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是這種淡淡的口吻，讓我愈發寒意叢生。
可笑我竟真的有些後怕了……
怕眼前這個前一刻還將明兒視若珍寶的男人，真的會在我逃離後，要了我明兒的性命。
分明，他平日里也對明兒那般的疼愛。
但此時，那雙瑰麗顏色的眸子，卻是銳利而陰冷。
那樣的目光，讓我覺得，我似乎根本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我從來知道，容王就是容王，他與清河村裡那個溫潤如玉，仁慈悲憫的延郎一直是兩個人。
但我卻也從未見過，作為容王的趙延卿，流露出這樣狠厲，陰毒，甚至瘋狂到扭曲的眼神。
而這樣陰狠毒辣，還是……對他自己的親兒子。
四目相對，我的身體瞬時僵住了。
我啞然的望着他，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更是，進退兩難。而趙延卿，似乎早已料到了我的反應。
見我不說話，他眸子里的冷霜又緩緩褪去，慢慢起身朝我走來。
挑了挑眉，恢復了平日的嚴肅卻尚算和善的語氣，輕輕湊到我耳邊，說道，「真娘，還要走么？」
「本王，可就只給你這麼一次機會了。」
「你若不好生把握，便再無下回了……」
「要走么？」
清冷的聲音入耳，帶着溫熱的氣息，那隻溫暖的大手也隨之落在我肩頭。
但此時，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只覺得那隻修長無暇的手，像是一座沉重的冰山，壓得我渾身冰涼，壓得我喘不過氣兒。
我承認，我又輸了。
我終是不及趙延卿那樣狠毒，我不能做到他那般冷靜從容到拿自己孩子的性命脅迫也能言笑晏晏。
儘管我清楚，他未必一定會對明兒下手。
可我就是怕，怕到了極致……
一瞬間，崩潰與無力湧上心頭，我只覺自己幾乎要瘋了。
「趙延卿，你為何……你究竟是為何？」
「你明明……明明那樣厭惡ᵂᵂᶻᴸ我，厭惡我這個你人生最大的污點！厭惡我這個壞了你清譽的村婦！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我？」
「為何一定要將我，和我的明兒困在那個本不屬於我們的地方！」
「你……你就不能看在我曾救過你一命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
「還是說，你就是想讓我入京給你宋玉蘭做替死鬼？」
「若如此，你直說便是，你何必如此三番五次的戲弄我，脅迫我？你到底，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紅了眼，終是再也忍不住。
此時此刻，我已不知道趙延卿到底想做些什麼了？
比起他從未愛過我，比起他一心將我當做替宋玉蘭赴死的羔羊，此刻這樣的茫然懷疑，更叫我崩潰。
我甚至開始害怕。
害怕自己心中那點兒可笑又荒唐的懷疑成真。
我混沌的望着他，腦子裡已陷入一片混亂。
與我相比，將我牽着鼻子走的趙延卿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情。
比起最初進門時的心虛，此時，他眼底再無半分波瀾，反而裹着幾分淺淺的，陰沉沉的笑意。
垂眸看了我一眼，手緩緩從我肩頭滑到了我眉眼間。
那修長的手指，極溫柔的撫摸着我的眉頭，繼而又輕輕將我的臉捧起。
最後，才低低的開了口，輕聲細語道，「真娘，你總想着我會害你，你難道從未想過，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留住你。想要你心甘情願的隨我回京都，想要你安安分分的做我趙延卿的妻子？」
「不妨告訴你，李肅那些所謂的我將明兒送給宋玉蘭養，我與宋玉蘭的私情，我要將你當做宋玉蘭的替死鬼，原都是我故意向他透露。至於紅梅，也不過是我刻意做給你，和那李肅看的障眼法，也怪她自個兒心思齷齪，否則，也不能叫我順手用了去。」
「紅梅的下作手段，讓我問心無愧的，備下另一個替死鬼，這樣，阿真你便有跡可循，才會徹底信了李肅那些話。」
趙延卿勾唇，淺笑了聲，手指輕輕落到了我唇間。
隨即，又道，「所以阿真，如此，你才為了尋到明兒，冒着丟了性命的危險隨我回家。」
「否則，以你這般倔強的性子，你從前那樣恨我，想必知曉了真相，也絕不肯再與我重修舊好。」
所以。
他是想說，他在意我，他從前待我的冷漠都是有苦衷。
如今他設下這麼一個圈套，只是為了騙我回京都？
回那個，所謂的，我與他的家？
為了讓我，與他破鏡重圓？
所以，從一開始所謂的隱藏身份辦案，再到我母親的去向，再到明兒的線索……
看似是在公事公辦，是無可奈何，實則都是他趙延卿一步步引我入局。
他先用我母親的去處激起我的求生欲，又讓我產生他會殺我的錯覺，惹得我不得不討好着，依靠着他。
最後，又藉著李肅，一點點的向我透露明兒的事，向我透露他的風花雪月，讓我抱着尋明兒的決心，心甘情願的跟着他回京都。
他這樣做，只是因為……他心中有我？在意我？
可他但凡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的在意我，又怎會叫我那樣不堪的過了那麼些年，怎會任由旁人那般欺凌我？
怎麼會，叫我幾乎死去那麼多回？
僅僅只是因不願讓旁人察覺到我是他的軟肋？
若真如此，至少他暗地裡會護着我。
可他沒有，從來都沒有。
即使當日，我拖着那樣的病體孤身離開，他也從未多關心一句。
那時，他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好似，我只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
憶及過往，我方才閃過的荒唐念頭瞬時又被壓了下去。
緩緩抬眸，譏諷的望着趙延卿，不由嗤笑了聲。
「所以趙延卿，你是想說，你深知我會因你過去那些不得已而為之恨你，便是解開誤會也不肯與你回去，故而才設下這麼一個圈套叫我心甘情願重新跟了你。皆是因着，你在意我？」
「可是趙延卿，你若真的在意我，一年前又怎會那樣輕易讓我離開？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我當時的身體狀況，或許，會死在半路上。」

第094章、你到底，還是棄了我。
是了，我離開時正值冬日。
那等天寒地凍，比現如今這樣的光景更要危險許多。
我孤身一個女子，又是一個身患殘疾的女人，連個車夫也沒有，就那樣，跌跌撞撞，尋着路引，一路磕磕碰碰，原本一個月即可走完的路程，我生是用了三個月。
趙延卿不是不知道這一路有多遙遠，也不是不清楚，我這一去極有可能是永別。
可他，卻並未有半點表示。
哪怕我當日拒絕他的銀票，他但凡心中對我有半分在意，也決意不可能叫我獨身上路，至少，會派人暗裡跟着我。
倘若，他能在暗中護着那麼一點點，我也不至於落入周淮景之手，也不至於，幾乎死去才從周家逃離。
但凡他趙延卿對我有半分照看，也絕不會全然不知周家對我的所作所為，更不會……讓周淮春那毒婦給我的明兒做了那麼些年奶娘。
往事溯洄，我很快否決了方才產生的那麼一絲荒唐可笑的懷疑。
只愈發嘲弄的凝着趙延卿，冷冷笑着，笑得無奈而厭惡「趙延卿，說謊也要有個度。」
「你說你在意我，可你從未做過一件，真正在意我的事。」
「倘若你真的如你所言的那樣愛過我，哪怕只是愛過，你至少會派個人護着我吧？你若派了人，又怎會不知我當日蒙難，又怎會眼睜睜看着我被周淮景強搶為妾而不出手相助？你若真的愛過我，當日怎能半分也不知曉我的近況，甚至任用迫害我之人給我的明兒做奶娘。」
「莫說是我了，便是明兒，你也沒有半點上心。畢竟，但凡你對他有那麼一點點關心，也不至於連周淮春的人品與家境都不曾調查清楚，便將這樣一個豺狼虎豹引狼入室。」
「趙延卿，我都不敢想像，但凡，但凡那周淮春對明兒動一點歪心思，但凡她不是對你存有攀附之心，我的明兒，他會是怎樣的下場？」
「說不得現在已被賣到了哪個魔窟里……」
我冷眼看趙延卿，說到最後，已忍不住有些憤怒。
就是這樣不負責任，這樣的作為，他還敢說他在意我，還敢說他對明兒愛屋及烏。
索性的，我都被氣笑了。
趙延卿不知是被我駁得無話可說了，還是又在醞釀著編造新的謊言來矇騙我，突然也不再說話。
俊秀的面龐，在早晨的陽光下，一寸寸的變白，像是一種後知後覺的驚懼。
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做父親的後怕。
他手輕撐在木桌上，眉眼緩緩垂下，似有些痛苦，又似在躊躇。
良久，才低低道，「真娘，我原是派了人跟着你的。」
「只是那時我自己亦是自身難保，你離開京都後不久，我便被下了大獄，所以，對外頭的事皆是一無所知。那會兒，我已然是性命垂危，我不敢託人尋你，也不敢向任何人暴露明兒的去處。」
「我怕……我怕他們殺了我還不夠，我怕那些人會斬草除根。」
「所以，你走時，我並未攔着你。我是在半年前才出來的，出來後，將養了許久才恢復。」
「之後，我也打聽過你的消息，可不知為何，那個派往青陽縣的暗衛失去了蹤影，便是李肅派過來的人，也是無功而返，似乎你與這個世間隔絕了。」
「直至我身子好些了，又得以尋了辦案的機會，這才來到青陽縣尋你。」
「至於明兒的事，是……是我的疏忽。」
他垂下頭，聲音里再無方才的瘋狂與銳利，只有暗啞的歉疚。
就連同那雙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眸子，此時也慢慢溫潤下來，眉眼裡是驚魂未定的痛苦，是倉惶不堪的愧疚……
我抱着行李立在原地，看着慢慢癱坐在凳子上的趙延卿，心頭泛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一種複雜的，沉重的，亦安穩的情緒。
若說前一刻我還生怕趙延卿真的會要了明兒的命，但這一瞬間，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方才的確是在嚇唬我。
比起我，他或許更緊張明兒。
以致於，聽到我那些話以後，恐慌到忘記了偽裝。
這一刻，我也不由的想起了，方才趙延卿在奶娘房中抱着明兒的模樣。
他害怕，無措，無助……
人只有致命的在意，才會忘記掩飾情緒，流露出最真實的反應。
趙延卿現在的表現，就是最真實的反應。
所有，既如此，我自也不必再懼怕他的威脅。
靜默的看着他片刻，我再度開了口，恢復了平素淡漠，淡聲喊他名字。
「趙延卿，往事我不想再追究了，我也不想再追問你究竟為何那般刻薄於我。如今，我只想帶走我的明兒，我們母子兩個安安穩穩，平靜的過日子。」
「你乃當朝攝政王，想必平日事情繁多，也無暇顧及明兒。故而才會出了那等疏漏。但我不一樣，我沒有你那樣忙，我可以日日陪着他，我可以親自帶他，所以，叫他跟了我，總好過跟了你的。」
「你若擔心平兒跟着我日子貧寒，多給我們一些銀錢便是。這些銀錢不是給我的，是你用來養平兒的。所以，你放心，我也不會再像往日那般動輒嫌臟，動不動就拒絕。」
「我也不問你要多的，幾千兩便是，幾千兩對尋常人而言是一筆巨款，但對你容王殿下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再者，你送給我那些珠寶，我也要帶走。明兒以後大了，娶媳婦兒也是需要的……」
話畢，我慢慢走到趙延卿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許是我冷靜得太快，這後路也來得太過突然。
趙延卿一時有些懵住，他眼中仍舊浮動着愧色，極是怔愣的看着我。
但趙延卿畢竟是趙延卿，很快他便明白過來了。
明白，是因着他過於緊張明兒的舉止，暴露了最真實的情緒，以至於我不再懼怕於他……
他唇線緊抿，定定看着我片刻，嘴角的緩緩牽起一抹苦笑，紅着眼道，「真娘，你到底，還是不肯原諒我，是么？」
「你到底，還是要棄了我……」

第095章、軟硬兼施
凄涼、悲寂……
陽光透過窗欞映襯在他精緻的輪廓上，那冷白色的皮膚，儘管經受過風吹雨打，平添的也不過是一些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