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莜》[雲莜] - 第1章

榮王本是憑着戰功步入權力中心的普通宗室,自恃皮粗肉糙,想着這回是他理虧,讓雲相打一拳出口氣也沒什麼,誰知雲相這下手力道着實生猛,竟將榮王的一顆牙給打鬆了。
榮王吐出一口血,一張尚算俊朗的面孔青青紫紫,好不狼狽,他看向雲相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善:「發生這等事,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但木已成舟,還是考慮一下如何妥帖地解決這件事最為緊要,如若不然耽擱了要事,壞了莜莜和相府的名聲可就不好了,雲相覺得呢?」
這會子云相還能夠在他跟前呈呈威風,待會兒照樣得為了雲莜和家族的名聲求着他!此刻雲相有多不給他臉,回頭他都要在他那寶貝閨女身上找回來!
雲相聽出了榮王話語中的威脅之意,不由危險地眯起了眼:「無論往後如何,眼下我莜莜與你尚無任何關係,榮王嘴上還是放尊重些好,莜莜的閨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稱呼的。說到解決此事……榮王準備如何操作?」
雲相越是惱怒,語氣便越發平淡,聽在榮王耳中,倒似是雲相向他妥協了一般。畢竟,雲相權傾朝野,何曾用這等商議的口吻與人說過話?
榮王心中一喜,故作嚴肅道:「雖說事出突然,但本王既佔了莜……雲小姐的身子,自然是要對她負責的。只是雲小姐金尊玉貴的,合該得到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依本王目前的身份,怕是配不上雲小姐。待本王配得上雲小姐之時,定然十六抬大轎將雲小姐迎入中門。」
榮王這話野心着實不小。
他已是親王之身,若是還配不上雲莜,那何等身份才能配得上雲莜?再者,他口中的十六抬大轎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用的。
依着本朝規制,唯有皇后與皇太后有資格乘坐十六人所抬黃漆鳳輿出行,且還是在極為重大嚴肅的場合方可使用這等規格的鳳輿,平時出行用的多是八人抬的儀輿。底下的貴妃、親王妃斷然不可能越過皇后與皇太后去,她們出行時至多是八人抬的黃漆翟輿,在不那麼隆重的場合下使用的一般為四人抬的儀輿,尋常誥命夫人出行規格比之貴妃、親王妃又要低一個檔次,正三品及以上誥命夫人至多用四人抬的軟轎出行,以下者則是兩人抬的小轎。
方才榮王明晃晃的將十六抬大轎點了出來,可以說是在告知雲相,唯有雲相全力助他成為新帝,他才願意迎娶雲莜,保住雲莜與相府的名聲。如若不然,他就要眼睜睜看着雲莜身敗名裂!
話雖說得不客氣了些,但榮王料定雲相會接受他的提議的。除他以外,難道雲相與雲莜還有其他選擇嗎?
警告之意傳達到了,榮王開始給雲相畫餅:「本王知雲相只有雲小姐一女,將她視若瑰寶,想讓她母儀天下,否則也不會默許宸王向她獻殷勤之事。雲相既能考慮宸王,何不考慮考慮本王?宸王能夠給你們的,本王都能給你們。本王承諾,待本王娶了雲小姐,必會好生對待雲小姐,唯有雲小姐有資格為本王誕下繼承人。」
「是嗎?本相記得,你前頭的王妃在閨閣中時素有美名,生前與你也是恩愛繾綣,最後拚死為你留下了一子,你廢長立幼,可對得起你的原配?」雲相質疑道。
榮王眼中閃過一絲惋惜:「瑢娘雖十分得我心意,但到底家族獲了罪,我不過是看在瑢娘為我操持府中事務十分辛勞、從未出錯的份兒上,才在永定侯府獲罪抄家之後仍保留她榮王妃的名頭,還在她逝世後讓她風光大葬。剛哥兒雖是原配嫡子,可有這樣一個獲罪的外家,其身份自然不如繼室嫡子來得尊貴……剛哥兒年齡還小,尚不記事,若是雲小姐過府後與剛哥兒處得來,便將剛哥兒養在膝下,日後剛哥兒自然視雲小姐如生母;若是雲小姐與剛哥兒處不來,便讓剛哥兒去莊子上住着,橫豎剛哥兒一落地便身體虛弱,去莊子上靜養對剛哥兒說不得還是一件好事兒,無人能因為此事而責怪雲小姐。」
榮王可謂給出了極大的誠意,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好似雲莜只需要風風光光地嫁給他,餘下的什麼都不需要操心。
然而榮王這話說得越是漂亮,便越是讓雲相心生警惕。
曾幾何時,榮王與已故榮王妃也是京城中一對琴瑟和鳴的眷侶,夫妻倆之間亦有舉案描眉之美談,正是因此,在榮王妃難產亡故後,榮王選擇為亡妻守一年,當時京中之人皆稱讚榮王深情。待榮王為亡妻守滿一年後,才由其姐華陽郡主出面為其張羅迎娶繼室之事來。由於榮王身份尊崇,且又「有情有義」,哪怕有了嫡長子,仍有不少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榮王。
誰能料到,在這深情的背後,事實竟是如此不堪?
人走茶涼,榮王妃才故去不過兩年,榮王就已經思量着要將亡妻拚死生下的兒子趕去莊子上,好為迎娶繼室做準備了,可見在榮王心中,什麼也比不上他的地位來的要緊。
今日榮王能夠這般對待已故榮王妃,來日他自然也能用同等的態度開對待繼室!
雲相心中這般想着,面兒上沒有立刻表現出來,只是沉靜地問道:「如此說來,將莜莜許配給你,便可後顧無憂了……」
榮王以為雲相答應了此事,面兒上的笑容擴大了不少,他剛對着雲相稱了一聲「岳父大人」,就感覺頰邊一疼,雲相的鐵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臉上,說來也巧,這拳與方才那砸在左臉的拳頭剛好形成完美的對稱。
「做夢!你與你姐姐一起算計莜莜,不拿莜莜的名聲當一回事,你以為,本相會迫於壓力將莜莜嫁給你這種人?!」
榮王連着挨了雲相兩拳,顏面盡失,且又自覺被雲相戲耍了,當即惱羞成怒道:「說白了,雲莜就是我穿過的一隻破鞋,我若是不要她,你看看滿京城裡還有誰會要她!她如果不嫁給我,日後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姓雲的,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時,雲莜與華陽郡主等人趕到了。
還未等華陽郡主給榮王使眼色,雲莜就逼至榮王身前:「你說誰是破鞋?堂堂一個親王,用那等下作的手段女干淫了我的貼身丫鬟不說,還對外宣揚你女干淫的人是我,你們姐弟倆究竟是何居心?合著今兒個這場賞花宴,竟是為我備下的鴻門宴。用寡廉鮮恥來形容你們姐弟的,都太便宜你們了,你們這對姐弟簡直就是沒臉沒皮!」
周倩茜素與雲莜交好,如今榮王姐弟這般明目張胆地欺負自己的小姐妹,又如何能忍?當下便出來幫腔道:「世人都道華陽郡主熱情好客,以收到華陽郡主的請帖為榮,可今兒個咱們才知道,這賞花宴原是華陽郡主為榮王舉辦的『選妃宴』,看上了哪個便可對其下藥強行污了她的名節。便是勾-欄-院里的老-鴇,只怕見了華陽郡主都得甘拜下風呢!可惜啊可惜,你們機關算盡,卻沒算計到莜莜,只算計到莜莜身邊兒的一個丫鬟,還暴露了你們男娼女盜的真面目,也算是報應了!」
周倩茜這番話,可謂是將榮王與華陽郡主的面子扒了下來,狠狠仍在地上踩了一腳。尋常人不敢輕易得罪炙手可熱的榮王與華陽郡主,她卻不怕,一則是因她母親是當今太后的堂侄女,尋常宗室也要給幾分顏面,二則是因她家與雲相休戚與共,雲相支持誰為嗣子,周家就會擁立誰。如今榮王既與雲相撕破臉,周倩茜自然無需給榮王留顏面。
華陽郡主聽周倩茜竟拿她與老-鴇相提並論,胸脯劇烈起伏着,顯然被氣得不輕,榮王關注的重點卻在別的地方,只見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盯着雲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卻沒能從雲莜身上找到一點破綻來——雲莜這樣子,着實不像是與人歡好後的樣子。
榮王心下一沉,趕忙向自家姐姐求證。華陽郡主卻只顧着與周倩茜置氣,未能及時對榮王做出回應,榮王的臉色當即變得越發難看。
這一幕讓雲莜瞧見了,頓時頗覺好笑:「怎麼,華陽郡主這般擅長見縫插針,竟沒找到機會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么?你卻也是個糊塗的,跟人歡好一陣,卻連與你濃情蜜意的是誰都不知道,呵……」
「與他說這麼多話作甚?」雲相拉着雲莜的手往門口走:「快去為父離開這烏七八糟的地方吧,連多呆一刻,為父都覺得噁心!」走到門口時,他腳步頓了頓:「榮王,你且記着,你以下作手段謀奪儲位之事,絕不會就這麼算了!雲某必會告知皇上,請皇上聖裁!」
看着雲相與雲莜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榮王腦仁開始突突發疼。
華陽郡主在一旁焦急地道:「弟弟,咱們該怎麼辦?雲相素來護短,今日咱們對雲莜下手,觸及了他的底線,他必不會放過咱們!還有那宸王,向來視你如眼中釘肉中刺,若是宸王聯合雲相一道向咱們發難,可如何是好?」
榮王雖對華陽郡主關鍵時候掉了鏈子感到頗為不滿,但思及這到底是自己嫡親的姐姐,是自己身邊兒最為親近之人,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氣,寬慰道:「長姐不必驚慌,既然知道雲相不會放過咱們,咱們也只得先下手為強了!」說到此處,榮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雲相雖難對付,我拿他卻也不是毫無辦法。」
過去沒用這個法子,不過是因為手中的棋子極為珍貴,他指望着用在刀刃上。如今他與雲相撕破了臉皮,卻是不得不用了。若是不能扳倒雲相,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遭了雲相那老狐狸的算計!
華陽郡主縱使再怎麼心機深沉,到底是一名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深閨婦人,待字閨中時不過是一名普通宗室女,後來被封為郡主並得了恩旨能以郡主之身開府,皆是弟弟在戰場上為她掙來的,因而對弟弟的話很是信服。
此時,華陽郡主見榮王頗有底氣,一顆心不由跟着穩了下來,彷彿有了主心骨一般:「你心中有成算就好,你也知道,姐姐沒有其他的本事。你若是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只管與姐姐說上一聲。」
榮王思忖片刻,眸光閃爍不定:「長姐,我記得你與太后最為寵愛的侄女梁國夫人交好,這幾日,你不妨尋個由頭邀梁國夫人來咱們府上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也知道,太后娘娘雖肯聽梁國夫人的話,當今聖上卻不是個會對太后言聽計從的性子。若是雲相與太后同時向當今聖上進言,只怕聖上會更願意聽雲相的話。」華陽郡主蹙眉不解道。
往日他們也不是沒想過通過梁國夫人來影響太后,好讓太后在雙王之爭中更傾向於榮王,可惜,效果十分有限。偏生梁國夫人又性好奢靡,為了維持與她的關係,華陽郡主與榮王不得不持續購買各種豪華奢侈的物件兒來贈予梁國夫人,如今華陽郡主是一想到梁國夫人就覺頭疼。
自那之後,梁國夫人對榮王姐弟來說,就如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這個節骨眼兒上,京中女眷們定然都對華陽郡主府唯恐避之不及,華陽郡主與榮王若想請動梁國夫人,只怕要花極大的代價。
榮王道:「長姐只管將梁國夫人請來就是,餘下的,我自有主張。」
……
卻說雲莜隨雲相離開了華陽郡主府,父女兩個一路上相顧無言。
雲相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雲莜則是一面悄悄地打量着雲相,一面回想着原主與雲相的相處過程。
在原主的記憶中,雲相雖然對原主極盡疼愛,但在原主幼時,雲相忙於公務,疏於與女兒的相處,妻子又早早亡故了,沒能從長輩處得到足夠的關愛,導致原主養成了一副溫和怯懦的性子。待雲相發現這一切想要彌補之時,原主與雲相之間已然生出了距離感,原主對雲相,是敬畏大過依戀,平日里在雲相跟前也是少言寡語。
雲莜素來是個爽利的性子,裝不來那等羞澀靦腆的性子,一時不知該如何與如何與雲相相處。
雲相在察覺到雲莜的踟躕後,只以為女兒是因為此次的事嚇壞了。至於先前女兒在榮王面前那反常的表現,也被雲相歸咎於女兒這回氣得狠了,也怕狠得了,所以性情有了些許變化。
這是壞事,也是好事。
在此次的事件過後,雲莜會開始成長起來,不再是一朵被人悉心呵護着未經風雨的嬌花。然而,這種事本身,對於雲莜來說,就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對於雲莜,雲相的心情頗為複雜,既希望女兒能夠一生無憂順遂,又希望她能夠看懂人心險惡,往後不會吃虧。
雲莜不可能不出門,外頭的人算計起雲莜來可不會手軟,這次的事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雲相有心要趁此機會好生教導女兒一番,但想着女兒才脫離險境,終是沒忍得下心,他伸出寬大的手掌,拍了拍雲莜的腦袋,嘆息着道:「莜莜,你受委屈了。」
雲莜本不覺得如何委屈,有人敢算計她,她回敬過去就是。她性子要強,字典里就沒有「吃虧」這二字。但當雲相這般寬慰她時,她的心中卻是一片酸澀,淚珠不由自主地匯聚到了眼眶中,彷彿當真受了極大的委屈要找親長替自己做主一般。
她明白,這是原身殘留的感情。
原身孺慕着這個父親,卻又懼怕着這個父親;想要像尋常閨閣女兒一樣向父親撒嬌,卻又因過於怯懦而不敢。
雲莜如今既稀里糊塗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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