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首銅爐里燒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見春寒。
容娘子頗為話嘮的拉着姜予眠與她說話，或是笑容安撫人心，也或許是容祁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長榻上坐下，未曾試圖靠近。
等容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葯後，姜予眠小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舊蒼白，青絲垂落在身後，卷翹的眼睫撲扇着時，微微紅腫的眼睛裏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剛醒來時無措。
等容娘子退出去後，屋中只剩她和容祁二人。
姜予眠小心翼翼地抬眸。
對面的人一身玄色錦衣，墨簪挽發肆意，褪了初見時的冷戾，神色疏懶地斜靠在榻邊。
明明是個被人唾罵的奸佞閹黨，手段狠厲無人不懼，可他身上卻沒有半點宮中那些內侍身上的陰柔之氣，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澗，渾身上下藏着一種難以捉摸的凜然貴氣。
或是察覺到她在看他，他劍眸輕抬。
姜予眠連忙一縮，垂眼低頭抓着被角。
「容娘子的話忘了，手不想要了？」
見她下意識縮手，容祁似輕嘆了聲，「怕什麼？」
見女孩兒不出聲，他說，
「䧿山上你出現的太過巧合，我近來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時會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說不清楚緣由，我只將你當成了那些人派來的刺客，才會險些殺你。」
「如今查清，自不會傷你。」
他聲音依舊淡淡，可與山上動輒要人性命不同。
姜予眠雖然還是怕他，也記得自己昏過去前罵了這人，她抬頭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離開了嗎？」
「你想走？」容祁看着她。
予眠吶吶：「我一夜未回，府中會擔憂……」
「姜家並沒人去過靈雲寺找你，至今也無人知道你險些喪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緊，予眠臉上一白。
「你跟姜瑾修一起去靈雲寺，他卻將你一個人留在那林子里，與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謝寅，有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陸執年，可他們都只記得那個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們昨日回城之後，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寶樓買了首飾逗她開心，後來還去游湖泛舟，沒有一個人記得你在城外一夜未歸。」
容祁不是願意將腐肉留在體內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兒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湊巧路過，你早已經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長明知山中危險，可回城到今日都沒出城找過你，就連姜鴻和姜老夫人也毫無察覺，你那個婢女倒是想要來找你，卻被姜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為由打了幾板子。」
「你確定你要就這麼回去？」
容祁的話如同刀子，刺得姜予眠慘白着臉難受地喘不過氣來。
姜姝蘭入府之後，她處處不如意，每有爭執時她總會因為姜姝蘭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親冥誕，她特意跟阿兄他們一起去靈雲寺上香。
原是約了謝寅和陸執年一起外出散心，順道緩和跟阿兄之間的關係，可她沒想到阿兄居然會帶上了姜姝蘭。
她本就極為厭惡姜姝蘭這個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親近，一路看見謝寅和陸執年也處處關照她，甚至為了那個外室女忽略她時，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氣。
等上山之後姜姝蘭「不小心」打翻了她母親的長明燈，將她母親的福祉毀了一地。
她所有怒氣就都爆發出來，氣急之下給了她一巴掌，姜姝蘭就哭着跑了出去。
姜瑾修滿眼焦急騎馬在林子里將人追回來，表哥謝寅和陸執年也拖着她過去讓她跟姜姝蘭道歉。
姜予眠自然是不肯。
她又沒錯，她憑什麼跟姜姝蘭道歉？
姜予眠口不擇言罵了姜姝蘭幾句，姜姝蘭就哭哭啼啼說要回安州。
姜瑾修當時便大怒斥責她毫無教養，沒有女子謙順之德，說她欺辱身世可憐的姜姝蘭，毫無半點容人之量。
她賭氣與他吵了起來，他就叫她滾回靈雲寺去自省，而本該護着她的謝寅和陸執年也皺着眉頭說她太不懂事。
他們幾人只顧着去追哭的梨花帶雨的姜姝蘭，將她一個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後馬兒受傷摔下了陡坡。
她沒有這一世的運氣遇到了容祁被人救了上來，而是摔下去滾進了深不見底的雪窩，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過路的農戶發現。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時，瘸了腿，毀了臉，身子骨也被徹底凍毀了。
姜予眠呼吸時都帶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說，姜姝蘭不是庶女，她只是個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後她滿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傷氣得發狂。
姜瑾修他們剛開始還心懷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說對不起她，姜老夫人和姜鴻也重重罰了他們，說會將姜姝蘭送走。
可後來姨母出事，姜家對她的態度就變了。
他們開始勸她放下過去，勸她憐惜姜姝蘭凄苦，他們心疼姜姝蘭替她取血求葯的大義，喜愛她輕言細語的溫柔，而因毀容斷腿困在後宅，又失了至親姨母性情大變的她，就成了人人厭惡的存在。
最初的爭執，次次摔門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憤就成了他們眼裡的「不懂事」，後來她看明白了姜家涼薄，只想要遠離他們，可他們卻一個一個的來指責她，說她出現在外面會連累了姜姝蘭的名聲，讓姜家遭人恥笑。
他們斷了她跟外間的聯繫，取走了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將她關在廢棄的院子里不見天日。
她臉上起滿膿瘡，苟延殘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外間姜鴻高升，姜瑾修名冠京城，姜姝蘭更拿着她母親留給她的東西成為人人稱羨的才女，連陸執年都為她悔婚對她傾心。
姜予眠滿腔怨恨無處發泄：「她說她是我父親年輕時在外的風流債，是我爹養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們說此事傳揚出去會讓姜家名聲有瑕，我阿娘也會被人嘲笑，所以才對外說姜姝蘭是我母親身邊良奴所生的庶女。」
容祁眉心皺了起來：「他們說，你就答應了？」
「所以我蠢。」姜予眠紅着眼。
容祁被她這話說的一堵，見小姑娘垂着腦袋露出個發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