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三年前我的情況。
護士看了他一眼：「這麼久？你自己查吧，都在這裡了。」
陸城找到了當初的房東，他想問問我生前有沒有留下東西。
房東看見他，還是心善，把我生前留下的東西丟給他：
「那個女孩也是可憐的孩子，好像是病死的。她死之前可能是感覺到了，提前給我預付了一年的房租。可惜她那個媽不是東西，要是來找你借錢，你也別給，當初這些遺物，她媽連看都不看呢……」
陸城的心臟縮了一下，好像針扎似的，他有些無措地收回手，開始整理我的遺物。
裏面只有一張我的照片，還有幾張發黃的發票。
陸城有些顫抖地攤開了發票。
我檢查出胃癌的日子，是三年前的3月29日。
3月29日……陸城不用特地去回憶，都能想起來，那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那一天，陸城以為我還加班，索性也不過紀念日了，直接拉着好友出去在酒吧喝到凌晨。
他現在卻在小票裏面發現了一張同一天下班後的小收據，和胃癌的發票混在一起。
依稀能看得出來，是一張蛋糕的發票。
陸城顫抖地握着小票，似乎能想起來了，原來那一天，我破天荒地早早下班，坐在沙發上，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卻買了蛋糕，在沙發上等他。
而他做了什麼？
他喝到凌晨，推開門的時候，看到我坐在沙發上，以為我剛加班回來。
他罵了一句：「白依依，你有病吧……」
陸城回憶完，他蜷縮着身子，心臟在不斷地收縮，像是不這樣就無法呼吸一般。
他都做了什麼啊……
票據裏面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銀行小票，全部都是轉賬給我媽的，他又哭了。
一個男人蜷縮着身軀，壓抑地在台階上嚎哭。
陸城還在找，他想找我有沒有給他留隻言片語。
他翻了很久，卻沒有翻到，只翻到了一個本子，裏面是我給我媽留下的唯一的一句話。
14
我媽趁着醫院的人不注意，偷偷抱走了那個小女孩。
她死死地捂住那個小女孩的嘴，然後搶了那個小女孩。
「別哭，別哭，阿姨也有一個女兒，比你大一點。」
她將小女孩帶回屋子裏面，把我的照片指給她看：
「你看，你看，就和你一樣漂亮……」
她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下，又捂着嘴哭泣。
小女孩驚恐地看着我媽，後來看到照片，又小聲問道：「這是阿姨的女兒嗎？」
「阿姨，那你女兒呢？」
「她，她不見了，阿姨很想她。」
我媽蹲在地上，像是找眼鏡一樣。
她第一次承認，她想女兒了，她想那個自己罵了二十多年、艱難求生的女兒了。
「那阿姨和我一起去找她吧，好不好？」
小女孩有些害怕，不過還是鼓起勇氣攥着我媽的手輕輕地說道：
「我們一起去找你女兒吧。」
我媽低着頭，含糊地應了一聲好。她竟真的牽着那個拐來的小女孩，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找我。
小女孩失蹤的事情一下子驚動了醫院。
他們報警了。
15
找到小女孩是在大街上，警方根據提供的嫌疑人線索，鎖定了拐賣的人就是我媽。
他們安排好人，伺機而動。
我媽則是毫無所察地牽着小女孩，一邊走一邊喊：「依依啊，你在哪裡啊……」
警方覺得我媽是人販子。
他們埋伏好人，一聲令下，我媽被按倒在地上，她踉踉蹌蹌地趴在地上。
「依依！依依！」她嘴裏還在喊，「你們憑什麼抓我？我只是想要找我女兒啊！你們憑什麼抓我？」
旁邊看熱鬧的大嬸們有些認出來她了，皺着眉頭和警察解釋：
「她三年前死了女兒，後來被債主追着，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瘋了，去搶別人的女兒。」
「活該吧，自己當初有女兒的時候不好好珍惜……作孽搶別人的。」
「要被抓起來了，也是她自己活該。」
我媽渾濁的眼神盯着她們，她們也不怕：
「就是活該，要被抓起來，也是自己作孽。」
我媽被抓起來了，要關起來，搶孩子可不是個簡單的小事。
她慘白着臉被關起來了。
關起來的日子，也不好受，別的獄友有人探監，她沒有。
「哎，你怎麼這麼大年紀還被關進來了？你沒什麼親人嗎？」
我媽搖搖頭：「我有個女兒。」
「可是她死了。」
獄友原本想告訴她，女兒也很好，聽到死了又不說話了。
她們低聲討論着，誰家的兒子老了毆打親媽，最後全靠女兒養老。
我媽也坐在那裡，面如土色地聽着。
聽了好久，她訕訕地看着他們，「是不是兒子也沒有那麼好……」
獄友嗤笑了一聲：「都差不多，你家有皇位繼承啊？這都什麼年代了，兒子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就看孩子孝不孝順，孝順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好的……」
我媽揪着手，她慘白着臉，看着獄友，喃喃道：
「孝順……孝順的孩子……」
她灰敗地坐在一邊，從懷裡顫巍巍地拿出我的相片。
她甚至連和我的合照都沒有。
照片是我一個人的單人照。
她用枯瘦的手撫摸着我的照片，頭一迴流下不知道是不是鱷魚的眼淚。
「是孝順的，是孝順的……」
16
我媽沒有人探監，直到那一天，陸城帶着本子去找她了。
看到是陸城，我媽頭一回來了精神。
她小心翼翼地問：「陸城啊，你還好嗎？阿姨不問你借錢了，阿姨想出去看看依依的墳。」
陸城短暫地頓了一下，然後才把帶的東西拿來：
「阿姨，我是在依依的遺物裏面發現了這個，她，她臨死前應該給你留了一句話。」
「我覺得這個，要親自交給您看的。」
我媽的臉色有些激動，她手足無措地攥着囚服的一角：「她、她給我留了信，還有話嗎？說什麼了？阿姨看看，阿姨看看。」
「謝謝你啊，陸城，謝謝你，阿姨謝謝你。」
她感動地攥着圍欄，仔細看向那個本子上的字。
這時候她才發現，上面只有一句很簡短的話：下輩子希望不要當您的女兒了。
我媽的瞳孔睜大，她像是不可置信一樣猛烈地拽緊圍欄：
「依依，依依給我說了這個！別的呢？別的呢？」
她激動得快要把圍欄撞碎，被獄警攔下。
我媽的眼裡滿是血絲，她怪叫着蜷縮下來，然後從喉嚨裏面發出了一絲吼叫：
「依依！依依！」
陸城打斷了她的吼叫：「阿姨，沒有別的了，依依她臨死前，就說了這個。」
我媽的情緒更激動：「不會的，不會的……」
等到後來，她吼叫着：「依依，媽錯了，媽錯了，你回來好不好？媽錯了……」
再後來，我看着我媽回到監獄後，一頭撞向了牆，血流如注，她當場就死了。
陸城聽到我媽死了的時候，身形有點踉蹌，他只是固執地攥着本子，手上捏着一張檢查單。
那是他的檢查單，這幾天來他想體驗我的痛苦，直到他患上了胃炎，胃痛得蜷縮在地上的時候，他終於釋懷了。
他對着空氣低着聲開口：「依依，這是報應，這是我的報應，你看到了嗎？對不起！」
我淡淡地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身子，在那一天，我的靈魂終於安心地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