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小少年一隻手攬着鳳窈的腹部，一隻手微微搭在她的脊背上，語氣有幾分僵硬：「我——」
「小世子，您這樣抱會勒到小郡主的，」大夫譴責的視線落在了衍讓的手上，「臣要上藥了。」
衍讓面上「嗯」了一聲，視線落在鳳窈一頭枯草似的頭髮上。
他看似雙手十分熟稔的抱着鳳窈，實則雙手都不過只有幾個指腹揪着鳳窈的衣裳。
衍讓垂着眼睛，大夫又正專心給鳳窈上藥，一時之間未曾察覺到衍讓眼底的厭惡之意。
懷中的幼童因為痛楚時不時微微抽動一下，倒是沒有過多地幺蛾子。
衍讓有些不耐煩的偏過腦袋，語氣卻格外溫柔道：「這幾日傷口能好么？」
大夫只以為衍讓關心鳳窈，便樂呵呵道：「有些是陳年舊傷，只怕要些時日才能去掉痕迹，這些新傷尚需好生調養，小世子不必擔心，待微臣開上一劑古方，保准小郡主不會留下傷疤。」
知曉大夫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衍讓也並未打算解釋。
他的確憎惡鳳窈，倒也不在乎鳳窈身上有無傷痕，但是他在意長公主，知曉長公主會在乎。
衍讓暗自嘆了口氣，語氣微微帶着幾分嚴肅：「你動來動去做什麼？」
原本在衍讓懷中有所動作的鳳窈在一瞬間僵住，卻是下意識的縮了縮自己的身子，局促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衣裳：「鳳窈、鳳窈身上髒的，怕弄髒了你的衣服，會、會洗不幹凈的……」
衍讓蹙了蹙眉頭：「不過是小事罷了，你不用這般——」
冷不防同鳳窈抬起的視線對上，觸及小姑娘眼底的茫然不安，衍讓頓了頓，語氣仍舊冷淡無比：「……只是一件衣服罷了，若是髒了便不要了就是，你莫要亂動，上了葯便不會難受了。」
懷中的鳳窈一副茫然天真的模樣，衍讓亦不好將自己的情緒表露太過。
思及長公主如此思念鳳窈，若是自己對鳳窈惡意太重，只怕要平白無故惹母親傷心，他上一世因見母親日漸衰弱，這一世自然不願意讓長公主再多添煩惱之事，鳳窈如今雖然年幼，可到了現下都未曾喊他一句哥哥，倒是同上一世一模一樣……可見鳳窈的劣根性是自小便有的。
衍讓心底冷笑一聲：不過做戲罷了，上一世難道二人做的戲還不夠多麼。
衍讓思緒諸多，鳳窈卻安安靜靜的伏在他懷中一句話都不敢說，是以等大夫將葯上完之後，衍讓低頭一瞧，懷中的小姑娘卻是不知曉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衍讓：「……」

第六章哥哥
她面黃肌瘦，身上總是帶着些許市井人家的痞氣與算計。
反倒是五歲的鳳窈生的很是好看，眉眼間依稀辨認得出幾分長公主的模樣。
尤其是鳳窈閉着眼睛陷入夢鄉之中，眉頭微微不安的蹙了起來，眼角的淚痕未乾……那副樣子同長公主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每每思念丟失的女兒時，她時常會抱着小衣裳睡着。
滿臉淚痕，愁容一片。
衍讓垂着眼眸凝視着依偎在自己懷中熟睡的小姑娘，眼底冰冷一片。
上一世時，墨綿也不知曉是從何處得知長公主時常會抱着她衣裳落淚的事情，每每惹出禍端，便將此事拿來壓衍讓，指責他苛責，對不起母親，仗着眾人對她的愧疚胡作非為。
她想要的東西，那便無論如何都須得手。
她看不順眼的人，那便定要比她不如意。
衍讓眼底的厭惡翻天覆地，搭在鳳窈身側的手也緩緩移到了鳳窈的脖頸處。
……五歲的鳳窈對人如此不設防，脖頸纖細，他只要稍加用力便可奪去她的性命。
手堪堪移到脖頸上方，衍讓猛然閉上眼睛，平復心情，低聲喃喃道：「此刻我不殺你，但決計不是因為對你心軟，只是為了阿娘罷了，墨綿……但願這不是我做出的錯誤決定，你莫叫人失望。」
孫嬤嬤抱着新衣裳入門時，瞧見的便是衍讓發獃一般盯着懷中的妹妹。
她連忙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同衍讓道：「奴婢瞧小郡主睡得很是不安穩，世子你且莫要動。」
孫嬤嬤是從小服侍長公主長大的乳娘，地位同旁的下人都不一般，要更加的多出幾分尊敬來。
平日她在府中亦是十分疼愛衍讓，是以衍讓一直都十分尊敬孫嬤嬤，平日亦很是聽孫嬤嬤的話。
冷不防聽見孫嬤嬤如此偏心鳳窈的話語，衍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孫嬤嬤倒是同上一世一般，偏愛鳳窈偏愛的簡直不像話。
「奴婢入門時瞧見外頭那幾個人還跪着，世子打算如何處置？」
孫嬤嬤的聲音壓得很低。
衍讓抬起頭看了一眼孫嬤嬤，神情一派溫和而又無奈：「這樣冷的天氣，讓他們多跪一跪就是了，我們倒也不必太過分，阿娘常同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對大家都好。」
「他們如此心狠的對待小郡主，就罰他們跪一跪？！」
孫嬤嬤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外頭跪着的幾人，又看了一眼衍讓，憤憤道：「世子，長公主心善，可她到底疼愛小郡主，若是知曉小郡主在此受這樣的苦，又被這些個——」
欺辱郡主這樣的罪名可不是小事情。
若是衍讓如今賜死他們，只怕他頭頂那位天子都不會有任何異議。
即便是衍讓口中心善的長公主在此，欺女之痛也怕是會讓她狠下殺手。
但ʟᴇxɪ衍讓深知鳳窈最是厭惡趙家人，上一世鳳窈認祖歸宗之後，趙家人一心想要同鳳窈拉好關係，奈何上門卻被鳳窈百般奚落戲耍，此後趙家兩姐妹便同鳳窈相看兩生厭。
趙素素刁蠻跋扈便也罷了，可那趙嫣嫣文采斐然，常奚落鳳窈大字不識，粗鄙不懂才藝。
衍讓雖然不喜歡趙家兩姐妹，可卻也願意留他們一命，為日後長公主識得鳳窈真面目做枚棋子。
但是這種話自然是不可能同孫嬤嬤說出來的。
「嬤嬤，」衍讓好聲好氣打斷她，同她解釋道，「鳳窈的確在此受了許多苦，阿娘若是知曉定然要傷心自責，她身子不好，尋回了鳳窈本是好事，何苦要同她說這些惹阿娘白白再傷心一場呢？」
「趙家的人雖然壞，可到底是他們收養了鳳窈，讓鳳窈平平安安長到了五歲，若不是他們，只怕鳳窈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山頭了，如此功過相抵，阿娘身子不好，權當我們積些德吧。」
「我們日後對鳳窈好些，彌補她如今所吃的苦，這些事也不必告訴阿娘了，免得她傷神。」
衍讓神情溫和，語速不急不慢，說的甚是有道理。
孫嬤嬤卻斂去了怒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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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讓說的這些，鳳窈一概不知，她正陷入了一場夢境之中。
夢中鳳窈再度回到了一個時辰前，被趙素素從床上拽落，挨了一鞭子。
一頓毒打之後，鳳窈磕破了腦袋，與病重的趙母被一同鎖在了柴房之中。
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耳畔卻能夠清晰的聞見眾人急匆匆走出去的腳步聲，還有厚重的鎖鏈落在門上的聲音，隨着遠去的腳步聲逐漸落幕。
孤獨感跟無措在一瞬間將鳳窈淹沒。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猛然睜開了眼睛。
鳳窈驚慌失措的從床上爬了起來，望着陌生的房間一時沒能緩過神來。
她立刻便從床上跳了下來，赤着雙足往外跑去：「奶奶！」
衍讓早在門口時便聽見了鳳窈的叫聲，不由得蹙了蹙眉頭，推開門道：「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一個小身影動作利落的從床上跳了下來，奔跑過來的姿態卻有幾分跌跌撞撞，像是隨時隨地便會摔倒的模樣，不由得迅速往後退開兩步，神情便也沉了下來。
「此處無人，若是你要假裝摔倒誣陷我推了你，只怕沒有人會捧你的場。」
衍讓聲音冷淡無比，盯着那奔跑不穩的小身影，心底沒有半分同情。
然——
小糰子雖然跑的踉踉蹌蹌，可是卻精準的撲到了衍讓懷中，揪住了他的衣裳。
鳳窈的小短手不夠長，不足以環一圈抱住衍讓，是以只是攥着兩邊，哽咽了起來。
「鳳窈以後會乖乖聽話的，也不會再弄髒衣服了，不要把鳳窈關起來，鳳窈害怕。」
小姑娘哭的奶聲奶氣，又拖長了尾音，滿是恐慌跟無助。
衍讓一時摸不准她在玩什麼花樣，狐疑的盯着腳下的一團絨毛。
想起上一世鳳窈每次的誣陷，衍讓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身後，見並無人跟上來，也不知曉鳳窈此刻抱着他哭究竟是在誣陷他些什麼，還是要耍別的花樣，眉頭便一直緊緊皺着。
「誰要將你關起來了？人都還沒有到府中，你這是要幹什麼？」
衍讓冷聲開口，引得抱着他的小姑娘抬起了頭。
雙眼噙滿淚珠的鳳窈抽抽搭搭的：「那你能帶鳳窈去看奶奶么？」
她拽着衍讓的衣裳，像是拽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滿心期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