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當自強》[重生當自強] - 第2章

沈歸遲,配不得我對他那麼好。
十七歲的沈歸遲仰頭看着我,長睫上還沾着雪,他咬牙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宋小姐,莫欺少年窮。」
我當然知道啊。我對上他的眼睛,慢吞吞地移開了腳,重新打量了他一下,這一年的他足夠落魄,大冷的天連件襖子都穿不上,可是這樣的人,不需要三十年,只要三年,三年他就可以爬上最高的地方。
我俯下身,輕聲道:「對不起。」
沈歸遲愣住了,雪紛紛揚揚地飛着,像是絮花一樣。蘭因絮果,原來,我和沈歸遲之間,從來沒有蘭因,皆為飛絮。
「對不起害你下跪。我性子不好,太蠻橫了。你要是不高興,我跪回來也是可以的。總而言之,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看不起你。」
上輩子一直耿耿於懷的道歉,我一輩子也沒能找到機會說出口,本來就是我做錯了事情,折磨了我一輩子,我常常想,若非這樣的初見,我和他也許並不至於到那樣的田地。
「可是我今年才十五歲,我們從前也沒有見過,你也不喜歡我這樣的女子,與其兩個人束縛在一起痛苦一生,這婚事還不如退了,對嗎?」
我聽不見風聲了,眼前跪着的少年微仰着頭,脊背卻挺直,眼神黑漆漆地盯着我,他平靜地說:「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我失神了一會。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上輩子我用了好多年才認清這回事,我總以為是自己姿態太過高傲才惹他生厭,就一點點收斂了性情,做他最好的妻子,為他撫恤下士、助他官途通暢,那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他說:「宋家人向來偽善,可其中,數你宋雁書,最令人作嘔。」我從未讓他歡喜過,從來只有憎惡。
誰能想到重來一世,十七歲的他會這樣問我呢?
我回過神看着跪在雪裡的少年,從白狐毛綴邊暖融融的袖子里伸出手來,穿過飛絮一樣的雪碰上他的臉,他怔住了,我摸上去冰涼一片。原來這場雪,這麼冷啊。
我餘光里瞥見一角粉色在廊柱後面躲躲藏藏,正是我的庶妹,她從小就喜歡和我搶東西,從沒有搶贏過。上輩子的沈歸遲,是她唯一贏過我的,我輸掉了一生,雪中送炭的初見,真是天降的好姻緣。
上輩子大概我阻礙了他倆的婚約,也算是沈歸遲那麼恨我的一個緣由吧。
我拂去他肩上的薄雪,他還是直視着我,不肯低頭,好像在等我一個答案。我想了想,指了指那邊的庶妹,我笑着說:「你大概喜歡她那樣的。」
他問:「那是誰?」
我回道:「我的庶妹,宋盈。」她的名字很好聽,上輩子他因為這個為她修建了一座盈月館,館中有潭,可以映下好大一輪明月。
我總得給他們留出時間來,就要告辭:「你不必再跪了。退婚的事情,我會自己和父兄族老請罪,你不必擔心糟踐了自己的名聲,宋府我會吩咐下去,你還可以在這裡安心住下,沒有人敢怠慢你。」
沈歸遲沉默了很久,我就要帶着我侍從離去,雪如絮花穿過,這一輩子的緣分大概就到此為止了。我和沈歸遲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卻十分僭越地伸出手扯住我的手腕,像是怕弄髒了我一樣,只伸出了幾根手指虛握着。
雪落了年少落魄的他滿身,他垂下眼,聲音卻啞。
「官拜一品,良田萬頃,才能配得上宋小姐,是也不是?」
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不過眼了,一把扯開他牽着我的手,替我罵道:「國公府家的大小姐,往日里登門的哪個不是王孫公子啊?我家小姐,配天上的月亮都是綽綽有餘的。」
宋家上下都拿我當明珠寶玉,對於突然上門打秋風的沈歸遲,縱然面上都待得客客氣氣的,心裏總歸都是不舒服的。父親看出他前程必定遠大,但卻對我說,沈歸遲並非良人。他年少落魄,吃了太多苦,心氣不比我低,我和他在一起恐怕會成怨偶。我不信,卻一語成讖。
我扶住小眠的手,她就乖乖往後靠不說話了。
我說:「不是。」
沈歸遲怔住。我繼續往前走。
雪繼續落下來,我沒騙他,我所需並非官拜一品,也不要良田萬頃。
我想要我的意中人好好安置我的一顆心,僅此而已,上輩子他沒能做到。

雪下得不大,我嫌麻煩不要小眠撐傘,卻因為在路上和沈歸遲的那一出耽擱了一些時間,到了母親的住處時肩上發間都已經落了薄雪。母親急急忙忙地招呼婆子給我脫去大氅,給我換了個銀絲袖爐暖手,又把我招到跟前,推了一盞熱牛乳給我。
「冷不冷?雪下得大也不知道讓丫鬟撐傘,凍壞了可怎麼辦?」母親話里是責問,可臉上卻都是關切。
「凍不壞的。」我話音還沒落,卻從喉里輕發出一聲哽咽,我急忙拿起那盞熱牛乳抿了一口,借氤氳起來的熱氣擋住我眼底快要掉出來的眼淚。
這一年的我,是宋家的掌上明珠,連淋了一點雪都捨不得。後來有一年的冬天,我為沈歸遲千里尋醫,連人帶馬迷失方向,差點凍死在雪裡,再沒人能問我一句「雁書,冷不冷」。
母親伸手替我把鬢邊一縷晃悠悠的碎發重新理好,柔聲道:「沈家的那封婚書,作不得數的。我回頭再和你父親商討,總會替你把這門親事好好解決的。」
沈歸遲和我的這門親事,是祖輩訂下來的,可惜沈家江河日下,如今只剩沈歸遲一人伶仃。宋家這時候退親,總是會被扣上嫌貧愛富的帽子,連累父親半輩子清名。
「雁書,母親盼你能尋得如意郎君,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
我伸出手握住母親的手,那樣溫暖。我感覺自己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我彎起唇笑。
我不要自己有什麼如意郎君,也不求自己什麼平安順遂,唯願宋府安寧,免受前世無妄之苦。
母親嘆了口氣道:「今日冬至,本該是要大辦的,因為沈家那孩子的事情,府里上下都不痛快,這才擱置了。你哥哥一早就去城外練兵場練武,在那泄憤呢。瞧着一片慘淡。」
我捏着茶杯的手一緊,睜大了眼顫聲問:「今日冬至?」
我才記起來,今日居然是冬至。上輩子的這一日,發生了好大的事情。當今聖上的胞弟陸淵受命出京,卻遭遇了埋伏,人倒是沒死,卻因此瘸了一條腿,哥哥聞訊前來營救,倉皇之下沒什麼準備,送了半條命,埋下了病根,原本可以叱吒風雲的少年郎,纏綿病榻半生。
沈歸遲來的這個冬天,宋家便是在這樣慘淡的氛圍里過的。人罵沈歸遲是個禍星,在家克父母,到了宋家,宋家的郎君都受了災。
我放下杯盞,閉了閉眼,穩住了心神,再睜開眼來,是笑意盈盈,「母親,我要出城看哥哥,給我準備些哥哥愛吃的元宵,他想必不大高興,我去瞧瞧他。」
我從前在家受盡寵愛,這樣的事母親想必不會不應允,她又瞧瞧外邊的天,好在雪已經停卻了,但還是蹙眉道:「這樣冷的天…….」
我心裏焦灼,卻還是哄着母親,好賴她是點了點頭,我起身便向外走去。
我不坐馬車,馬車行得太慢,如今已過正午,我記得是天微暗的時候,哥哥一身血地被送回來。再不快一些,就來不及了。
我有一匹馬,名為逐雪,通身如雪,騎起來追雲逐月。我又派了最得力的侍衛先去兵營。而我要先去追上陸淵。我欠陸淵一條命,我這次還給他。
北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騎着逐雪策馬過上京,又出了城門,往十里亭的方向而去。大風太冷,灌進胸腔里止不住地疼,我卻揚鞭加快了速度。
上輩子,聖上因病而故後,幼帝不過三歲,是陸淵出任攝政王,和沈歸遲穩住了朝綱,兩人卻不對付,是針尖麥芒的政敵。陸淵瘸了一條腿,冷着臉跛足上下朝,卻無人敢對他不敬。我卻曾當面笑話他一句「瘸腿王爺」。
然而便是他,在我和宋盈同時被敵寇捉住,沈歸遲只送來五箱金銀時,一箭射殺敵寇,救了我的命。
我向來恩怨分明,沒機會報答他已先自縊,這次重來,便還他雙腿健全,願他仍然尊貴,無人笑他殘缺。
寒風凜冽,這年的雪來得早一些,城郊便再沒有行人,陰天下壓着滿眼的白。快馬加鞭,我又嬌弱,舔了舔唇時已感到輕微的血味,這遭風吹下來,這吹傷的臉不知道要養多久。趕了又趕,眼見十里亭在前頭,有幾人在亭中休憩,我這才放鬆下來。十里亭再過去一些,就是賊人埋伏之地。
長風裡衣袂翩飛,我鬢間的銀釵琳琅作響,我翻身下馬,亭前卻有人倚柱看了我很久。他紫衣玉帶,腰間垂下一枚玉佩,上刻「淵」字。長發高束,略散了些在鬢邊,被風吹盪起。陸淵眉眼生得好,眉飛入鬢,一雙眼狹長,如今卻飛挑了幾分恣意。高鼻下的薄唇宛然,一股子橫生的少年風流,是這冬日也掩不去的盎然。
我怔住。我從前所見的陸淵十分陰沉,手段也是殘忍強硬,卻原來,他沒斷了腿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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