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唐婷十句有八七句帶刺的話，裴卿塵面無表情，只當沒有聽見。
唐婷瞥了他一眼，眼神複雜:「你怎麼跟他一樣，都是悶葫蘆。」
聞言，裴卿塵蹙眉，仍舊沒有說話。
又走了一會兒，唐婷越覺視線模糊，在疼痛和暈眩的折磨中，她猛地向前栽倒。
裴卿塵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手臂，從包里拿出暖水杯，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喝點水吧。」
唐婷強睜着眼，看了眼面前冒着熱氣的水，並沒有接:「謝謝，不用。」
「……」
裴卿塵看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十二點之前我一定要走到天湖。」
說著，唐婷又邁開了腿，速度卻慢了不少。按照她現在的情況，能在天黑前走到天湖已經是萬幸了。
裴卿塵喝了熱水暖暖身子後走到她身邊:「你家屬呢？」
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獨自一人在這兒，甚至說出「收屍」的話，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
唐婷眸色暗淡:「走了。」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他扔下我走了，為了別人，連再見都沒有跟我說。」
沙啞的聲音里透着憤慨和不甘，更有微不可聞的悲涼。
裴卿塵望向她，面色凝重。
這樣的回答讓他不由自主地認為唐婷的丈夫因為她得了癌症，所以扔下她離開了。
唐婷深吸了口氣，痛的身子顫了顫:「所以說你們男人都是騙子，說什麼要照顧心愛的人一生一世，但是走的時候又是那樣乾脆。」
裴卿塵垂眸，不覺苦澀地笑了笑。
對於李時歡來說，他也算是個騙子了吧。
唐婷緊咬着牙，走走停停了兩個小時，離天湖卻還有一大半的路。
她氣喘吁吁地看着一直跟在身後的裴卿塵，眼底終於有了絲善意:「不好意思，耽誤你了。」
「胃癌？」
裴卿塵問了一句，目光落在唐婷一直捂着胃部的手。
唐婷風輕雲淡地點點頭:「對，晚期。」
裴卿塵語氣中多了幾分同情:「積極治療是有一半的存活率。」
聞言，唐婷卻自嘲般地笑了笑:「你知道最愛的人離開你的滋味嗎？」
一句話像是揭開了裴卿塵心口上的傷疤。
最愛的人離開自己的滋味，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親眼看着曾經明艷活潑、善良熱情且他深愛的李時歡變成一具冰冷的遺體，他已經覺得沒有任何打擊比那一刻更痛苦。
直到那一瞬間，他才意識到李時歡是他的精神支柱。
她不在了，他崩潰了，恨不得和她一起走，所以選擇了自殺。
唐婷見裴卿塵低着頭，神情像是在經歷着生死掙扎一樣。
她仰頭，緩緩道:「看起來你應該是個好丈夫，你妻子應該挺幸福的。」
「不。」
裴卿塵脫口而出地反駁了，他抬眸，心尖盪起陣陣痛意:「我不是個好丈夫。」
或許他是個好醫生，但卻從來沒有做好一個丈夫。
唐婷也沒有再說什麼，歇了會兒又繼續走。
兩人走走停停，原本兩個多小時的路竟然走了將近五個小時。
山頂終於有了絲溫暖的陽光，但也沒減多少寒意。
雲霧環繞在山間，細細的雪花隨風飄落，不知是山包圍水還是水環繞山的天湖泛着漣漪。
岸邊有很多野營帳篷，很多人在天湖邊上賞雪嬉鬧。
裴卿塵望着眼前的景色，眼眶微熱。
甜甜，看到了嗎？冬天的天湖很美。

第三十三章艱難抉擇

唐婷像是有目的似的往一個方向走過去，也沒和裴卿塵打招呼。
裴卿塵見她神色自然，也並未在意，忙將手機拿出來打開攝像機。
「甜甜你看，是不是很美？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但是我想今天應該是天湖最美的一天，因為今天……」
裴卿塵湊近鏡頭，深情款款:「是你的生日啊，生日快樂，我的甜甜永遠十八歲！」
他轉過鏡頭，拍攝着天湖的每一處，好像這樣就能傳達給李時歡。
隨着鏡頭的移動，卻見一個米色的身影穿過護欄，走到一個陡峭的斷崖邊上。
下面是湖畔堅實的土地和大塊的石頭，將近十層樓的高度，人要是不慎摔下去，非死既殘。
在放大鏡頭後，裴卿塵臉色一變。
唐婷！？
他立刻收起手機跑了過去。
冷入骨髓的山風就像刀子刮著臉，裴卿塵眯了眯眼，見唐婷的身子搖搖欲墜，慌忙叫道:「等等！」
唐婷一愣，轉過身望向裴卿塵。
她通紅的雙眼中滿是淚水，眼底濃濃的哀戚讓人們很難將剛才還會刺人的女孩聯想在一起。
「醫生，你送佛送到西，幫我最後一個忙吧。」唐婷哽咽道，「我是孤兒，沒有親人，等我死了火化了，把我的骨灰送去城南消防隊好嗎？」
裴卿塵一愣。
唐婷的話聽起來她好像早就已經下了死的決心，但是為什麼要把骨灰送去消防隊？
但此刻他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能試圖安撫她的情緒:「你聽我說，晚期癌症的治癒率雖然低，但是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哪怕你丈夫走了，你也要為自己活着。」
話音剛落，唐婷含淚笑了出來:「你知道我丈夫為什麼走了嗎？」
裴卿塵擰眉搖了搖頭。
「為了救一個被困在火場里的女孩。」唐婷眼淚簌簌而下，「在房梁壓下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個女孩。」
她聲音顫抖，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裴卿塵怔在原地，心有一瞬似是被刺了一下。
所以唐婷丈夫是消防員，為了救人，犧牲了。
唐婷抬起手，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捂着胃部，而是覆在小腹上。
「我懷孕了，可是又被查出胃癌。」
她嘴角彎着，像是在為肚子里新生命高興，但眼睛卻為造化弄人落了淚。
「我不知道怎麼去告訴他這個消息。醫生不建議我生，但我捨不得，如果我生下他，那就只剩他和他的爸爸了。」
說到這兒，唐婷哭出了聲:「我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承受這個選擇時，卻聽見他犧牲的消息……」
「他前一天難得回家一趟吃了頓晚飯，他最喜歡吃的馬鈴薯燉牛肉還有一半，我打算給他送去的。」
「可是他突然走了，他不知道我得了胃癌，也不知道我懷孕了，他就這麼走在我前面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父母雙亡，我怎麼捨得……」
唐婷捂着肚子，失聲痛哭。
裴卿塵聽着這些話，心中一震。
他明白唐婷的苦了。PanPan
懷着孕卻身患絕症，怕丈夫知道這個消息會難過。
在她還不知道怎麼抉擇時，丈夫卻先她一步離開。
而孩子出生，也註定了他失去雙親的命運。

第三十四章牽掛

裴卿塵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或許對於唐婷來說，什麼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她承受的是普通人從未經歷的傷痛。
唐婷抽泣着，臉上的淚水凍在臉上，很快又被新的熱淚衝散。
她望着裴卿塵，啞聲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做消防員是他從小的夢想，我也知道他當時的選擇是本能，可是我放不下，我不想讓他當英雄……」
唐婷語氣里中有太多無奈和疲憊。
犧牲的英雄固然偉大，但是沉浸在傷痛的卻是家人。
裴卿塵看着萬念俱灰的唐婷，似乎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曾幾何時，也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
除了自責，還有一絲怨艾。
作為丈夫的他怨李時歡為什麼要自作主張選擇留下，以至於他們陰陽相隔。
這時，唐婷直起身後退着，喃喃道:「你不會懂的，沒有他，我真的撐不下去……」
裴卿塵嘶啞呵住:「我也曾和你一樣。」
聞言，唐婷動作一頓。
裴卿塵摘下左手套，拉起衣袖。
一道猙獰的疤如同一條褐色的蟲子伏在手腕上。
唐婷詫異地瞪大了雙眼:「你……」
「我自殺過。」裴卿塵一字字道，「為了四個月前我犧牲在異國他鄉的妻子。」
唐婷眼神一震:「你妻子是……李時歡？」
幾個月前，她還為這個大仁大義的醫生哭過，但她沒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李時歡的丈夫。
裴卿塵瞳眸微顫着，主動揭開了心中那道深深的疤。
「我和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