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敞開，風從廊下灌入內室，吹得燈燭搖搖欲墜。衍讓安靜的跪在地上，從容不迫道：「無論緣由如何，兒子指使下人打傷他們的確是事實。」長公主輕輕地笑了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阿娘不相信你會那樣隨意傷人，必然是他們做了些什麼事情。」長裙在身後搖曳，長公主緩步走到衍讓身側，俯身蹲下，坦然的同他對視。「長淵，阿娘知曉其中必有隱情，可阿娘需要知曉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韓家的人不對，阿娘要出面為你做主，你是世子，你娘是長公主，我們墨家容不得他們放肆。」她伸手摸了摸衍讓的腦袋，柔聲哄他：「長淵，你還有阿娘。」「有些事情，阿娘可以保護你，不需要你這樣小，就去做這些事情。」長公主的手溫暖柔和，落在衍讓的腦袋上，讓他感覺無比的安心。自從長公主去世之後……墨家沒有了長公主的庇護，衍讓不得不成為墨家的頂樑柱，面對許多心懷不軌之人，他習慣性保持戒備，於衍讓而言，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屬於母親的關懷了。思及上一世長公主鬱鬱寡歡的面容，衍讓閉了閉眼睛。他面上勾出一個無奈的神情，溫聲道：「我贏了騎射，李家三郎與我爭執間墮馬，韓家大公子亦受了傷，韓家人懷疑是我做的手腳，說話不大好聽罷了，我便罰了他們。」衍讓說的輕描淡寫，聽得長公主微微蹙眉。「若只是說話不大好聽，倒也不必廢了韓家人的腿……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當年衍讓不願意與人交往，背地裡的流言蜚語卻也是不少的，可從未見他如此動怒，長公主知曉自家孩子的秉性，心頭猛然一驚，眼底緩緩浮現出一層懷疑之色。不然、不然就是口中有關之事是她——察覺到長公主的異樣，衍讓頓了頓，便滿不在乎的輕輕笑了一聲：「真的不是什麼大事情，我當年誆騙他們說我不會騎射，如今卻又奪了魁首，他們覺得我不大誠心，可我不欲與他們爭辯。」衍讓坦然迎上長公主的視線，溫和一笑。「阿娘，我到底是世子，他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駁了我的面子，我自然要給他們一點教訓。」長公主聞見衍讓的話微微一怔，旋即搖了搖頭：「跟娘說實話——」「阿娘，他們總是在背地裡說我閑話，莫要以為我不知曉，往日不在乎只是未到時機罷了，今日便是殺雞儆猴，藉著韓家的事情警告他們，莫要再在背後說三道四，否則——」衍讓的話沒有說完，便見長公主驟然站了起來。「……長淵，你從未闖過什麼禍，阿娘對你最是放心，可、可今日……」「你若是想要教訓他們，那便罰上一罰就是了，又何必要令人打斷那韓二公子的雙腿？李家與我們家交好，又為何要牽連他們家？這些事情，難道也只是為了一個所謂的教訓？」衍讓面上仍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淡定的點了點頭。「阿爹當年教我武藝，不就是為了揚墨家——」話沒有說完，長公主猛然揚起手，一巴掌甩在了衍讓的臉上：「住口！」那巴掌算不得重，也算不得輕。長公主的手微微顫抖：「……你阿爹教你武藝，是為了讓你防身，讓你強身健體，為的從不是什麼揚墨家聲名，我與你阿爹只希望你們能夠，平安喜樂，一生順遂罷了。」說罷，長公主閉了閉眼睛，顫聲道：「長淵，阿娘最後一次問你，是否有隱情？」「今日之事的確是我不對，我不該因為幾句爭執便廢了韓家公子的腿，阿娘，是我錯了。」長公主搖了搖頭，語氣之中有了幾分惱意：「你行事如此荒唐，又當著鳳窈的面——」「鳳窈是我們墨家的姑娘，是郡主，日後舅舅還要給她封號與封地的，」衍讓打斷長公主的話，「她日後也要經歷這般，我今日教她，也是讓她學習立世之道，她——」長公主道：「住口！」衍讓一頓，俯下身子，朝着長公主磕了磕頭，低聲道：「阿娘，您別惱我，我再也不敢了。」話說到此，長公主知曉衍讓不會再改說辭，無可奈何暗嘆一聲。「罷了，你今日就去廊下跪着吧，你阿爹習武立世是為何，你好生想想吧。」說罷，長公主不再看衍讓一眼，緩步走了出去。孫嬤嬤正在外頭候着ʟᴇxɪ，見長公主出門，便跟在她身後道：「方才世子說的話，老奴也都聽見了，公主，您知曉世子的秉性如何……想來只是氣急罷了，何必處罰世子呢？」長公主神情暗淡，微微搖了搖頭：「長淵年紀還小，若只是隨意罰一罰便也罷了，可那是廢了韓家兒郎的一雙腿啊，他若是將人命視作草芥……我如何對得起墨家祖訓，對得起子晃。」「還有鳳窈，鳳窈年歲如此之小，甚至不懂善惡是非，長淵如何能夠教她這些！」長公主雖然心疼自家兒子，但只是閉了閉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長淵若是能夠拿出世子的氣度，我自然是開心的，可事關人命……」長公主搖了搖頭，語氣有幾分難過：「我不願長淵走上歧途，我的一雙兒女，我只望他們平安。」二人走出老遠，衍讓才從廳內出來。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天色，眼底泛出幾分譏諷之色。衍讓從容走到廊下，撩開衣袍便跪了下去，低聲道：「阿爹，立世之道……並非只有一條路。」上一世他遵循墨家祖訓，可最後走上的難道就不是一條絕路了么？韓家李家對他墨家虎視眈眈的，難道衍讓這一世還要坐以待斃么？他絕不。少年閉上了眼睛，低聲喃喃：「君子立世，大道之行，天下為公……」轟隆——「君子之心，似青天白日，昭之天下……」轟隆隆——電閃雷鳴！有些冷，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