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聲心口一緊。
被離鳶的舉動弄得越發煩悶，他站起來：「我們好好聊聊。」
離鳶搖頭：「我們沒什麼好聊的了。」
說完，她轉身要走。
莫寒聲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
離鳶掙脫不開，只好深吸一口氣，看着莫寒聲的眼睛。
「你要聊？那好，我問你，我們有多久沒有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了，你記得嗎？」
「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哪天？」
離鳶好像要把積在心裏的話一股腦說出來！
莫寒聲一怔。
「我有時懷疑，我們真的是夫妻嗎？結婚五年，有幾個人知道我們結婚了？」
她看着啞然的莫寒聲，眼眶紅了：「你告訴我，這五年，你究竟有愛過我哪怕一點？」
莫寒聲握着離鳶的手漸漸收緊，他的心底越發煩亂，還有一絲心慌。
他回答不出，卻不肯放手。
似乎這一放手就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當初是你答應嫁給我的。」他只能如此說。
離鳶一怔，淚眼含笑：「是，是我答應的。」
她突然用力一把掙開莫寒聲，毫不猶豫的向門口走去。
在走到門前那一刻，她頓了頓。
握着門把手，離鳶喉頭哽了哽：「那是因為，那時我以為自己可以打動你。」
門被關上了。
莫寒聲愣在原地，思緒亂如麻繩。
許久，他向隔壁探頭探腦的助理問：「我做錯了是嗎？」
助理支吾着，最後說了一句：「現在都還來得及。」
莫寒聲回到家。
明明家裡什麼都沒變，他卻覺得空的不行。
他以前覺得，離鳶一定會回來的。
可如果她再也不回家了呢？
她要離開他。
徹底的。
想清這個事實，莫寒聲驟然心口一痛。
他獃獃的站在客廳中間，沒由來的惶恐。
莫寒聲想起了助理說的「還來得及」。
他拔腿就走，開車駛向唐家，可車開到一半，他想起離鳶現在正在飛行。
是她離職前的最後一次飛行。
莫寒聲把車停在路邊，點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拿出手機。
手機桌面上離鳶穿着機長制服的照片。

第十章全體乘客平安

那是他幾年前抓拍的，心念一動就設為了壁紙，這幾年也一直沒換。
腦海中思緒萬千。
五年，他知道離鳶所有的飛行任務。
每一次起飛前，他都會跟她說「一路平安」。
每次收到她的「已平安落地」，他也會安心許多。
莫寒聲打開微信，卻發現這一次，他忘了和她說「一路平安」。
莫寒聲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心裏有一瞬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離鳶，可他知道自己絕不願失去她。
等她回來。
莫寒聲想，等她回來，他一定要挽回她。
離鳶返航的這天，莫寒聲親自去買了束花，是黃玫瑰。
書上說黃玫瑰，代表歉疚的愛。
他抱着花一路走到航站樓，路過的幾個高層看見了，打趣他：「封總這是要追求哪個小姑娘？」
莫寒聲淡然回道：「是送給我的太太離鳶的。」
幾個高層滿臉驚訝，表情恍惚。
莫寒聲沒有停留，面色如常地離開了。
停機坪入口。
莫寒聲看了眼手錶，還有兩個小時，離鳶就回來了。
想到這，莫寒聲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速度。
他的心中忐忑無比，但又油然而生一種期待。
這時，來往的工作人員突然增多。
機場警報緊接着響起！
三次代表國際無線電呼救信號的「Mayday」，在無線電廣播響起。
這是表示有飛行中的飛機出事故了。
莫寒聲心中莫名不安至極。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
他一接通，助理緊張的聲音傳來：「傅總，航班ZY751發動機損壞，自動控制系統失靈！」
ZY751，那是離鳶駕駛的飛機！
黃玫瑰花束從他手中直直摔落在地。
莫寒聲愣愣地向後趔趄了一步，然後他拔腿就向塔台跑去。
萬里高空之上。
ZJ751的自動控制系統已經失靈。
離鳶只能手動駕駛，在僅剩的發動機下維持飛行。
她不停呼叫塔台，終於耳機中傳來了來自塔台的聲音。
那聲音沙啞低沉：「離鳶，我們已經緊急疏散了海岸人員，你現在向南轉向緊急迫降。」
離鳶的心猛地一跳，是莫寒聲。
這時，副機長着急的聲音傳來：「機長，後翼着火了！」
來不及了，沒辦法迫降了。
離鳶迅速做出判斷，將飛機朝公海方向開去。
無線電廣播斷斷續續，她的手緊緊的拉住制動桿。
飛機突的又向下一墜！
離鳶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但她死死咬住牙關，盡量將飛機高度減少。
她冷靜地吩咐副機長：「通知所有人，準備跳傘！」
10000米。
7000米。
5000米。
3000米。
終於到了跳傘的安全高度，飛機卻越發搖晃。
副機長被離鳶安排出去幫助乘客逃生。
乘客們在機組人員的安幫助下，一個個跳離了這架搖搖欲墜的飛機。
副機長大喊：「機長！所有人都已跳傘離開！」
離鳶回道：「你也撤離。」
副機長心下一驚。
「機長，你怎麼辦？！」
「別廢話！快走！」
副機長咬着牙，最後看了一眼離鳶，跳下了飛機。
離鳶將制動桿推到底，飛機又一次加速。
無線電斷斷續續的，再次傳來莫寒聲的聲音。
「塔台命令！機長離鳶立即棄機跳傘！」
離鳶心中酸澀。
她眼中難以控制的湧上淚水，聲音顫抖而堅定。
「我不能，我必須將飛機開離跳傘地點！」
莫寒聲心口猛地一緊。
他急紅了眼，大聲吼道：「離鳶，我命令你馬上跳傘！」可離鳶的身體，早已被下降的壓強死死壓在位置上。
她眼看着自己離海面越來越近，突然勾起嘴角。
她渾身緊繃，想要控制住面對死亡的顫抖。
一字一句的說道：「雲泰航空，航班ZJ751，機長離鳶，確認全體乘客成功撤離。」
說完這句話，離鳶鬆開手，不再控制飛機。
她閉上眼，最後說了一句——
「莫寒聲，替我照顧好我爸！」
飛機墜入海面之前，綻開了一朵璀璨的煙花。
「轟——！」
塔台里，無線電中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震得所有人都耳鳴了。
接着，所有聲音徹底中斷。

第十一章羅馬假日

三年後。
「各位旅客，歡迎乘坐南航ZJ751，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莫寒聲，本次航班的目的地為羅馬，祝各位旅途愉快。」
莫寒聲放下講機，心裏默念了一遍殪崋。
南航ZJ751。
這架本屬於離鳶的飛機，在三年前爆炸破碎，殘骸散落在大海中。
用了整整三年，這架飛機才被完美復刻，重新起航，可她，莫寒聲的太太，卻再也回不來了。
救援隊在海上搜索了幾個小時，仍未發現離鳶半點蹤跡，最後他們只能遺憾地對莫寒聲說：「逝者如斯，請節哀。」
他們說，或許她的屍體早已沉入海底，無法再尋找了。
十二個小時，到達羅馬時剛是上午。
離鳶走後，莫寒聲在他們兩人的家裡翻出許多他不曾注意過的東西。
其中，有《羅馬假日》的影碟。
從不看電影的莫寒聲第一次耐心看完了一部電影，在電影里，他看到一座石像，他對這石像有些許印象。
那是他表弟去世後，他答應陪表弟的女朋友蘇瑤去一次羅馬旅遊。
在這座石像前，蘇瑤動作親昵，他雖心下抵觸，卻以為是蘇瑤把他當做表弟，完成心愿而已。
家裡只有這一張影碟，且光盤已經有些磨損，莫寒聲想，離鳶大概是很喜歡這部電影，所以看過很多次了。
他如果早點發現，就可以帶她來羅馬看看。
可惜物是人非。
又走到「真理之口」，排隊照相的人一如當年。
莫寒聲站在不遠處，幻想着他和離鳶在這裡拍照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一對情侶走到石像前，女人害羞地貼着男人，在攝影師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女人抬頭，揚起個燦爛的笑容。
這笑容，瞬間晃了莫寒聲的眼睛，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攥成拳。
那石像前的女人，有着和離鳶一模一樣的容貌。
莫寒聲深吸了一口氣，他快步走過去，伸手攔住了女人。
女人被嚇了一跳，半個身子都躲在了男人身後。
莫寒聲抓住女人的手臂，定定地看着女人的雙眼，「你……」
話還沒說完，莫寒聲被男人扯開，男人用英文道：「先生，你嚇到我女朋友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
男人說完，就帶着女人走了，「愛麗兒，我們走。」
愛麗兒。
莫寒聲還保持着那個姿勢站在原地，他從女人的神情和眼神里看出來，她不認識他。
她不是離鳶。
可她長着和離鳶一模一樣的臉。
莫寒聲轉身，看着女人離去的身影，心裏倏地一疼。
他最後一次見離鳶，她也是這樣離開的。
她們的背影都是那樣的相似。
咖啡店。
安德魯將美式放在愛麗兒面前，有些擔心地說道，「愛麗兒，你沒有被那個亞洲男人嚇到吧？」
愛麗兒搖搖頭，抿了一小口咖啡，「他是個中國男人。」
「你怎麼知道？」安德魯驚訝地挑眉。
愛麗兒嘴角微微勾起，有些狡黠，「因為我也是中國人呀。」
安德魯一拍腦袋，「哦對，我忘記了。」
愛麗兒的眼神飄到窗外，喃喃道：「說不定他認識我，知道我是誰。」
安德魯有些不高興了，「你是愛麗兒，是大海的公主。」
如果不是大海的公主，怎麼能在那場爆炸之後落入海中還能堅持着沒有沉底，直到被開着摩托艇的他救起來呢。

第十二章失去

女人離開後，莫寒聲依舊悵然若失。
他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剛剛的那個女人，站在陽光下燦爛的笑容，就像是夢境一樣。
只是長得一樣么？
世界上又有多少長得一樣的人？
莫寒聲隱隱覺得他不能就這樣回去，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得試試。
莫寒聲回憶着女人離開的方向，幾乎是小跑着的。
可是沒有，到處都沒有。
莫寒聲在路邊停住，他微微喘息着，目光仍掃着每一個路過的人的面孔。
最後，他又失去了她一次。
機場。
羅馬之旅已經結束，安德魯訂了回美國的機票。
候機時，愛麗兒坐在機場大廳里，看着暗橙色的天空，心中思緒雜亂。
那個突然出現的中國男人擾亂了她的心思，她直覺她和那個男人是認識的，不然她的心臟怎麼會在她被抓住手臂時突然疼了一下。
據安德魯說，她在被救起後，整整昏迷了六個月。
她遭受了飛機爆炸，又在冰冷的海水裡泡了許久，能撿回一條命實在是上帝保佑，失去記憶真的不是多大的事了。
可是她沒有記憶，就像一張空白的紙一樣，這世界對她來說太陌生了。
康復期間，安德魯一直陪着她，還自掏腰包付了所有的醫藥費，安德魯是她的恩人。
如果可以恢復記憶，那麼她也能想辦法報答安德魯。
儘管安德魯多次說過不需要她的報恩。
愛麗兒偷偷查過三年前的飛機失事，死亡名單上僅有六人，其中包括屍骨未存的機長離鳶。
報道上說，是機長離鳶用自己的生命將飛機駛離跳傘地點，才保住幾百人的性命，不然死亡名單上不會僅僅只有六人。
既然她被安德魯救起來，自然也是算入了死亡人員。
六個人，除去機長離鳶，她要找到自己的身份不算太難。
愛麗兒看向安德魯，眼神堅定地說道：「安德魯，我想去中國。」
安德魯不可思議地挑眉，「為什麼，愛麗兒，你要拋棄我了么？」
愛麗兒輕輕搖頭，「我不會拋棄你的，安德魯，我只是太想知道我是誰了。」
中國，唐家。
莫寒聲坐在餐桌前，唐父給他倒了一杯水。
自從得知女兒死訊之後，唐父的白髮越來越多，一夜之間就老了許多。
唐父坐到莫寒聲對面，「聽說你現在負責ZJ751的飛行任務了。」
莫寒聲點頭。
唐父自顧自的點點頭，低聲道：「好，也挺好。」
莫寒聲放在桌下的手動了動，「爸，我在羅馬，看見了一個和柒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什麼？」唐父一下子就站起身，激動地都有些站不穩。
莫寒聲連忙去扶，扶着唐父坐下之後，他才道：「但她不認識我，她看着我的眼神，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是這樣啊。」唐父的情緒一下子又落到谷底。
其實唐父一直不相信女兒已經死了，沒有找到屍體，就總覺得還有希望。
沒有哪一個父親能夠接受自己的孩子先自己一步離開，他日日對着妻子的照片悔恨，說自己沒有看好女兒。
莫寒聲有些後悔，他不該跟唐父說這些，有些痛苦沒必要所有人都承受。
逝者如斯，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

第十三章離職

莫寒聲回到了自己和離鳶的家。
他很久沒回來了，房子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
也是在離鳶離開之後，莫寒聲才感覺到一個人呆在這房子里的感受。、
從前那些他不在的日子裏，離鳶一個人是如何度過的，她經歷過的那些時日，如今都一點一點的還給了莫寒聲。
莫寒聲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起在羅馬見到的那個女人。
明媚的，燦爛的，熱情的，像一道光。
莫寒聲從來沒在離鳶的臉上看過這樣的笑容，她似乎總是平淡的，而在飛機失事前的那段日子，她經常紅着眼眶，滿眼失望。
不，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莫寒聲回想起他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時離鳶還是經常笑的，她帶着小女孩的活潑天真，偶爾也會羞澀地看向莫寒聲。
但莫寒聲忽略了這一切。
是什麼讓離鳶失去了笑容？
是他莫寒聲的漠不關心，和冷眼相待。
莫寒聲記得，在這張床上，離鳶蜷縮着身體問他愛不愛她。
他是怎麼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