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眠秦縝》[沈雨眠秦縝] - 第4章(2)

,沈雨眠正窩在鋮王妃的房中教着沈茹寫字。
秦娘子坐在裡間替鋮王妃把脈,屋中里外隔着一道珠簾,外間擺着的書案側對着窗檯,旁邊還有一道屏扇,裡頭二人既能瞧見外頭情形,也不會因閑談時打攪了外間二人。
沈雨眠手還沒好全不能握筆,只能讓花蕪拿了她以前練筆的帖子讓沈茹臨摹。
沈茹在積雲巷住了兩日,雖然依舊還是瘦得厲害,可臉上多了些血色,她嘴唇不再蒼白,穿着粉裙伏在案上,提筆描字時猶如稚童。
「背挺直。」
雨眠突然輕拍了沈茹一下,見她猛地彈起來下意識挺直背脊,她帶着幾分不同於平常的肅色。
「練字先練心,需穩,需靜,雙腳要平放,肩平背直,目光直視紙上,握筆時不要太緊,腕上虛懸不可借力於桌面,否則寫出來的字不夠活。」
沈茹一點點照着阿姊的要求改變姿勢,像初學的稚童認真極了。
鋮王妃坐在裡間嚼着手裡的酸梅子,一邊隔着珠簾看着外頭沈雨眠教導沈茹的模樣,一邊嗤了聲:「這沈家還真是混賬玩意兒。」
這話沒頭沒尾,可秦娘子卻是聽懂了。
那沈家可不就是混賬。
這京中官宦權貴府邸誰家沒一兩個庶女,就算養的不如嫡女金貴,可是最起碼識字明理是要教的,否則等將來議親嫁人時丟的是府里的顏面。
可是這沈茹倒好,明明是國公府的女娘,卻養的還不如小門戶出來的小娘子識慧,別說是寫字了,連最起碼的啟蒙都未曾有過。
也虧得沈國公府如今倒了,要不然就沈茹這般病怏怏又不通文字的模樣被人瞧了去,沈家上下都得被人戳斷了脊梁骨。
沈茹照着沈雨眠的吩咐臨摹着最簡單的筆畫,寫了一會兒頭上就冒了虛汗。
沈雨眠道:「今天先到這裡吧,你身子還虛,寫太多傷神。」
「我沒事的。」
沈茹握着筆連忙拒絕,她坐得腰背酸疼,可心中卻是溢滿了歡愉,從來沒有人像是阿姊這般耐心教過她,她小小聲地說道:「阿姊,我可以再寫一會兒的。」
「能吃得消嗎?」
「我可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遠比往日鮮活。
沈雨眠只好隨了她:「那就再寫一會兒,要是累了就歇着。」
沈茹連忙點頭:「好!」
見小姑娘又開始伏案勤耕,沈雨眠這才起身小聲起身朝着裡間走去,鋮王妃見她進來便忍不住笑道:「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有幾分為人師的本事,教起人來似模似樣。」
沈雨眠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裡是有什麼為人師的本事,不過是學的多了,便多會了一些。
外祖父在時她便時常會在榮家留宿,那時候老爺子雖然寵她,可於學業之上卻對她要求極為嚴格,後來外祖父走後,為著能討好陸執年,能成為陸老夫人口中配得上陸家主母身份的女娘,她拚命地學着陸執年喜歡的一切。
琴棋書畫雖算不得樣樣精通,卻也皆是能拿得出手,煮茶調香都有涉獵,加之外祖父教給她的和留下來那些被她翻閱的書籍。
雖於後宅之事人心算計上一竅不通,這些東西她卻不輸任何人。
秦娘子見在旁笑着道:「沈小娘子往後若是閑了,倒是可以開個學堂教書育人。」
沈雨眠聞言一愣:「開學堂?」
「對呀,這辦學堂的事兒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做的,小女娘天生明智的也比比皆是。」
秦娘子像是隨口感慨似地說道:「我這些年四處遊走也曾收過幾個徒弟,更曾見過天賦出眾聰慧至極的女娘,只可惜受限於出身家世未曾開蒙習字,就算想要學醫也是困難重重。」
「其實很多地方都有女院,可入院者所學大多都是女子閨訓,女誡教條,若是能有間學堂能夠為女子啟蒙教她們識字明理,讓她們能與男兒一樣有同等的機會謀生,說不得過些年如我這般的女醫也會如雨後春筍比比皆是,又怎會像是現在這般,外人提起我時都覺得是個稀罕物。」
權貴女眷從來不少,一些身份尊貴的女子私密也不願被男子知曉,所以每一次秦娘子入京時都是搶手的香餑餑,連軸轉也未必看得過來。
她曾想過要收一些女徒,可學醫至少得要識字才能看方,尋常人家的女娘根本就沒有開蒙的機會,一些識字的高門貴女又覺得行醫是低賤行當不肯沾染,以至於她這些年從無藏私之心,卻一直都沒收到合意的徒弟,那些與她學醫的人中,女娘在其中連小半成都不足。
鋮王妃感慨:「世人對女子皆有偏見,哪准女子進學。」
秦娘子道:「這可未必,高門貴戶或許瞧不上,可尋常百姓家裡還是有不少疼愛女娘的,若真有這麼個地方,定然會有人來。」
二人彷彿只是隨口閑聊,秦娘子也只是感慨居多,可是沈雨眠卻像是被觸及到了什麼有些走神。
她重活一次,日日都在想着要怎樣復仇,沈家沒了,陸家婚約也定能退掉,可有時候午夜夢回時她卻覺得格外的空虛,有些不知道自己重來一次難道就只是為了這些?
秦娘子剛才的話卻如同仙澤讓她原本的迷惘突然散去,只覺頭腦一清。
雨眠微側着頭看着外面伏案練字滿臉認真的沈茹,心裏隱隱冒出了一些細小念頭,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到外頭蔣嬤嬤進來。
「王妃,女郎,宮裡來人了。」
第88章抗旨
金枝見到沈雨眠的時候頗為意外,她跟在皇后身邊多年,算得上是看着沈雨眠長大的。
這沈家小娘子出身雖貴,卻被養的像極了籠中雀兒。
早年榮太傅還在時她身上尚還能瞧見幾分肆意,可後來年歲漸長,身上就只剩下被規矩束縛後的溫順乖巧。
可如今只是短短月余不見,眼前女娘雖然依舊還是那張臉,那雙往日總是低眉的杏眼卻褪了溫馴,面對她這個皇后身邊的女官時雖有恭敬,卻不再像是以前那般熱切。
金枝隱隱有些不適,卻還是溫聲說道:「我家娘娘心疼沈小娘子傷勢,擔心您來回折騰勞累,這才忍着關切之心不曾召您進宮。」
「這幾日好不容易聞聽您傷勢好些了,又恰逢三日後是六公主生辰,娘娘特意讓奴婢來邀您進宮,也好能親眼瞧瞧您讓娘娘安心。」
宮中的人向來都是這般能言善道,一句話既抬高了皇后溫和仁善,又堵了她拒絕入宮的理由。
能鬧着將沈國公府上下送進牢里,又與陸家撕扯的滿城皆知,沈雨眠若再稱病不肯入宮那就是抗旨。
沈雨眠腦子從未有過的清醒,鴉羽般的眼睫輕垂時,神情滿是低落:「我也想娘娘了,整個陸家上下也就只有娘娘是真心在意我,可是我臉上這傷……」
她輕咬了咬唇含着委屈,「往日我一心糊塗,痴迷不該痴迷之人,為此與京中不少人交惡而不自知。六公主生辰宮中宴請的都是京中貴女,人人盛裝姝色,惟我滿臉斑駁,只要一想與她們相見會得怎樣嘲笑,我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金枝臉色微變急聲說道:「娘子別說胡話,有娘娘在誰敢笑您……」
「可是我不想讓人看到我這模樣。」
皇后既然隻字不提陸家的事情,非得擺出疼愛她的樣子,沈雨眠便只當自己是那委屈愛嬌的小女娘。
她杏眼微抬似是半含水光,說話也如尋常賣痴晚輩。
「我知道娘娘護着我沒人敢嘲笑我,可你看看我這臉,誰瞧了背地裡不會說一句醜八怪?」
「我好不容易才從䧿山撿回一條命來,為何又要讓自己落到那般人人譏諷笑言的地步,娘娘那麼疼我,她也定然捨不得讓我受委屈對不對?」
金枝瞬間噎住。
沈雨眠乖巧揚着下顎:「煩金枝姑姑與皇后娘娘說一聲,雨眠不想以醜陋容顏驚了娘娘,娘娘對雨眠的關心雨眠收到了,待我傷好之後定然立刻進宮叩謝娘娘關懷。」
花廳之中一時安靜極了,沈雨眠的話別說是金枝愣了,就算是跟金枝一起前來的那兩個宮人都是聽的目瞪口呆。
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拒絕皇后娘娘的。
金枝就算再蠢也察覺了沈雨眠那看似尊敬面孔下藏着的不馴,她臉上原本和煦的臉上收斂了起來:「沈小娘子,奴婢只是來替娘娘傳旨,無權擅改娘娘旨意。」
「原來是懿旨?」
沈雨眠眼中水光泛起漣漪:「金枝姑姑怎不早說,我還當皇后娘娘真的是因為關心我,因我傷勢多添顧慮,卻原來只是單純想要見我,金枝姑姑若是來的時候就說是懿旨,雨眠又怎敢多言。」
她就只差將皇后偽善明白說出來。
「沈小娘子!」金枝臉上頓沉。
沈雨眠卻只是平靜抬眸:「皇后娘娘往日待我不薄,我也不敢抗旨拒絕進宮,只是我前腳才跟陸執年決裂,跟陸家討還他們往日貪墨我母親和外祖父留下遺物,後腳皇后娘娘便召我進宮。」
「若是我完好之時自然無人會多嘴,頂多就是皇后娘娘疼惜小輩想要說和,可如今我傷勢未愈,滿京城又都知道陸執年是如何跟着沈家大郎一起欺我,致我容貌受損,陸家又是如何仗着婚約多年辱我,待堂堂榮家血脈、國公府貴女如同平民小戶上門乞兒。」
「皇后娘娘明知六公主生辰宴上定有賓客,卻召滿身是傷的我進宮,雨眠倒是不怕丟臉,頂多被人嘲弄幾句毀容貌丑無鹽之說,可是皇后娘娘一片仁慈之心怕會被人誤解,回頭再傳出她是想要替陸家出頭仗勢強逼我退讓,忍了先前陸家上下欺辱之苦。」
沈雨眠一日日的跟在秦縝身旁,雖只能學個皮毛,可陰陽怪氣和毒舌卻似模似樣。
「雨眠不敢誤了皇后娘娘,金枝姑姑覺得呢?」
隨行來的兩個宮人都沒想到這往日溫順的沈小娘子居然這麼大膽子,她們聞言都是大氣,其中一人怒喝出聲。
「放肆,你竟敢揣測污衊娘娘?!」
沈雨眠抬眼揚唇:「我只是以己度人,畢竟皇后娘娘疼愛我,我也不忍見她聲名蒙塵。」
「你!!」
那人氣得就想說話,金枝沉着眼伸手一擋。
這位浸淫後宮多年的女官臉上已然徹底沒了笑容,她只是看着沈雨眠開口說道:「沈小娘子,娘娘是真心疼愛您的,您何必?」
沈雨眠淺笑:「我也是關心娘娘。」
「沈娘子,您當真要如此?」
金枝眸色陡然轉冷,身上多年積攢威勢蓬然而出,讓得跟在一旁的花蕪下意識的白了臉,就連隔着一道簾後的沈茹也是小臉發白下意識想要衝出去,被鋮王妃和秦娘子伸手拉着才攔住了動靜。
可沈雨眠卻只覺得這般模樣的金枝比起她家阿兄不動聲色,只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如墜冰窖的冷戾差遠了。
一個是故作兇狠,一個卻是骨子裡透出的凶煞,讓人下意識就忍不住順服低頭。
雨眠發現自己居然半點都不怕金枝冷臉,只依舊淺聲道:「難道不是娘娘非要如此?」
她用着最溫軟的聲音,說著最剮人的話。
「若在陸家之前,皇后娘娘召我進宮,哪怕是在䧿山之後,娘娘派人問一句我是否安好,我定然無半分遲疑,可偏偏是在陸家之後。」
「皇后娘娘或許當真只是關心我,可是落在旁人眼裡難免會添了幾分猜忌,我不願讓皇后娘娘背負惡名,且眼下全京城都知道我與陸家的三日之期,不如就等陸執年和陸家將這些年從我手中貪墨之物全數歸還,我與他們兩清之後,再進宮去與皇后娘娘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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