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梁執》[周彌梁執] - 第1章(2)

的男人少有的分寸感,這大概也是他不討人厭的原因。
周彌沒再說話,喝下最後一口咖啡,腦子完全清醒了,戀愛需要的卻是混沌,那種全世界都失了焦,只看得見一個人的混沌。她現在很少有那種混沌的時刻了。
看來談情說愛還是要趁年輕,年輕人的愛情是靠的是心動,豬油蒙心的衝動,而成年人的愛情多的是權衡,在決定愛上一個人之前,會長時間地觀察,並藉由這種觀察,計算着走向天長地久的概率。
「唐茹讓我替嘉林挑些綠植,今天閑着也是閑着,不如陪我去花鳥市場搬幾盆回來?」
「好啊,我去換個衣服。」
花鳥市場在附近的鎮上,開車四十分鐘,因為要搬運花草,楊嘉樹開了皮卡,底盤是加高了的,周彌沒要人扶,自己拉着車門就上去了。
「慢點。」楊嘉樹收回了手,還是怕她崴到腳。
「別說你這個,我大卡車都上得去。」
楊嘉樹從來沒上過大卡車,一轉頭,看見周彌正低頭整理衣襟,別在耳邊的碎發垂了下來,遮住了耳垂上小小的金色耳釘,很普通的樣式,戴在她耳朵上,就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怎麼了?」周彌對上楊嘉樹的視線。
「沒什麼,大卡車上是不是視野特別好?」
「汽油味很重,光顧着憋氣了,哪來功夫在意視野,還好不是我開。」
「有人說過你很酷么?」不是那種打一排耳洞,染紫色頭髮的酷,而是你遇見一個公主,上一秒還穿着大擺裙在舞會上和王子翩翩起舞,下一秒就跳上馬,帶着騎士們去屠龍了。
「沒有。」周彌只記得有人說她冷酷。
那時候是大四下學期,她思考了一夜,決定不出國了,在越洋電話里,把這個決定告訴梁執,原因卻只有簡單的一句:不想去了。那時候正熱戀,昨天還你濃我濃,梁執不能理解,明明所有準備都做好了,他連房子都幫她看好了,一棟維多利亞式的公寓樓,她要住的那間有個落地陽台,推開來就能看見海灣。
他以為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紅眼飛機,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只有那樣簡單的一句,不想去了。他說她冷酷,說她沒有心,說她從來沒有認真過。
如今置身事外,再回想起這一段過往,周彌也不得不承認,梁執對她的評價非常中肯。
「只有人說我冷酷來着。」
「我很少見到冷酷的人養貓養狗,還喜歡植物。」
「現在沒那麼喜歡植物了。」沒時間好好打理,無異於謀殺小花小草,照顧貓貓狗狗也是一種責任的慣性使然。
喜歡不是一句空話,承諾了就要付出時間,如果沒有那個精力維護,與其看着那份喜歡慢慢枯萎,不如送給別人去喜歡。
這份體會充分表現在了周彌替楊嘉樹選的盆景上面。她只挑容易打理的,再搭配了造型和顏色,確保一年四季皆有亮點。
楊嘉樹說他和老闆熟,要去結賬,周彌有點口渴,就沒和他搶,在對面的奶茶店等他。
花店老闆笑呵呵說:「楊老闆,你們老闆娘的眼光真好。」
楊嘉樹本想告訴他,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那老闆又說:「楊老闆你眼光也好,漂亮溫柔,又有氣質,還能幹。」
這大概是一個小鎮花店老闆一時間能想到所有讚美,楊嘉樹笑了笑,沒說話,掃完碼,和老闆一起把盆景抬上車固定好。
兩人在外面吃過午飯,回去的時候,唐茹他們已經回來了,嘉林幫着一起把盆景放進院子里。周美芳看着心裏很高興,剛想和女兒說點什麼,周彌已經抬腳上樓了。
楊嘉樹給添加了盆景的小院拍了張照,想了想沒有單獨傳給周彌,連着給盆景裝車時候的幾張街景,發了個朋友圈,標題是庭有枇杷樹,不過五分鐘已經有幾十個贊了。
劉茉文是第一個留言的:眼光真好。
楊嘉樹沒有回,過了一會兒,劉茉文傳了私信來:「學長也在祁鎮么?」
劉茉文的父母早年買了一處農家小院,留着將來養老用的,如今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就讓女兒去看看,僱人幫他們設計一下,準備開始裝修。
梁執陪女朋友過來,雖然會給劉茉文一些關於裝修的意見,並沒有過多的參與,也是因為他忙,為了集團設立新廠的事,周末的大部分時間也在回郵件打電話。
所以,當劉茉文在朋友圈翻出一張照片,提到有個朋友也在祁鎮附近買了個院子,裝修得不錯,想去看看的時候,他並沒有拒絕,排開了一些會議,抽出半天時間來。
「其實那個朋友你見過一回。」
「是么?」
「楊嘉樹,我在波士頓認識的學長。」
車子開過在山路的轉角,才聽梁執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有印象。」
其實他有印象的並不是楊嘉樹,而是和在楊嘉樹一起的人。
劉茉文也想到了周彌,因為上次梁執的「坦白」仍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她心裏,兩人不約而同沒有提起這個名字。
等到了地方,突然下起了大雨,門牌看得不太清楚,劉茉文怕找錯了地方,就先給楊嘉樹發了條微信:「學長,我們到了,是不是門口有兩隻石獅子?」
他們等了一兩分鐘,有個人出來了,走近了才看清臉。
楊嘉樹遞過來一把傘:「來了,快進來,雨好大。」
雖然有傘,三個人在廊下站定的時候,衣服下擺也半**,劉茉文穿了一條真絲的裙子,黏在身上,梁執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着。
楊嘉林知道堂弟有朋友要來,也和唐茹一起迎了出來。楊嘉樹替他們作介紹,因為只見過一次,他沒記住梁執的名字,介紹到的時候明顯頓了頓,劉茉文順勢接了過去,才免去了一場尷尬。
「濕衣服還是換下來的好。」唐茹向來很體貼,又是這裡的半個女主人,自然要把客人照顧周到:「嘉樹我就不管他了,給你們倆開一間空房,換下來我去烘乾一下,半個小時就好了。」
「我沒事。」梁執不習慣把穿過的衣服交給陌生人:「茉文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楊嘉樹換過衣服,把事先準備好的茶泡上了。叮的一聲,烤箱里的糕點也好了,是荷花酥,一朵朵盛開在烤盤裡,因為出自一個男人之手,就更讓人影響深刻了。
「別客氣,來嘗嘗。」楊嘉樹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單獨裝了一小碟,放在一旁,不知是留給什麼人的。
「我等茉文來了一起,她應該很喜歡。」梁執看到這種過份精緻的糕點,總有點無從下口,寧願看着別人吃。
三個人坐着喝了會兒茶,聊了聊工作,因為不太熟,並沒有聊得太深入,加上楊嘉樹時不時看手機,像是在等什麼人的消息,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聽雨。
劉茉文說是要去半個小時,其實也就過了二十分鐘,便和唐茹一起下樓來了。
她們一坐下來,氣氛就熱絡起來。
劉茉文道:「這裡布置得真好,尤其是這個院子,我正好也在準備裝修的事,但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該和誰討教。」
硬裝的部分是楊嘉林負責的,他帶着劉茉文轉了一圈,和她解釋了一下這種新中式古典建築的工與料,又分享了幾個當地師傅的聯繫方式。
「我那裡是爸媽自己住的,不一定會做到這麼細,這院子里的植物配得很好,也許容易辦到些。」
「你這就問對人了,嘉樹,說說這些植物是誰幫你挑的?」
在楊嘉樹面前,唐茹忍不住幫周彌邀功,剛想着要把她一起叫下來坐坐,就聽見楊嘉樹道:「這些盆景是朋友幫我選的,上次吃飯的時候你們也見過,梁先生的校友,周小姐,她今天也在這裡,但是受了涼,在樓上休息。」
「受涼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唐茹很意外,今天早上人還好好的。
「剛才微信里說的。」楊嘉樹頓了頓,他本來覺得撇下客人不好,現在既然提到了,便打算離開一下:「我去看看她,一會兒就來,你們先聊。」
唐茹本來是要和他一起去的,一轉念又坐回了椅子上:「幫我帶點熱水給她。」
楊嘉樹嗯了一聲,沖了一杯薑茶,端起先前留在一旁的糕點,上樓去了。
梁執坐的位置,正對着二樓的連廊,木地板上的腳步聲非常清晰,不用抬頭也知道楊嘉樹停在了哪個方位,門開了,有幾句輕聲對白,門又關了,沒有腳步聲下來。
「梁先生和周彌是校友?」唐茹問他。
「在J大的時候。」梁執沒有贅言,劉茉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並未看向男友。
「劉小姐是嘉樹的學妹?」
」是呀,實習時候遇見的。」劉茉文對唐茹笑了笑。
「還有這麼巧的事,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吧。」
「不會麻煩么?」劉茉文客套了一下,其實已經答應下來。
「可是人家這裡還有病人,再說下着雨,夜路也不好走。」梁執想到了兩個理由,聽起來還算合理。
「夜路不好走就不走唄,這裡別的不多,就是房間多,留下來住一晚。」
楊嘉林知道自己太太熱情起來,一般人招架不住,吃頓飯倒沒什麼,留宿的話,也要看人家帶沒帶換洗衣服,於是道:「現在這雨這麼大,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早點一起吃個飯,就當等雨停了。」
楊嘉林不說還好,一說雨就真的越來越大,濃密的積雨雲壓下來,天色也黯淡了,大白天不得不把燈開了。
楊嘉樹終於下樓來,托盤裡的杯碟已經空了:「今天的天氣真少見。」
劉茉文應和道:「是呀,天氣預報不準。」
「山區的天氣常報不準。」
唐茹卻慶幸有這樣的天氣,忙宣布了好消息:「嘉樹,有客人在,今晚又到你露一手的時候了,紅燒大鵝我還沒有吃到呢。」
「老婆,我是做菜太難吃了么?你怎麼總饞嘉樹做的菜。」嘉林轉頭問唐茹。
「知道就好,你幫嘉樹打下手,也好好學一學。」
楊嘉樹愣了一下,本來周彌病着,他沒心思留人吃飯,這會兒被唐茹趕鴨子上架,只好笑着說沒問題。
「我也可以幫忙的。」劉茉文的笑容很甜美,聲音很溫柔。
大雨天做菜,總有種氣勢磅礴的感覺。
楊嘉樹負責掌勺,其他人聽他的調度料理食材,難度最大的是給水煮魚片備料,一條大黑魚在水缸里游着,力氣賊大,嘉林上手抓了一次,被拍了一臉的水,回頭對楊嘉樹道:「要不換道菜?」
「等一下我來。」楊嘉樹正在給糖醋排骨收汁,手上動作不停。
劉茉文和唐茹平時很少做飯,這種硬活別說親自動手,連看都沒看過。
「我來試試吧。」梁執摘下手錶放在檯面一角,借了嘉林的圍裙,襯衫袖子一道道往上卷,走到水缸邊,拿小盆把魚抄起來,扣在缸邊上等水瀝干。
魚開始掙扎得很厲害,拍了幾十下,漸漸沒力氣了,等被梁執用廚房紙包起來,按在案板上的時候,已經幾乎不動了。剩下的步驟都是在水槽里完成的,再回到案板上已是兩片晶瑩剔透的魚肉了。
「行家。」
「不會是專業的吧。」
唐茹兩口子看呆了,劉茉文也很詫異,在她的印象里,梁執偶爾下廚的幾次,也就是煮個意麵,拌個沙拉,煎個牛排的程度。
「做過幾次,還好沒忘全了。」
嘉林怕老婆又拿自己出來和別人比,先總結道:「看來留學過的人,廚藝就是好。」
「留學的時候倒沒空做了,大學一個人住,比較在意吃。」
男人會不會做飯,一方面是耳濡目染,梁執他爸雖然也很忙,在家的時間不多,卻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毛病,很願意為梁執他媽下廚,梁執因此沒少打下手,看着看着也就會了。
另一方面是熟能生巧,自己做的東西,自己吃不出好壞,得有人一邊吃一邊從旁鼓勵才能越做越好,如果碰巧這個鼓勵你的人是心上人,就好比黃蓉教郭靖練武功,一日千里。
梁執還記得大學時候第一次下廚,做的是很簡單的食物,金槍魚三明治。但魚肉是冰鮮的,麵包是現烤的,芝麻是現炒的,連蛋黃醬都是自己調的,最後用蠟紙包好拿給人家吃,吃完了人問他:「哪兒買的?還挺好吃的。」
梁執有點不爽,隨口就道:「肉夾饃旁邊的奶茶店。」
又過了一陣,大概人家真去奶茶店買過三明治了,回來跟他抱怨:「味道怎麼不一樣啊,是不是換配方了?還是看人下菜碟?」
梁執心想,貨架上的三明治十幾個小時前就做好了,怎麼給你看人下菜碟?嘴上卻說,也許吧,下次我再去買買看就知道了,於是他又學會了做飯糰,炒揚州炒飯,包越南春卷,總之超市貨架上賣什麼,他做什麼。
從小到大,所有幼稚的事,這大概是最後一件,也是最漫長的一件,又樂在其中,因此記得尤為清楚。
大多數男人年輕的時候最怕被人說幼稚,這恰恰是他們幼稚的表現。
而梁執敢於重複一件幼稚的事,追根究底,是因為他在那個年紀已有了一顆穩定的內核,不怕試錯,敢於挑戰,兼具耐心與好奇心,不急於變成熟,而是享受變成熟的過程。
一開始,在攝影課上注意到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她很適合拍進他的相機里。但他不想偷拍一個不認識的女生,特地去徵得她的同意,又像拙劣的搭訕,所以就繼續注意着。
後來他發現他們的目光會時不時撞在一起,他不禁就想,原來她也在注意我。於是有意無意地,找機會和她接觸,如果她身邊的座位空着,他會坐過去,如果在教室外面碰見,也會打個招呼,哪怕只是點個頭。
這樣介於認識與不認識之間的狀態,終結於一本被她遺落的筆記本,上面的字跡很美,不落疏慢,和她人一樣,而那些信手嵌入的塗鴉,像一張天馬行空的網,一下子把他網住了。
梁執確定了一件事,他得認識這個姑娘,不然將來會後悔。
可是等了幾周,人都沒來上課,他不再等了,有天去她所在的校區辦事,就到她的學院去,也正巧那天她在答辯,白襯衫黑褲子,扎了馬尾,打扮得很利落,在台上神采飛揚的,細看有點憔悴。
他看了她很久,兩人目光終於對上了,她一下子就分心了,也只有他一個人看出來了,幸好那是她答辯的尾聲,大局已定。他沒留在答辯現場等她,怕影響她發揮,因為她今天已經夠累了,他希望能在一個輕鬆的環境下和她說話。
也不知道在梧桐樹下等了多久,還好梧桐的花季已過,沒有連綿不絕的飛絮,只一片片懸在枝頭的嫩葉,手掌一樣,藉由陽光投下的影子,撓在他的心上。
她從系館裏出來,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迎了上去。
他們就這樣正式認識了,並肩走在林蔭道上,他一直在等。如果她要請他喝奶茶作為答謝的話,他就請她吃飯,等的時候不覺得,一看見她,才發現自己餓了好久了。
結果讓人意外,還沒說幾句話,林蔭道走到頭,她就跟他道了別。
他是有耐心的人,一次意料之外不算什麼,所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見面,接觸了一陣子,他發現看起來很單純的姑娘,做朋友很容易,再想有點什麼很難。
她會繞過所有曖昧的禁區,讓他們的交往處在正常朋友的範圍,並不是因為她對他完全沒感覺,她時常會流露出好感,當他覺得是個好時機,可以更近一步了,她又會立刻清醒過來,打着哈哈過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小半個學期,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真處成了兄弟怎麼辦?
那就表白吧,但她一定討厭那種搞得人盡皆知的表白,他自己也不喜歡,那不是表達愛意,而是一場以脅迫為目的的作秀。
所以表白,只需要彼此知道就好。
他想過遇到合適的時機直接說出來,想過哪天並肩走在校園的時候去牽她的手,或者直接吻她,吻在嘴唇上太過冒犯,吻在額頭也許更合適。他不怕試錯的一面,他敢於挑戰的一面,他穩定的內核,一起踟躕了。
把人嚇到了,是不是就沒有然後了?
還是再等等吧。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