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不回首》[墨然不回首] - 第5章

其實蘇言才剛剛到,不好立刻就走,陳儷語陪着他在展覽內走了一圈,分不清是帶了揶揄的陰陽怪氣,還是真的在感嘆,陳儷語道:「沒想到清高如蘇設,也得來這種應酬。」
蘇言沒有反駁,只淡淡道:「項目合作也是難免,國內外都一樣。」
是的,雖然掛的是書畫展的名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應酬場合,這次展覽展出的作品全部來自於邊海書法繪畫協會,這是個半官方組織,裏面的成員各個都是響噹噹的,非富即貴,有幾位職位還不低,比如書法協會的會長,就是邊海自然資源規劃局本文所有官方機構均做模糊處理,不與實際情況掛鈎,也不謀求該部分的真實和落地,謝謝大家副局長鄢識峰。
老話講在外不稱副,雖然鄢識峰本人今天沒有到場,但是會場內處處都是嗡嗡作響的嘖嘖稱讚,這場展覽是封閉性質,只展不售,來的人基本都是收到協會贈票的人,蘇言的票是鄢識峰派人親自送的,他不好不來。
畢竟邊海美術館的項目鄢局出力頗多,無論是協會會長的身份還是資源局副局長的身份,都在流程上予以了關照。蘇言早在項目建造期就多次參與向上彙報,和鄢局的接觸很多,鄢識峰本人也出席了美術館落成的開幕式,只是相對低調,用的是書法協會會長的身份。
陳儷語是從瞿鷹那裡搞來的票,商政之間有很深的鴻溝,她不敢貿然去接觸,就打算在這種旁敲側擊的地方先了解了解。
來了之後不免感嘆真是深不可測,商場上刀光劍影,推拉決策,她多少看得明白一點,但一旦和官方扯上關係,她實在是雲里霧裡,這一幅幅字畫擺在這裡,怎麼看也就是字畫而已,周圍人卻各個都是高深莫測的表情,研究得津津有味。
陳儷語一頭霧水。
她想問問蘇言,但一想蘇言一個海歸,又清高,他懂個屁,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小聲說:「為什麼我覺得很醜啊,鬼畫符一樣。」
「草書是這樣的。」
「那寫得好嗎?」
「一般。」
「那他們在看什麼!」
「他們在找……」蘇言稍稍彎下身子,紳士且輕柔地低聲解釋說,「他們在找哪一副是鄢局的。」
字畫上的落款並不是真名,而是「志誠居主人」之類的雅號,鄢識峰慣用的幾個落款都沒有在這次的展覽中出現,所以就出現了許多疑神疑鬼的人,挨個辨認,生怕認錯了,馬屁拍在馬腿上,陳儷語悄悄指了指人流聚集最多的一幅,問道:「是那幅嗎?」
蘇言卻搖搖頭。
他引導她往右邊走,在拐角處一個並不起眼的展位處停下,這裡掛着一幅字聯,寫得是「問渠那得清如許」,落款是「川主樂川」。
「是這幅?」
「嗯。」
「你怎麼看出來的?!」
「細節。」蘇言道,「一個人的用筆習慣是很難改的。」
「什麼啊……」陳儷語臉快貼在玻璃上,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哪有細節!」
蘇言不再解釋,陳儷語罵他故作高深。
不過,陳儷語忽然覺得,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這幅字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好像越看,就越覺得見過似的。
在哪裡見過呢?
陳墨然想了想,決定還是從上一次分手開始講解和梳理,儘可能的好好談談,她的語氣是輕柔的,態度卻是堅決的,林樂然並不覺得這樣的陳墨然陌生和令人意外,但這一面的確不是他所熟悉的一面——或者說,一直以來,他在刻意的避免見到她這一面,因此無論是表白還是後來分手,他都在用一種避重就輕的態度矇混過關。
也許就是靠這樣的態度,才讓他們之間曖昧的身體關係保持了這麼長時間,畢竟有的時候,嚴肅,就意味着決斷。
可逃避不是永恆的辦法,如果他想讓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就必須有明晰的定義,所以林樂然問出了那個關鍵問題,而陳墨然也果然用認真來表示了對他的尊重。
「我和你分手,是因為我不想害了你。」陳墨然輕輕地、慢慢地說,「樂樂,你不是喜歡我才想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依賴我。」
林樂然心思顫動,但是卻垂下眼睛:「那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喜歡是出於歡喜,依賴卻出於恐懼,我不能縱容你依賴我,套上一個愛情的殼子,用你自己討好我,生活和時間都是會向前的,你哪裡都不想去,可我不會一直被你捆在原地。」陳墨然耐心地說,「樂然,到時候你怎麼辦?」
「我們不能到了那個時候再分手,到了那個時候就太遲了,你怎麼辦?」
等到互相嵌合進生命,再進行切割,那就太殘忍了,他現在看起來只是一根柔軟的藤,可如果靠得太近,就會變成纏死的蛇,偏偏她不是紮根的樹,沒有負擔他的能力。她背負不起兩個人的生命重量,所以不能因為一時的柔情蜜意、不能因為眼下的快樂和契合就不自量力,她不能害了他。
「我為了你辭職,結果你不要我。」林樂然傷心地說,看起來他並不是很接受她的解釋和說法,眼眸中蓄滿了很多難過,陳墨然差點要被滿池的難過泡軟了,但定了定神,還是說,「我從來不希望你為了我辭職,或者為了我的要求而脫離之前那種生活,樂樂,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給生活帶來什麼改變,我都希望你是為了自己。」
越說下去,就越堅定,她靜靜地看着他,林樂然側過視線。
「我沒有自己。」
他這話說得很平靜,不是為了惹人可憐,好像他的空洞是一件顯而易見的客觀事實似的,陳墨然不能再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是伸手向前,抓住了他的手。
「你一定會找到的。」
她說這話是出於誠懇的自我經歷,當初蘇言離開給她帶來的最大不安並不來源於愛情,而是一個自我尚且模糊的人失去了老師、目標和規劃,但她最終建立起完整完善的自我,雖然艱難,但是做到了,這其中還有很多來自於林樂然的幫助。
這似乎是個溫情時刻,但兩個人都沒感受到什麼溫情,林樂然緩緩地把視線轉了過來,很安靜又很平淡地說:「不會。」
忽然間,陳墨然有一種很飄然的感覺,這種感覺接近於恐慌,但又不完全是,帶着一些對未知的迷茫,她看着眼前漂亮的男人,發覺他的空洞是如此輕盈,薄得像一片葉子。林樂然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對他的了解也太少,更棘手的是,她好像也找不到什麼能夠真正了解他的渠道。
言語可以構築出完整的表象,即使林樂然說得足夠多,即使他說得全部都是真的,那些抓手也不足以構成細而韌的風箏線,不夠讓她覺得她能夠牽住他,林樂然不是被細線縛住的風箏,林樂然是那種更加虛無縹緲一些的東西。
比如風。
他是抓不住的海岸風。
風是沒有自我的,甚至沒有形狀,他想降落下來,卻遭到了拒絕。
陳墨然突然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一瞬間的懷疑——也許她太過於直接,也太過於理性和殘忍了,她把另一隻手也伸了出去,拉住他的胳膊,雖然他一動不動,哪裡也沒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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