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邊總進林了。」
「注意安全。」胡家磊囑咐。
胡家磊看着秦書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他心裏再一次泛起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來。
一進林，秦書就感覺天光一暗，四周一下子都變得陰沉沉的，一股潮濕的熱氣轟的一聲撲面而來，將整個人籠罩其中，這裡明顯比他們剛才一路穿過的樹林要悶熱難耐得多。
防護頭套和手套將兩人暴露在外面的肌膚全部保護了起來，對付那些細小卻無處不在的飛蚊、毒蟲很有效。
秦書環視四周，大樹下長滿了苔蘚，前天下過雨，地面泥濘濕滑，她杵穩了登山杖，一步一步踩實了往前走。
一腳下去，淤泥沒過鞋面，秦書費力將腳**，沒走幾步，兩隻鞋的鞋底帶了兩坨重重的淤泥。
秦書費力抬腳前行，邊走邊問顧默，「邊總，我們先選定基準樹木吧，用它作起始點來確定樣地區域吧。」
「好。」顧默一邊走，一邊拿着登山杖敲打四周。
蚊蟲在眼前結成片的竄來飛去，嗡嗡直響，吵得人煩躁。
秦書沉住氣，仰頭望向高大的樹木，確認樹種。
灰褐色的樹皮，樹榦基部膨大，胸徑看起來超過2米，秦書估計樹高超過30米，「這是水杉樹。」
她說著，從這棵水杉樹往後看去，在密林中目力所及是一片水杉。
秦書展開手裡的17號林班林相圖，仔細辨認，指給顧默看，「根據圖上來看，從這片水杉再往前走，就是構樹林，」她看着圖上的比例標尺，計算着距離，「往右邊走，有速生楊樹，前面東北角，剛好還有桉樹林交界。」
顧默低頭仔細看，「這片樣地50乘80米的面積，正好處在幾個樹種的交界處，」他沉思了片刻，再說道，「不同樹種的高度和胸徑都不一樣，這樣確實更能檢驗出智能採集系統的精度。」
「是。」秦書收了林相圖，拍了拍她身旁那棵水杉，「就它做基準樹木，我們從這裡開始圈出樣地面積。」
秦書從塞得滿滿的小挎包里掏出信號彈，她戴着有些厚實的防護手套，手指靈活度降低，有些費力，試了好幾次都沒掏出來。
她正要取手套，顧默卻先一步取下手套，拿過她挎包，從裏面掏出遞給她。
秦書接過後，顧默拍去趁勢趴在手背上的幾隻蚊子，帶上防護手套。
但已經被蚊子叮咬了，手背上快速的鼓起紅疙瘩，鑽心的麻癢感襲來，讓他難以忍受，顧默微微蹙了下眉頭，隨即抬起頭來，看着秦書將信號彈朝空中發射出去，紅色的煙霧穿過樹冠直衝上天。
此時，林外的胡家磊接收到信號，飛快設定好了無人機飛行區域和參數。
沒一會兒，空地上，滿載攝像頭和無線傳輸器的無人機升空，朝着密林飛去。
秦書看了眼顧默，關切問他，「邊總，剛才被蚊子咬了？」
她以前做林場資源評估時，在林子里被毒蚊子咬過，癢得人撓心撓肺，覺都睡不好，過了幾天才好。
「還好。」顧默說。
秦書有些不好意思，「我挎包里塞的東西太多了。邊總，你千萬不要再取下防護手套了。」
她將手裡的指南針試探性的遞給顧默，顧默鬆開掐住手背的手，強忍難耐的麻癢，將指南針接了過去。
秦書說，「邊總，你來確定方位，保證我們直線朝前走。」
她取下鼓鼓囊囊的背包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大圈盤得整整齊齊，帶有距離標識的細細的繩子，將一端綁在基準樹木上，她拿着繩子示意顧默一起往前走。
測距繩上每隔一米就有紅色的標記，秦書踩着淤泥，深一腳淺一腳，量夠50米說了聲「停」，她將細繩牢牢綁在一棵構樹上，再和顧默一起向右轉90度，然後朝前走。
林子密得不透風，越往裏面走，潮濕的空氣越是將熱氣都裹挾在裏面，秦書整個人像是被丟進了蒸籠一般，她後背上的衣服全部浸着汗，濕噠噠的黏在身上，面對攻擊力超強的蚊蟲，她根本不敢脫去登山服外套，棉質的T恤可擋不住林子里蚊蟲的攻擊。
秦書額頭上的汗水滑落滴進眼裡，鹽分刺激得眼睛生疼，她戴着頭套沒法擦，只能使勁眨眼。
她向顧默看去，他線條清晰硬朗的側臉隱在頭套下，看不真切。
顧默雖然沒吭聲，但秦書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一定她一樣，濕熱難耐、蚊蟲、各種足以讓人尖叫的軟體蟲、老鼠、散發惡臭的淤泥，每一樣都讓人無法淡定。
「我們圍着走上一圈。」
顧默將指南針端得穩穩的，聲音溫和淡然，一點都聽不出他此刻置身於這樣糟糕的環境。
時間過去了半小時，兩人終於用測距繩將樣地範圍整個圈起來，等到他們重新回到基準樹木前，兩人褲腿上甩滿了淤泥，鞋子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秦書靠在樹榦上喘了一口氣，將反光標籤和計數器分給顧默一套。
「邊總，你看這裡，」秦書指着計數器上左邊的一排鍵盤，「這裡的每個數字代表不同的樹種。」
顧默看了一眼，很快搞懂，「比如我們面前的水杉，用數字鍵1來代表的話，我每數過一棵，就按一下，我按了多少下，就有多少棵水杉樹。」
「對，反光標籤貼在九點鐘方向的目視高度，這樣一排一排數過去，哪棵樹數了，哪棵樹沒數，一眼就能看到。」
「好，我們一人數一排。」
「密林里天光消失得很早，我們要趕在天黑之前儘快數完。」秦書說著，「啪」一下在基準樹木上貼上了一張反光標籤，同時按動了手裡的計數器。
顧默和她分頭行動，他留意着秦書那邊傳來的一切動靜。
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有貼標籤的啪啪聲和計數器嗒嗒的聲音在林中迴響。
林子里濕氣越來越重，已過了中午時分，時不時還有露水從枝葉上緩緩滴落。
秦書貼標籤的動作大了些，驚得一隻鳥撲棱着翅膀飛走，拂動樹葉，撲簌簌掉下幾滴露珠砸在她頭上。
有露水透過防護頭套，滑進秦書脖頸，沁骨的冰涼引得她一個激靈，動作也暫停了下來。
另一邊，顧默聽着這邊的異常動靜，停下來，叫她，「秦書？」
「唉。」秦書拖長尾音回答，又往樹上貼了張標籤，啪嗒一下按動計數器。
聽到秦書的回應，顧默提起的心才放下來，繼續往前走。
兩人在林間往返穿梭了十來趟，數了一半，有些累，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兩人都還沒吃飯，肚子早就餓了。
秦書不僅餓了，還有些口渴，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想着背包里的礦泉水和乾糧嘆了口氣。在這樣的密林里，取下頭套吃喝，被蚊子叮了，頂多難受幾天，要是被蜱蟲、胡峰什麼的叮了，那就危險了。
地上滿是苔蘚和落葉腐化後形成的淤泥，沒法坐，她停下來準備找棵樹榦靠一下歇口氣，她喊顧默，「邊總，要休息一下嗎？」
話剛說完，秦書就覺得不對，她腳下像是踩到了什麼硬東西，堅硬的觸感從她厚實的登山鞋底傳來。
秦書直覺這不是踩到了什麼石頭，在這林子里走了這麼久，到處都是癱軟的淤泥，她立馬反應過來，不禁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這是林場勘察時最怕遇到的危險之一——捕獸夾！
這是個環狀捕獸夾，秦書腳底踩在環狀的鐵齒上，卡住夾子的機關也被她踩在腳下，所以捕獸夾沒有彈起咬合在一起。
還算她運氣好。
但是，這也只是暫時。
只要她稍微移動，靈敏的機關受到的重力一變化，卡住夾子的卡扣就會被打開，咬合力驚人的鐵尖齒瞬間就會反彈合攏，沿着她腳踝整個嵌入她腿骨里，將她骨頭夾出幾個齒狀窟窿。
汗水大顆大顆的從額頭上湧出，秦書心臟怦怦直跳，她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復自己情緒，站得穩穩的，一動不動，盡量將聲音放平，「顧默——」
「嗯？」顧默的聲音帶着詢問。
「你小心腳下，這一片可能有捕獸夾。」
沉默了幾秒，顧默的聲音傳來，「你踩中了？」
「嗯。」
秦書聽到登山杖探在地面的聲音，伴着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從她身旁傳來。
「注意腳下！」秦書喊道，要是顧默再踩中捕獸夾，他們今天就只能困在這片林子里了。
顧默幾步就到了秦書跟前。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剝去捕獸夾面上的樹葉和泥土，仔細觀察。一個直徑約20公分的生鐵獸夾正在秦書腳底下，隨時會收攏！
秦書腳底傳來陣陣麻痹的感覺，人往往因為高度緊張，且腿部姿勢又不能活動，腳很容易麻。
「穩住，別動。」
顧默站起身來，將自己的登山杖給了秦書，讓她能夠借力，從而更好的保持住她踩在捕獸夾上的重力無變化。
「這個夾子已經生鏽了，應該是被遺留在這裡有些年頭了。」
顧默一邊說話，一邊從肩上卸下背包，取出了一把二十多厘米長，套着刀套的砍刀，他本意是用來防身，萬一遇到野獸被攻擊時好脫身。
時間一分一秒的划過，密不透風的林子處處都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熱氣。
秦書的心臟像是要停止跳動了一般，她看顧默脫去手套，就着砍刀套子，使勁摁住夾子兩邊。
他周身密密麻麻的蚊蟲一股腦轟了上去，爬在顧默手背上。
「慢一點，一點點抬腳，別急。」顧默低頭沉聲說，「抬開之後，直接撲到安全區域。」
秦書屏息靜氣，慢慢試着把腳抬起來，抬高一點，腳底下的捕獸夾紋絲不動，秦書重重喘出一口氣，停了一小會兒，她再次憋住呼吸，又再抬高一點……
顧默使勁摁住砍刀，手背上青筋暴起。
秦書極慢極緩試着讓腳離開捕獸夾，她覺得過去了幾分鐘，也或者是半個小時，她已經分不清時間的快慢。
終於，秦書整隻腳都抬離了那隻銹跡斑斑的捕獸夾機關，就在抬起的一瞬間，她整個人朝一旁飛撲了出去，她來不及回頭看顧默，就喊道，「顧默！」
只聽「咔嗒」一聲，卡住夾子的卡扣彈開，顧默死死摁住捕獸夾，夾子彈簧的合力驚人，顧默靠着長年在健身房練出來的臂力硬撐住，但也撐不了幾秒。
他沒有抬頭，餘光瞄着秦書的動作，判定她已經安全，在秦書喊出聲的同時，立馬鬆手，就勢往旁邊一滾。
夾子從地上蹦起的瞬間飛速咬合在一起，直蹦起兩尺多高，又啪的一聲掉在兩人間的地面上。
秦書想，如果她當時以為只是踩到石頭便繼續往前走，現在恐怕已經是半個殘疾人了，今天不只是完不成任務，還會拖垮顧默……
想到這裡，秦書哆嗦了一下，驚魂未定的看向被淤泥染了一身的顧默。

第68章隱秘的悸動（1）
顧默身上沾滿淤泥，朝秦書走去，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蹲下細細打量她腳踝。
「有沒有受傷？」他問她。
秦書喘着粗氣，發愣了好一陣，才想起將差點被捕獸夾夾斷的那隻腳活動下。
她轉動腳腕，「沒有。」
她還沒從剛才的險情中完全恢復過來，整個人還有些恍惚。
顧默審視着她的動作，確定無恙，他站了起來。
而此時，另一隻腳的腳踝處傳來陣陣吃痛，秦書心裏涼了一下，她忍着沒吭聲。
她反應過來，剛才撲出去的時候，不小心崴了另一隻腳。
秦書現在已經鎮定下來，她不打算告訴顧默她受傷了，這個時候她要是不能繼續作業，今天他們就做不完調查了。
秦書不動聲色的將重心壓在受傷的腳上試了試，估計撐着做完調查問題不大。
她看着顧默手背上密密麻麻一片紅斑，她知道那種麻癢有多難忍耐，何況還是那樣大一片。
顧默眼眸沉沉，凝着眉打量秦書，再次問她，「確定沒有受傷？」
秦書收回目光，緊忙搖了搖頭。
她想謝謝顧默救了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此刻的心情，最終，她只啞聲說，「我真的沒事。」
顧默點頭回應她，「是休息一下，還是繼續？」
「繼續。」秦書回答。
「好。」顧默應了，人卻沒動。
秦書往前一步，給速生楊樹貼上標籤，一腳邁出去踩在地面上時，她疼得呲了下嘴。
秦書很快調整表情，回過頭時，發現顧默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他拿過秦書的登山杖，示範給她看，「這樣去探地面，沒有問題再往前走。」
他將登山杖重又放回到秦書手上，「明白了嗎？」
秦書不是不會使用登山杖，也不是對林子里可能發生的意外預料不足，而是人在野外時，無人知曉會發生什麼，就好像不管人類藉助科技的力量將自己武裝得多強大，在懸崖斷壁、荒漠戈灘、雪崩、泥石流面前始終顯得不堪一擊。
秦書明白，在面對蒼茫的大自然時，必須始終保持足夠的警惕。
除去捕獸夾這個事情，他們還有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
她嚴肅點了點頭。
顧默轉身朝一旁走去。
經過剛才的驚心動魄，密林里恢復了安靜，只有兩人貼標籤和按動計數器的聲音伴着腳步聲，輕輕回蕩。
雖然她看不見顧默，但聽着他傳來的作業聲音，秦書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