有什麼用？她又不會把鞋子給雲皎穿……
她有些尷尬，怪不得雲皎說她走不動了，原來是真走不動了，不是和自己似的在耍賴。
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她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轉移了話題：「淵哥哥是不是找錯方向了？怎麼還沒找過來？笨死了。」
雲皎抿緊了嘴唇，她不想潑蕭寶寶的冷水，可事實卻是夜淵未必會來找他們。
出事的人太多了，使團的安危涉及大周的顏面和外交，與之相比哪怕后妃牽扯到世家，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眼下的情況，即便夜淵放棄了蕭寶寶，蕭家也不能說什麼。
這是大義。
但蕭寶寶毫無所覺，她屈膝坐了下來：「我看我們也別想辦法了，就在這裡等吧，淵哥哥肯定快來了。」
雲皎猶豫許久還是開了口：「或許，出事的人太多，他顧不上了……」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會送命的，她不想讓蕭寶寶坐以待斃。
然而蕭寶寶卻很不以為然：「才不會，不管誰出事他都會先來找我的，你放心好了。」
雲皎心口微顫，她說得好篤定啊……原來夜淵竟給了她這樣的底氣……
有點，羨慕呢。
但不管怎麼說，能獲救就是好的，哪怕夜淵此來，本意只是為了救蕭寶寶。
只是，能不能快一些，她好像有些撐不住了。

第126章我想回家
體溫在迅速流逝，雲皎不敢閉上眼睛，怕自己再也睜不開。
這種時候蕭寶寶的話癆倒是有了些可愛之處，她絮絮叨叨地在抱怨，抱怨禁軍，抱怨刺客，也抱怨夜淵。
可她說著說著就閉了嘴，半晌，身邊響起一聲啜泣，蕭寶寶的聲音含糊又嘶啞：「我想家了。」
雲皎心口一顫，她何嘗不想呢？
她怔怔嘆了口氣，猶豫很久才艱難地抬手拍了拍蕭寶寶的頭：「會出去的，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見面了……」
可她呢？
她就算活着離開這裡，等待她的也只有乾元宮冷靜空曠的偏殿。
那還是夜淵的地方，她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四年，真的好漫長啊……
她看着眼前的枯榮交替的灌木，忽然很想問一句：「蕭寶寶，你後悔過進宮嗎？」
如果沒有進宮，憑蕭家對她的愛護，她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不必和旁人分享夫君，不必承受太后的刁難，更不必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蕭寶寶聲音仍舊悶悶的，卻很堅定：「後悔什麼？我喜歡淵哥哥，當然要跟他在一起啊。」
雲皎輕笑一聲，還真是直率……
「倒是你，你是不是後悔進宮了？」
雲皎臉上本就清淺的笑容慢慢散了，她後悔了嗎？
好像是的，如果早知道進宮後會和夜淵走到這相看兩生厭的地步，她應該不會這麼選的。
她會去滇南，哪怕會和雲家人一起，飽受瘴毒頭痛的折磨，也好過親眼看着自己的夢支離破碎。
她真的，很後悔。
蕭寶寶雖然聽不見她的心聲，可看她沉默就猜到了兩分，她略有些興奮：「你真後悔了？我就知道你當初進宮沒懷好意，是不是還想和淵哥哥破鏡重圓呢？現在死心了吧？淵哥哥他心裏早就沒有你了，他只喜歡我。」
其實夜淵對雲皎到底還有沒有心，她心裏是犯嘀咕的，但不妨礙她說這種話給自己充面子。
然而一向和她針鋒相對的雲皎竟然沒有反駁：「他對你……確實有心……」
她說得真心實意，夜淵對蕭寶寶的偏愛，她是用遍體鱗傷一次次驗證過的。
「或許，你們才是對的人吧……」
六年前的相遇，看來真的是孽緣。
蕭寶寶聽得呆住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從雲皎嘴裏聽見這種話，她不可思議地看過來，嘴角忍不住咧開：「你，你真這麼覺得啊？是不是淵哥哥告訴過你啊？」
雲皎沒再開口。
但這絲毫不影響蕭寶寶的好心情，她扭開頭偷偷笑了好一會兒才強撐着正了臉色：「其實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根本不用你說……但看在你這麼識趣的份上，之前的事我都不和你計較了……」
她想着雲皎剛才的話，又偷偷高興了一會兒，心裏卻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還會說這種話來討人高興……」
她說著撐着地面悄悄朝雲皎靠近了些，剛要說點什麼，掌心就碰到了什麼濡濕的東西，她一愣，抬起手來看了一眼，卻是一片腥紅。
她嚇得一抖，聲音不自覺尖銳起來：「血？！」
手裡的火摺子一抖，掉在了地上，卻因此讓她看見了雲皎小腹上插着的那支短箭，大半箭身都已經沒入了雲皎的身體，只剩了短短一截箭尾還露在外頭。
而雲皎的手此時正死死捂在上頭，試圖為自己止血，然而仍舊有血液自她指縫裡滲出來。
「別，別吵……」
雲皎的聲音又低又弱，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蕭寶寶甚至都沒注意到她開了口，她眼底都是不敢置信：「你中箭了？！」
話音落下她緊緊盯着雲皎，盼着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個誤會，可雲皎卻遲遲沒有開口，她心裏一咯噔，瞬間慌了神：「雲皎？雲皎你說話啊，你別嚇我啊！」
寂靜的林子里，因為肅殺的血腥氣，連蟲鳴都聽不見，一句話出口，換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蕭寶寶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抖着手去拍雲皎的臉頰，聲音比手還要抖：「你別死啊，你說句話啊！」
她有些崩潰，簡直不敢想如果雲皎死在自己身邊她該怎麼辦。
「你和我說句話，我求求你……」
「那邊好像有動靜，去看看！」
隱約的聲音傳過來，蕭寶寶瞬間噎住，明明一肚子話，此時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了。
恐懼蟲子一般爬滿了全身，一時間動都不敢動，可就算她再安靜對方找過來也是遲早的事。
她們不能呆在這裡。
她思緒難得清晰，拉扯着雲皎的胳膊，想要帶着她離開這裡，可她從沒照顧過人，動作間扯動了傷口，將雲皎硬生生疼醒了。
雲皎只覺眼前發黑：「你……幹什麼？」
蕭寶寶猝然聽見她說話，一時間又驚又喜，竟然沒出息地哭了出來：「你沒死啊，沒死你怎麼不說話……不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們又追過來了，我們得趕緊跑……該往哪裡跑啊？」
跑？
雲皎艱難地坐起來，不知道蕭寶寶這種時候為什麼還會指望她，她現在難道像是還能帶她逃離的樣子嗎？
「你說話啊！他們馬上就要找過來了，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誰會想死呢？她還要去滇南去見她的家人。
可眼下的情形，就算真的能逃也不可能是她們兩個人一起，註定是要捨棄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