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成思》[入骨成思] - 第4章

一個倒栽蔥,我在水裡翻個跟頭,扒着船沿,抹了把臉上的水,又將覆面的濕頭髮往後抹。
「對不起啊,葉大人,小子不知你不會水,差點犯了大錯。小子在此道歉,回去會讓母親請御醫到您府上看顧。您怎麼責罰我都行,我的錯,我擔著。」
葉傾渾身濕漉漉的,白衣緊貼着身體,十分狼狽,臉色明明蒼白,雙頰卻不自然地微紅,唇抿得緊緊的,眼睛冷漠又幽深,暗涌波濤。
我覺得他這副模樣有點……怪。
哪裡怪,說不上來。
我也不討人嫌了。
退到船尾,想幫着推船好讓人趕緊上岸,葉傾雙臂一展,運功飛走了。
甩了我一臉的水。
水珠子打在臉上,生疼。
我和船上的葉闌相視無言。
顧不得趙鈺李靜松一邊罵我,一邊讓不知情的葉闌守口如瓶,我快馬趕回府上,讓我娘去請御醫。
我娘走後,我爹望着我唉聲嘆氣:「唉,看來人家葉大人說得對啊,唉,這可怎麼辦啊,兒子,你可要好好讀書啊,讀書改變命運······」
我:「······」
13.
約着城郊獵兔子,遇上了河邊賦詩賞景的楊文旭一行。
我確實不大喜歡楊文旭,總吊梢着眼睛,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
和那些世家公子湊一起陰陽怪氣地嘲笑我一身匪氣,說我爹癩蛤蟆吃天鵝肉。
還說我大字不識幾個就會打架滋事,葉大人都被我損了嘉譽。
說一群紈絝子弟和莽夫,不聊詩詞歌賦,全是女人酒肉,實在粗俗不堪。
吟打油詩、作丑畫來諷刺我。
我不想起爭端,不想我娘和他爹有什麼交集,不想欺負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秀才。
但這次過分了,說我帶的隨從缺胳膊瘸腿,丟人現眼。
這我忍不了。
我抱着手走到為首的楊文旭面前。
他們幾個迅速靠攏並大聲斥責。
「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嗎?」
「莽夫果然是莽夫。」
「真不愧是土匪的兒子,除了會打人,還會什麼?」
我站定,譏誚地問他:「楊公子之所以能在京城舞文弄墨,可有想過是誰的功勞?」
「你在此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會吟幾首酸詩,嘲笑我等是莽夫,可有想過,你十歲在學堂之乎者也,邊陲上十歲的孩子在沙場血戰敵軍?」
他們睜大眼,明顯不信。
「開、開什麼玩笑,十歲上戰場,你當戰場過家家啊!」
他們不信,甚至大聲嘲笑。
好像笑得越大聲,他們便越有底氣。
小遇他們默默步上前來,冷冷盯着那幾個笑得猖狂的公子哥兒。
上過戰場的血性和殺氣讓他們的笑漸漸消失。
「你們不是笑我老帶些殘缺不全的隨從,簡直丟人現眼嗎?」
我指向小遇:「他今年十五歲,在一場戰役中缺了四個手指和左耳。」
我又指向小虎:「他十七歲,十一歲上戰場,前年為了突襲敵軍糧草,被敵軍砍去一條手臂。」
我又指向小剛:「他十五歲,為掩護同袍,腿傷三刀,斷了骨頭······」
「你瞧,我們明明差不多大,卻天差地別。」
「最悲哀的是,這明明是他們英勇無畏、為國為民的功勛,如今卻是被你們這些一出生就養尊處優的人嘲笑、踐踏的因由。你們,配嗎?」
「呸。」我朝他面上唾了一口,不顧他們難堪的神情,回身走向我的馬:「上馬!」
「是!」
幾人翻身上馬,整齊劃一。
「走,咱不跟他們一群弱雞玩。」
這些人,都是我答應了要給他們一個安身之所的兄弟。我們曾經出生入死,我不允許任何人說他們一句不是。
14.
一回身,看到挺秀如竹、衣袂飄飄的葉傾。
我勾起嘴角,不屑冷笑:「這是葉大人的回禮嗎?」
他抿緊嘴不說話,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泛着冷意。
我冷下臉,敷衍地拱手:「小子受教。」
「駕!」
我大喝一聲,雙腿猛夾馬腹。
馬兒長嘶,揚蹄狂奔,帶起漫天黃沙與葉傾擦身而過。
我真想甩他一馬鞭。
算了,終究是我先過分的。
15.
我和葉傾井水不犯河水了。
旁人倒關心起來了。
葉闌問我:「你是被我哥收拾了?」
「什麼意思?」
他退了兩步,怕被我打似的:「怎麼最近不去招惹我哥了?」
「沒意思。」
都是一類人,我瞧不上楊文旭之流,也瞧不上葉傾。
之前讓他落水的愧疚,也煙消雲散了。
你來我往到現在,誰也不欠誰。
但我確實忍不下這口氣。
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們床上出現的蛇、老鼠、雞、鴨、馬蜂……
直到公主府莫名出現了許多禮物和道歉的書信,他們的床才幹凈。
葉傾就算了。
京城那麼大,想避開一個人,容易得很。
只是沒想到,楊文旭竟然會道歉。
他讓人把我請到茶樓,給小遇道歉,給小虎道歉。
然後給我道歉:「周校尉,是小生無狀。一切其實出於嫉妒,我虛長你兩歲,周校尉卻已掙得軍功。相比起,我們確實無用。」
這一通鄭重其事的道歉,搞得我和小遇小虎渾身不自在,連連說沒事沒事。
「都是為國效力、為國效力,何況你已經是秀才了,高中狀元不是事兒,我娘說犯了錯勇敢道歉的都是好孩子……」
亂七八糟說了一串。
和解之後,玩耍的隊伍龐大了。
我們帶他們上山下河,他們帶我們流觴曲水。
16.
一晃到了冬至。
陪我爹娘去護國寺,我娘為著那齋飯來,我爹那臭棋簍子要和他的和尚朋友一決高下。
我百無聊賴,抓了一個小沙彌讓他帶我在寺里瞎逛。
嘿,就那麼湊巧了不是?
葉傾雙頰酡紅,雙眼迷離,在一處僻靜的院兒里和一個一身勁裝、英姿颯爽的女子纏鬥。
我摸出一個銅板,彈出去射中葉傾的左腰,他身子一歪,失了手被那女子一把抓住衣襟。
葉傾不去瞧那女子,反倒詫異望來。
見到是我,羞憤難堪又怨恨異常。
女子側頭見我,警惕收招一退:「少俠意欲何為?」葉傾踉蹌兩步站穩,大口喘着粗氣,狠狠盯着我不發一言。
我抱着手往院門上一靠:「幫你呢,姑娘,不用謝我。」
「你!」葉傾不可思議。
我指着他,望着那女子齜牙笑道:「要不,我幫你打暈?」
「周雪生!」
葉傾憤怒低吼。
臉也更紅了,不知道是不是氣的。
眼睛幾乎射出寒箭來。
被我攔在身後的小沙彌戳了我的麻筋,擠出來先宣了一聲佛號:「施主,佛門重地,不可作惡。」
女子飛走了。
我戳小沙彌的光頭,「要你多事,我就應該封了你的嘴。」
小沙彌拂開我的手跑到葉傾面前,扶住他:「葉哥哥,你可還好?」
葉傾繃著臉,抿緊嘴,弓着腰讓垂墜的袍子遮住羞恥的部位,努力使自己冷靜自持,但是我依然看出了他的艱難隱忍,好似下一刻就要失去理智。
我笑得惡劣:「葉大人,要不要,幫你送到怡紅樓去?」
葉傾狠狠喘了兩口,目光冰冷,咬牙切齒:「滾!」
「哈哈哈······」
我背着手,大笑離去。
17.
經葉闌的口,才知那女子是什麼鏢局的。
葉傾當初查案救了她妹子,所以她妹子情根深種。聽說她們父親來提親,葉傾拒絕了。
她妹子傷心欲絕,茶不思飯不想的,所以她才想了這麼個辦法。
沒多久,那姑娘寫了信來替她姐姐道歉,還說無顏再見,自己會到江南外祖家去。
葉闌說,這是第三十二個因他哥而傷心遠走的女子。
嚯,葉傾簡直是紅顏禍水!
可是葉傾變得奇怪了。
看我的眼神像看什麼怪物,什麼洪水猛獸,一見我就有要躲的意思。
這可真是稀奇。
我這人就是怪脾氣,你越躲,我越喜歡在你跟前晃悠。
我娘說過我討人嫌。
我爹罵我臉皮厚。
趙鈺原本跟我不對付,就是這樣被我磨好的。
所以我三五不時在葉傾回府路上,齜着大牙弔兒郎當地攔他。
「葉大人,要不要喝杯茶啊?」
「葉大人,芍藥灼灼,送你啊!」
「這青蛙眉清目秀的,給你做個伴?」
「葉大人,你看,這鳥會說話!給你解悶兒啊!」
那鳥撲扇着翅膀,聲音聒噪刺耳:「美人!美人!大美人!」
起先他以為是偶然,還想裝作沒看見,想躲過去,我故意擋他幾回,他便面色不虞,陰鬱又冷淡地看我。
後來,被惹急了紅着眼睛沖我嘶吼:「周雪生!你能不能滾遠點!」
「你別來煩我!白天煩,晚上煩!」
或者:「你招惹我作甚,你總招惹我作甚!」
他滿眼掙扎,神情痛苦糾結,好似已不堪重負。
我覺得這人甚是奇怪。
以前艷若牡丹,灼灼其華,而今整個人像是籠蓋了沉沉烏雲,其中隱隱霹靂閃電,好像傳說故事裏那些妖怪要化作人形前的劫難。
難不成,這人反其道而行之,要變妖怪了?
嘿,有趣!
15.
皇后娘娘生辰不準備大辦,只是家宴熱鬧一下就成。
葉傾也在其列。
他母親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
嘖,冤家路窄。
這家宴不只是吃飯,還是要給適齡男女創造機會。
最矚目的當是葉傾了,話題全繞着他轉。
有人說,是該成婚了,像他那麼大的,有的都當爹了。
葉傾冷着臉,生人勿近的氣場讓一些小姑娘用眼刀子剮我。
喔,我先前聽到她們聚在一起聊天,說都是因為我,溫潤儒雅的葉大人才變得如此冷漠孤寒。
我痛心疾首:「就他那模樣,各位美麗的姑娘不怕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嗎?可不要被一副好看的皮囊蒙蔽了呀!」
姑娘們回首,驚呼一聲紛紛往前疾走兩步離我遠點。
我:「……」
倒不必如此嫌棄。
我撿起地上的絲帕:「這是哪位小姐的?」
一個小姑娘垂着腦袋上前,飛快地抽走絲帕躲到了人後。
我連人都沒看清,只晃眼看到她臉上一抹緋紅。
我不倫不類地拱手:「各位姑娘,有所打擾,告辭。」
回身看見葉傾冷得像冰天雪地里一根冰柱杵在一簇紅梅之後,雙眼寒光湛湛,直直盯着我。
我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這個葉傾,怎麼有點邪門兒?
所以宴上我毫不客氣:「葉大人美若天仙,美則美矣,就怕繡花枕頭一個,中看不中用啊。」
宴上一靜。
皇上對我很是寬容,也不知是不是對我娘過於愧疚,打破寂靜問我:「雪生似乎對葉傾頗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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