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辭死了。
死在滿是硝煙的戰場上，死於楚國與羌國的最後一戰。
遠處傳來將士們撕心裂肺的呼喊：「將軍，沐將軍，我們勝了……」
楚國大捷，黎明將現。
沐雲辭躺在死人堆里，心臟被利箭洞穿，鼻尖儘是血腥氣瀰漫。
她傾盡全力保全了沐家的世代忠魂之名。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她看着落下來的雪花，腦海里驟然閃過秦九霄的臉。
你自由了，秦九霄。
一滴清淚划過頰邊，沐雲辭的世界陷入無邊黑暗。
她以為自己會去陰曹地府，但再次清醒，沐雲辭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永安王府。
她站在王府熟悉的迴廊下，看着院中梨花樹下身着雪白錦袍的男子，不敢置信。
那樣英俊鋒利的眉眼，那樣熟悉的冷淡神情。
震驚之下，她訥訥喚了一聲：「秦九霄……」
但無人回應。
這時，秦九霄的貼身侍衛盧風步履匆匆地從外面走來，卻對沐雲辭視而不見。
沐雲辭伸手一攔，盧風卻徑直穿過她的掌心走過去。
她怔愣着抬起自己的手。
這算什麼？陰魂不散嗎？
盧風臉上帶着止不住的笑意：「王爺，邊疆傳來捷報，沐家軍連勝，只待最後一戰奪回雲鷲城就可班師回朝！」
聞言，沐雲辭倏然回神。
最後一戰已經結束，雲鷲城到楚國都城就算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半月才能抵達。
看來，秦九霄還不知道她已經死了。
沐雲辭看着那張幾乎刻進她骨血的冷峻臉龐，心中滿是苦澀酸楚，嘴邊卻泛出自嘲笑意。
「秦九霄，你若知曉我死了，一定會很開心。」
畢竟，是因為她的存在，秦九霄才娶不了蘇清荷。
三年前，她的哥哥，楚國戰神沐靖用赫赫戰功和一雙殘廢的腿向皇上求來了她和秦九霄的婚約。
皇上賜婚，就算貴為王爺亦無法拒絕，為此，秦九霄恨透了她。
想到哥哥沐靖，沐雲辭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只是剛走出院落，一道白光閃過，沐雲辭竟再次回到秦九霄身邊！
不死心的嘗試多次後，沐雲辭終於發現，她沒辦法離開秦九霄身邊三丈之內。
站在秦九霄三步之外，沐雲辭苦笑出聲：「秦九霄，活着你逃不過我，死了也是如此，也算委屈你了……」
那邊，盧風又道：「王妃上鎮國寺為沐家軍祈福已經三月未歸，王爺您真不去接她么？」
沐雲辭聞言一怔。
三月前楚羌兩國再次開戰，楚國節節敗退，唯有與羌國世代作戰的沐家軍能克敵。
沐靖不良於行，沐雲辭代兄出征卻因永安王妃的身份不便大張旗鼓，便假稱去鎮國寺祈福。
故此除了皇上和兄長，無人知她已隨軍出征，包括她的丈夫秦九霄。
此刻，她清晰地看到秦九霄眼中寒意凌然：「她要是誠心祈福，不若一世長伴青燈佛前，少來我面前礙眼。」
沐雲辭黑白分明的眼中先是出現一絲茫然，隨即漾起一個悲涼的笑：「你放心，再也不會礙眼了。」
盧風低頭掩去對王妃的憐憫，輕聲回道：「按照您的吩咐，東西已經準備好了，請您過目。」
秦九霄一甩衣袍往外走去。
沐雲辭跟在他身後，推開院門那一刻，她完全愣在原地。
只見各種各種珍稀的珠寶奇珍隨眼可見地擺了滿地，陣仗驚人！
而秦九霄的話更是如雷般劈在她心上：「本王明日就親自去蘇家下聘，我要以正妃之禮，迎娶清荷！」

沐雲辭心頭疼痛難忍。
秦九霄，你就這般迫不及待嗎？
她看着查看聘禮的男人，驀地想起當初秦九霄迎娶自己時，甚至都沒有到沐家迎親……
沐雲辭唇邊溢出一個苦澀又嘲諷的笑。
翌日，盛京城內最繁華的朱雀街。
秦九霄領了人馬浩浩湯湯前往蘇家下聘，走到半路卻被一眉眼英氣的女子攔住。
——正是沐雲辭的手帕交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夏英。
夏英面容冰冷，聲音十分憤怒：「秦九霄，你不能這樣對阿顏？」
秦九霄冷眼睨她，不耐道：「沐雲辭讓你來的？身在佛門凈地還一心二用關注着我，本王真是好生榮幸。」
夏英沉默一會，反駁道：「雲辭一心祈福閉門不見我，還不知曉此事。」
「不知曉？」秦九霄冷笑，「沐雲辭這麼會演，不入梨園戲台真是可惜。」
夏英霎時白了臉：「你怎麼可將阿顏和伶人作比？」
身後，一抹無人可見的幽魂嘆息一聲。
她只怕自己在秦九霄心裏甚至比不上伶人。
夏英仍不甘心好友遭受這樣的屈辱，咬唇道：「沐家為我朝鞠躬盡瘁，世代忠魂，你這樣對阿顏……」
話未說完，秦九霄冷冷打斷：「可笑，真正的忠魂應該刻在碑上，沐雲辭要拿沐家在我面前做大旗，就等她的名字也刻在碑上再說吧！」
沐雲辭望着秦九霄冷漠而譏誚的神情，巨大的不可言說的悲哀縈繞全身。
夏英亦不可置信的看向秦九霄。
秦九霄不想再理會夏英，一拉韁繩欲走。
夏英咬牙擋在馬前：「不行！你若今日敢去蘇家下聘，我便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狀，看你待如何？！」
夏英父親亦是朝中重臣，又是家中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自是有幾分氣性。
一旁看着的沐雲辭心中一暖，低喃道：「英英。」
秦九霄眼眸黑沉地盯着夏英，卻是勾唇笑了。
「你只管去。」
話落，他倏地一揚馬鞭抽在馬身上！
駿馬一揚馬蹄就朝前衝去，竟是毫不顧忌夏英，就要從她身上撞過去！
「英英！」沐雲辭頓時亡魂大冒。
千鈞一髮之際，夏英被侍衛扯到一旁。
帶着聘禮的車隊一路從她身邊駛過。
跟在秦九霄身後的盧風憂心忡忡道：「王爺，真要鬧到如此地步？」
秦九霄不知在想些什麼，沉默許久，他寒聲道：「你將聘禮送去，我去趟鎮國寺。」
盧風驚喜出聲：「王爺，您要去迎王妃……」
秦九霄蹙眉打斷他：「本王去拜佛散散晦氣，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再聽見有關沐雲辭的任何事！」
鎮國寺。
秦九霄抬步邁入大殿。
而沐雲辭卻站在殿門口，陽光穿透她的身體，沒在地上留下任何影子。
她聽着陣陣莊嚴梵音，靜靜看着端坐蓮台的佛像，神情茫然。
佛祖，人死後不該一了百了么？為何讓我這一縷孤魂留在這世上？
待上完香，秦九霄不知為何卻沒有離開。
本在一旁閉眼打坐的住持，緩緩睜眼問道：「王爺，可是在等什麼人？」
沐雲辭也回神看過去，心口莫名揪緊。
秦九霄愣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弧度。
笑話！
他沉聲道：「請住持轉告沐雲辭，十五日後記得準時來參加我的婚禮！」
那一絲悸動瞬間消散，沐雲辭只覺渾身越發寒冷起來。
秦九霄說完話便要走，但轉身的瞬間，眼眸卻猛然定住！
只見門口，沐雲辭竟穿着戎裝站在那裡？

第3章

秦九霄再一晃眼，那位置卻是空空蕩蕩。
他眉頭一皺，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佛像，旋即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兩人擦肩而過那一瞬，沐雲辭卻瞥見住持那雙澄澈通達的眼眸看向了自己。
她一怔，就見面容慈悲的住持雙手合十，輕輕嘆息道：「塵歸塵，土歸土，施主莫再牽掛，早登極樂。」
沐雲辭心口猛然一顫，就要上前：「大師，您看得見我？」
但不等住持回答，沐雲辭眼前白光一閃，再次回到秦九霄身邊。
住持定定看着一人一魂離去的方向，低聲念佛。
「阿彌陀佛，皆是痴人！」
第二日，秦九霄才親自去了蘇府。
蘇清荷人如其名，一聲清新淡雅的素綠衣衫。
沐雲辭就看着她露出自己從來做不到的神情，委委屈屈道：「王爺，為何昨日你沒有親自前來？」
秦九霄溫聲安撫：「臨時有急事，待半月後我們成了親我日日陪着你。」
蘇清荷又展顏一笑：「南山的桃花開了，你陪我去看吧！」
兩人挨得很近，親密姿態是沐雲辭永遠無法靠近的距離。
不，曾靠近過一次。
——她跟秦九霄成婚那日。
那天蘇清荷留書出走，秦九霄走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