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誕育子嗣的男人，她竟是從未發現他有這副面孔。
他不是她所熟知的真情坦蕩，他不是她所知道的對她從無隱瞞，他做戲做得這般真實，與她說起謊來時情真意切。
他欺瞞她時彷彿已經千百次的熟練，讓她甚至開始懷疑，以前他們的那些情深似海，有幾分是真的？
從書房出來之後，鋮王妃強撐着笑臉回了住處。
等房門一閉，她便身形一晃，臉色蒼白似紙。
「王妃！」
蔣嬤嬤連忙扶着她，就見她眼圈通紅，那隱忍許久的淚意浮於眼眶。
第42章督主，您對雲娘子是不是太在意了？
蔣嬤嬤心中惶急：「王妃您先別胡思亂想，王爺說不定是心有顧慮，他說不定是怕女郎與雲家鬧的太過於她名聲不好，怕雲家鬧出事端女郎會被陸家的人嫌棄。」
「還有老太妃，老太妃向來都不喜您疼愛女郎太過，王爺也許擔心您惹了老太妃不高興，怕雲家真出事了牽連您和女郎……」
她拚命找着借口，想說鋮王不是故意的，可鋮王妃卻一句都聽不進去。
「我們夫妻十數載，他有什麼顧慮不能告訴我？」
騙了就是騙了，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別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可是他明知道雲家如何欺負玄霜，明知道他們如何毀了阿姊和姐夫恩愛之名，那雲姝蘭的身世關乎玄霜將來在雲家的處境，他明明知道雲姝蘭有問題，可他居然瞞着我。」
鋮王妃眼裡浮着淚，既是憤怒，也是心寒。
她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低聲道：「阿嬤，你說謝天瑜對我，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王妃…」
蔣嬤嬤心頭一震。
鋮王妃深吸口氣壓着眼中翻湧：「阿嬤，你讓人幫我捎封信給顧鶴蓮。」
「顧郎君？」
蔣嬤嬤驀地瞪大了眼。
顧鶴蓮是當年榮家的養子，自幼便長在榮家，他原與府中兩位女郎關係極好，可是後來因性情叛逆惹下大禍不知所蹤，再出現時便已經是左州士族顧家的家主。
顧家雖不在朝，卻盤踞左州勢力極大，且家財傾天富可敵國。
最重要的是，顧鶴蓮跟王妃是有仇的。
王妃往日對他一直避之不及，可如今……
「王妃，不若先讓旁的人去查？」
「不行。」
鋮王妃紅着眼聲音微啞：「謝天瑜有意想要瞞我，定會防着我去查，而且他既想偏幫雲家，就定會讓人前往雲姝蘭籍地幫着雲家毀滅痕迹，榮家家僕早已散盡，我尋不到足夠信任又有能力避開鋮王府的人，只有顧鶴蓮才能辦到。」
「可是……」蔣嬤嬤臉上掙扎：「顧郎君他對您……」
「顧鶴蓮恨我，可阿姊當年是救過他命的，他會護着玄霜。」
見蔣嬤嬤依舊不肯答應，鋮王妃紅着眼睛。
「阿嬤，雲家欺阿姊身亡，謝天瑜更是騙我，我不能讓他們傷害玄霜，更想看看謝天瑜能為雲家做到什麼地步。」
「我想要看看，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蔣嬤嬤從未見過自家女郎這般冷絕的模樣，她對鋮王直呼其名，對雲家更滿是厭憎。
想起先前雲老夫人所為，想起玄霜差點死在了䧿山。
蔣嬤嬤臉色變化：「好，奴婢去送信。」
……
鋮王妃派人送信去左州的事情傳到了離衍耳朵里時，已是第二天早上。
離衍身着絳紫襕衫，抬手整理着蟠虺暗紋交織的襟邊。
他正在準備進宮上朝，聽聞鋮王妃瞞着鋮王行事，挑眉咂摸了下「顧鶴蓮」三字後，彷彿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倒是忘記榮家還曾有過這麼個財神爺。」
傳聞那顧鶴蓮揮金如土，金玉為宅，出行皆華轂，入口皆珍饈，那指頭縫裡漏出點財就能養活半個左州。
「可我聽說那顧鶴蓮跟榮家有仇。」
縉雲有些納悶：「早前我聽人說過，那顧鶴蓮性情乖僻，憎惡榮家，數年前還曾為著找鋮王妃麻煩跟鋮王大打出手，後來雖不知輸贏，但他自此就再沒有踏足過京城。」
顧家的生意遍布南北，顧鶴蓮也時常出現在各處，可惟獨京城，顧鶴蓮是從來不入的。
鋮王妃怎麼會找他幫忙？
離衍聽着縉雲的話似笑非笑：「有仇？」
「對啊。」
離衍低笑出聲。
縉雲在旁神色莫名，不知道自己哪句話逗笑了督主，他抱着披風跟在離衍身後朝外走時，小聲問：「那雲家這事兒我們要不要出手？」
「用不着。」
顧鶴蓮要是連這點兒事都查不出來，白瞎了他財神爺的名。
馬車已經停在了府門前，離衍出去時看了眼隔壁依舊黑漆漆的宅子，想起昨天下午聽他講朝中趣事聽睡着的小女娘，斜靠在桌邊時睡著了還如貓兒打着細細的小呼嚕，他眼底笑意瀰漫。
「晚些時候叫人市那邊送些身家乾淨的人去棠府，再找幾個乖順聽話的犯官女眷，送去侍候玄霜。」
縉雲疑惑：「雲小娘子要添人？」
離衍淡「嗯」了聲：「她不懂後宅之事，於掌家之上也欠缺很多。」
雲玄霜父母早亡，雲家那邊對她沒多少真心，鋮王妃雖然護短，到底不是日日都在身旁。
她身邊那個花蕪光有忠心機靈，可有些事情卻並不太懂，心思城府不夠，與人相處太過容易吃虧。
那些犯官家女眷大多都識文斷字，自小所受教養足夠來充實玄霜這些年該學到的缺失之處，他可以教她人心謀算，教她與人爭鋒，可女子間的往來還有後宅之事他卻並不擅長，她身邊也還缺幾個得用的人。
「去選人時記得挑聰慧乖巧的，要容易掌控，最好家中罪名不得赦免，只能簽了死契贖身，再將綾音也送過來。」
縉雲眸色微震，綾音是他們培養出來的探子，一身本事怎能拿來伺候雲小娘子，督主對雲小娘子是不是好的有些過頭了？
「如果只是想要保護雲小娘子，挑兩個隱衛送來就行，何必綾音……」
離衍抬眼看他。
縉雲說道：「督主對雲小娘子是否太過在意了，您將人接來積雲巷也就罷了，護着她雲家決裂也沒什麼，可一直這般下去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
「雲小娘子身上牽扯極多，光只是雲國公府便也罷了，可還有陸家，督主借安帝的手動世家本是為著查清當年的事情，可陸家若是因雲小娘子糾纏上督主，豈不是壞了督主謀劃？」
「而且督主身份隱秘本不宜與人來往過密，雲小娘子留於積雲巷已是冒險，督主待她越發親近，萬一哪一日她察覺督主……」
縉雲話還沒說完，就對上離衍掃過來的眼。
明明只是沒什麼威懾力的一瞥，姿態依舊如先前散漫隨意，卻是無端透出一股逼仄人心的壓迫感。
縉雲臉色微變，連忙閉嘴。
離衍收回目光抬腳上了馬車，手中鬆開車簾時，帶起一片簌響。
「本督既承了她那聲阿兄，自然就得保着她安寧，要是連朵小海棠都護不住，那本督還談何其他。」
那馬車帘子輕晃，掩住他鋒銳劍眸，
「當年的事情本督心中有數，世家本督要除，雲玄霜本督也要護。」
「有些話，本督不想說第二次。」
縉雲聽懂了離衍話中的警告，原以為只是一時意起報答當年恩情，可沒想着這位小娘子竟是進了督主的心裏。
「屬下明白了。」縉雲伸手將披風遞上。
離衍接過後掃了眼棠府門前，扣指敲了敲車邊：「進宮。」
第43章閹人，賊爾！
積雲巷棠府之中，玄霜睡得格外安穩，絲毫不知門外有人因她而起爭執，而她睡夢之中朝堂之上，卻如油鍋炸開，亂的一塌糊塗。
朝中第二波彈劾遠比雲鴻他們想像的要更加兇猛，這一次不僅是御史大夫曹德江，就連中書、尚書、門下三省之人也都陸續下場，其朝上言辭之厲，讓得雲鴻父子多年聲譽幾乎毀於一旦。
與之相應，離衍毆打朝廷誥命，擅權太醫署，以黑甲衛威逼京中藥堂，橫行於市的事情也同樣被中書令陸崇遠一系等人揪住不放。
「是雲家有錯在前，擅闖積雲巷之地傷人在前……」
「那也不是他擅自毆打朝廷命婦的理由！陛下，離衍仗着陛下恩寵，以黑甲衛威逼朝堂京中，今日他敢脅迫太醫署與京中藥堂不出診，來日就敢危及陛下和皇城，如此跋扈之行絕不可縱！」
「那雲家老婦無德歹毒，何以堪配命婦！」
「她乃雲氏女祖母，教訓府中子嗣何以有錯……」
「笑話，雲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在前，縱子行兇在後，那雲家老婦更想毀其面容妄圖置雲小娘子於死地，這般歹毒何堪為尊長？」
朝堂之上兩方吵得不可開交，一個指責雲家無德，一個謾罵離衍張狂。
那偌大的殿上如同街頭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