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卸了力。
他呼出一口氣，胸口淤堵着的渾濁似乎跟着一起排了出去。
終於……終於，撥開雲霧見天明了。
章煜抬起手，抹了一把眼角，心底有些激動。
但也因此，他沒有看見傅瑾淮眼底一閃而過的晦暗。
這天之後，傅瑾淮很乖的配合醫生治療，每日按時吃藥，健康飲食，還會和章煜到病房外散散步。
他沒有再出現過幻覺，也沒有傷害自己的行為。
一個月後，傅瑾淮的檢查結果很好，醫生說，他可以出院回家了。
章煜心裏的那塊大石頭也終於沉穩的落地。
回到別墅，傅瑾淮嘴角含笑，有些無奈地看着跟在身後的章煜，說：「醫生都說我沒事了，你還不放心我？」
章煜挑挑眉：「我當然不是懷疑你病沒好，只是好奇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傅瑾淮坐在沙發上，有一瞬間的怔愣，但很快，他的神色恢復如常，章煜也並沒有注意到。
「我，想寫首歌。」傅瑾淮抿抿唇。
「好事啊。」章煜笑起來。
傅瑾淮也露出個淺笑，而後輕聲說：「嗯，寫給……池煙。」
「怦！」他的心臟應聲而疼。
他不動聲色地咬住嘴唇，忍下了。
章煜聞言卻是微怔，一個月都沒有聽到這個名字，現在聽見，他竟有些恍惚，以為時間已經過去好久。
片刻，他點點頭，回道：「好。」
章煜沒有留太久，畢竟現在傅瑾淮已經不需要他照顧了。
他將從醫院帶回的葯放在茶几上，叮囑着：「你的葯還是要按時吃，這次不用我盯着你了吧?」
傅瑾淮唇角勾起，顯出幾分痞氣，一如那個驕傲的他。
見到這笑，章煜徹底相信他已經放下執念，變回了之前的那個傅瑾淮。
他離開別墅，門在身後不輕不重地關上。
可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傅瑾淮的笑容一瞬消失。
他站在門前，無聲地看了很久。眸色漸漸晦暗。
片刻後，他拿起茶几上那一袋葯，走進了衛生間。
水流在水池裡逐漸蓄起，接着，一顆顆白色葯粒就沉落水底。
傅瑾淮沉默地看着那幾十顆葯。
那天的話，他沒有全說出口。
「阿煜，對不起。」
可我還是只想要池煙。

  第二十二章嶄新的絕望

美國。
「要看嗎？國內最新的消息。」向南遞過平板。
屏幕上面一行惹人注目的大字：「爆！歌壇巨星傅瑾淮時隔兩月發佈新歌后竟宣布隱退！」
下一條娛樂新聞的標題則是：「驚！歌手傅瑾淮疑似患上抑鬱症和臆想症，一代巨星就此隕落？！」
握着平板的纖纖細手漸漸收緊。
向南面上裝着不在意，卻還是投去目光。
而他目光所落的面孔，赫然是——池煙！
「抑鬱……臆想……」池煙怔怔地抬起頭，「為什麼會這樣？」
話音剛落，她手腕上的電子錶驀地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一聲高過一聲，說明她的心率還在加快。
池煙後知後覺地捂住心口，那裡傳出來的疼痛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劇烈。
向南連忙扶着她坐下，焦急地看着她：「阿煙！別激動，你的心率太快了！」
池煙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做着深呼吸。
幾分鐘後，那警報聲終於逐漸歸於安靜。
向南鬆了一口氣，而後拿過那平板，恨恨地丟在一邊，自責道：「我就不該給你看那個人渣的消息。」
他暗暗看她一眼：「以為你會覺得他終於惡有所報，誰能想到……」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也不想說。
心口處的炙熱感消散，池煙低垂着頭，很久沒有說話。
向南以為自己的話說重了，儘管不太情願，還是湊過去：「阿煙？」
池煙應了聲，抬眼，回道：「我沒事。」
哪裡像是沒事一樣？一個捕風捉影的消息，還沒有被確定，就已經惹得她丟了魂一樣，心思都跑回國內了。
向南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語氣有些憤怒：「阿煙，他那麼對你，就算他死了，都不夠給你賠罪的！」
池煙喉間一哽，好似苦澀蔓延。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別說了……」
向南撇撇嘴，不說話了。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
半晌，池煙抬手覆上心口，掌心裏傳來一下又一下沉穩有力的心跳。
「為什麼不讓我就那樣死去？」
她的聲音很輕，若是不仔細聽，會以為是哪裡吹來的一陣風。
但向南聽見了。
這個問題，其實自她醒來之後已經問過很多次了，但他一次都沒有回答過。
向南還因為方才池煙的反應有些煩躁，聽見她的話，他猛地站起身，皺着眉道：「你就這麼不願意活着？」
池煙緩慢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什麼非要活下去的理由，我現在坐在這裡，呼吸着空氣，看着城市的建築，卻只能感覺到痛苦。」
「我早就預料到，我會變成這樣，所以才選擇放棄……」
她的話還沒說完。
向南打斷了她，「不過是一個傅瑾淮而已，他就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自己的性命？！」
他最看不得，池煙為了傅瑾淮這副什麼都可以不要的樣子。
池煙咬着嘴唇，卻是執拗地回道：「我的命，我自己作主。」
聞言，向南竟氣得有些想笑。
國外有一家同樣研究高端醫療設備的研究所，他們也在研究機械心臟，而張博士一直和他們有聯繫。
張博士關注着機械心臟的研究進程，為的就是在池煙的那顆心臟老化之前，給她換上新的機械心臟。
但是池煙表現出來的赴死決心，讓張博士和向南決定將這件事瞞下來。
其實池煙的第一顆機械心臟即將停止跳動之前，向南並沒有按照她的意願將她葬入陵園，而是擅自做主張把她送往了國外的研究所。
其實張博士也不能保證，池煙用了新的心臟就可以醒來，這一切說難聽點就是實驗。
但總歸還是要試試。
幸運的是，在新的心臟放入池煙的胸腔一個月後，她醒過來了。
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池煙。
這是一群人的狂歡，一個人的絕望。

  第二十三章愛的敗將

池煙活着，就會想起傅瑾淮冷漠的眼神。
她會想起那一碗碗被無視的暖粥，會想起那個跟自己長相相似的女人，會想起那本泛黃日記上傅瑾淮對另一個人滿溢出來的愛意。
她會想起那扇被狠狠甩上的門，會想起傅瑾淮絕情離開的背影，會想起那個只有她自己的空蕩別墅。
但池煙並不怨恨傅瑾淮。
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先愛上他的，是她心甘情願走到他身邊，笑着吞下他遞來的那一顆，被糖果包裹着的毒藥。
她要恨傅瑾淮嗎？
如果她不愛他，他就沒有機會傷害她。
所以池煙不恨傅瑾淮。
哪怕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替身，當作一個透明人，她都不恨他。
但是，她不恨他，卻也無法再愛他了。
她真的愛得太累了，也真的愛得太痛了。
她沒有一絲力氣再支撐自己去毫無保留地愛着傅瑾淮了，於是她選擇了死亡。
池煙太清楚自己了，只要她還活着，還有機會再看傅瑾淮一眼，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深愛着他。
只有她死了，才能徹底將自己疲累的身心歇息下來。
池煙要放過的不僅是傅瑾淮，她還要放過自己。
她那時候決定主動簽下離婚協議，是為了體面的離開，為了自己給自己的這一段感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她想，等到了真正道別的時候，或許就不會那樣煎熬難受。
她怎能也沒想到，她的好友會瞞着自己，給她換上了一顆新的機械心臟。
思緒拉扯回來，眼前的向南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沉聲問：「阿煙，你是在怨我嗎？」
池煙聞言一怔，搖了搖頭。
「向南，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她咽了下喉嚨，「你一直都對我說，這個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我去愛。」
她唇邊扯出抹苦笑：「但是向南，你還記得我當初是為什麼決定職業從畫嗎？」
向南記得。
因為池煙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通過自己的畫筆和顏料展現在畫紙上。
一張潔白、空無一物的白紙，卻可以裝下眼睛裏看到的一切。
然而這個夢想，在池煙遇到傅瑾淮之後，就退居次位。
不是誰都可以成為一個畫家，也不是每一個畫家都可以舉辦屬於自己的畫展。
那是池煙最低落的一段日子，而那時候她唯一的朋友向南並不在身邊。
如果不是傅瑾淮，如果沒有見到傅瑾淮，池煙的生命早就結束在了五年前。
「沒有他，我連多看這個世界一眼的耐心都沒有。」
「向南，你一直說我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捨棄自己的生命，你替我感到不值，但本就是他先救了我。」
「我不過是，報恩罷了。」
池煙一字一句緩緩說完，臉頰上早已濕潤一片。
向南聽得心臟好像被一隻大手緊攥，疼、澀、喘不上氣。
感情這東西，真的沒辦法計較衡量得失。
遇見的先後沒用，陪伴的時間沒用，付出的心意也沒用。
誰也說不清愛到底是什麼，從來沒有人可以操控愛，向來是人們被愛操縱。
愛無法努力，因為傾盡所有也不一定有回報。
能夠得到回報的，都是愛的幸運兒。
而不論是池煙還是向南，甚至傅瑾淮，他們都是愛的敗將。
「所以，」向南的喉嚨動了動，「你現在要回到他的身邊嗎？」
沒人知道，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猶如利刃划過他的心。
他以為池煙會點頭的，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
但是她沒有。
池煙沉默了很久，最後，她搖了搖頭。
她說：「我會永遠愛他，但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