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一顫一顫的搖擺不定，蘇沐腳站定，發梢隨風緩緩旋轉。
他轉過來看她一眼，突然就挪了挪身子，高大的身子那麼一站，她跟前的風就止住了。
「我來清北班，你高興么？」他手揣在褲兜里，低頭狀似不經意的開口。
但那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隱隱有情緒在裡頭跳動，像是小時候問長輩討要糖吃的表情，那種再熟悉不過的神情，是期待。
陸修的手在褲兜里微微攥緊着。
他那麼久沒來學校，他以為她會怕他的。
可她剛剛沒有後退也沒有生氣，她剛剛甚至還抱了自己……雖然是情急之下的動作，但他整個強硬緊繃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差點站不住腳。
蘇沐靜靜看着這樣的他。
這麼久沒見，湊近了看，他是真的消瘦了。
本就立體的五官此刻更加深邃，每一筆都像是刀削一般完美沉淪。她看着他心裏仍舊止不住的怦怦直跳。
但蘇沐站穩了，一字一句的道：「陸修，你別鬧了。」
十七歲的少年，已經飛長到一米八幾的個子，卻在聽到這句意料之外的話之後，背脊緊緊一顫，笑容就這麼僵掉了。
「我在鬧？」他眉目間擰着霜，卻又不甘的辯解：「我就不能試試人人都想擠進來念書的清北班是什麼樣子？」
「……你可以。」
蘇沐就這樣站在原地，飛快看了他一眼。
背在身後的手指擰的起了紅印，聲音也越說越小：「但是你……不能打人啊……」
「我……」
他怎麼說得清。
他看到那個男的和蘇沐越挨越近，從背影上看來都快要貼在一起。那人的手緊緊拽住她白嫩嫩的手臂，那上頭被捏的起了紅痕。
她黑髮微亂，委屈的柳眉都垂了下來，小臉蒼蒼白白的樣子。
他怎麼控制的住？那個又矮又挫的男的，憑什麼？
那是蘇沐啊，他在夢裡見到都會笑出聲的女孩，誰他媽敢欺負她？！
他擰着眉冷冽的目光沒來得及收回，蘇沐盯着他一咬唇，步子緩緩往後挪。
他……他剛才想事情的表情好可怕……
陸修嘆口，緩下語氣來：「那我以後盡量控制自己，待在清北班，行不？」
他試着往前挪幾步。
身子都是僵硬的。
等待幾秒，卻是蘇沐怔怔的搖了頭。
她再怕他，也必須要誠實：「陸修，你、你回三班好好上課，沒事就、就別來這兒了……」
她一直不明白，那張照片里的女生和陸修到底有什麼淵源情深？
是朋友，過於親密。
是戀人，那他對自己又是在做什麼？
他之前對自己的窮追不捨，她可以並不排斥。
但在知道了一些秘密之後，很多自我理解都會添油加醋、久釀發酵，最後變成疏遠和冷漠。
她低着眼不看他，黑色的睫毛在光影下顫了顫。
低眉順眼成了沉默的倔強。
陸修嘴唇抿成一條線，聲音都沙的厲害：「你也趕老子走？嗯？」
蘇沐沉默的抬頭看他，粉紅的唇猶猶豫豫開口：「沒、沒有。你回三班好好學，總、總有一天能考進清北班的，但是你現、現在一下子轉過來，好多基礎都會跟不上……況、況且，老師們也會很困惱……」
她話沒說完，陸修手臂猛地一揚，「砰」一下捶到她耳邊的牆體上，將人緊緊禁錮在牆角和身軀之間。
蘇沐被嚇的踉蹌一步，腦後馬尾飛快掃過陸修面頰，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無力，輕呼的那一聲像是短暫的低吟，睫毛又長又密，像是沾上了露水。
下一秒，面前的男生捏住她下巴往上抬，四目相對。
他下頜收緊，幾乎咬牙切齒：「恐怕最後一句話才是你想說的。」
撲面而來燥熱，和着他那清冷的氣息差點逼得她腿軟繳械。
他薄唇靠近她耳邊，卻是面無表情：「你的意思，我懂了。」
陸修修長的指尖忍不住從她下巴移到唇邊，自己卻先自嘲的冷笑了一聲。
「和你們班人一樣，你也覺得老子不配來清北班，完全是在浪費時間、胡鬧搗亂、給所有人造成困擾是不是？」
少女唇稍帶粉，五官精緻，每一個神情間都流露出這個年齡該有的青澀和羞赧。
他想不明白。
明明那夜之前，他們倆的關係已經很近。
但現在一轉眼，她好像又離他很遠了。
蘇沐愣在原地。
面前的人神情不再是一貫的自大高傲。
他沉默着盯着她，嘴角下收。
她最張了張，就要說出口——
沒有。
她只是希望他憑自己的努力考上清北班來，這樣就再不會有人說他的閑話。
她也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
可話還沒出，陸修的目光驀地一偏，不耐煩的狠吸一口氣，手指飛快扯下了她腦後的蝴蝶結髮繩。
「你幹什麼？」
男生力度掌握不了輕重，發繩從腦後扯下的時候硬生生扯開了幾根黑髮，她背脊一抖，疼的哆嗦了一下。
「我——」
許是他被她突如其來的一瞪晃了身子，冷風一股腦跟着鑽進了衣袖，風沙堪堪席捲而來，她眯了眯眼，再一睜眼時，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眼眶紅了一圈。
抬頭望他的時候，水汪汪的淚水包在眼眶，好像下一秒就要鼻尖一酸落下淚來。
陸修只覺得胸口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心頭不是滋味的很。
自己怎麼就怎麼混蛋呢！
怎麼就惹小姑娘哭了？！
他手足無措的收回手臂，不太敢看她，將手裡的蝴蝶結髮繩遞到她面前。
蘇沐並沒哭，就是被灰塵迷了眼，她輕輕吸一下鼻子，低頭看他寬厚的手掌，攤在她面前，看起來不像使壞。
她抬頭又飛快瞄了他一眼，衣袖裡防備的露出三根蔥嫩玉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手裡將東西奪了過來。
陸修看着，心砰砰跳的厲害。
他一米八幾的個兒，輕輕撓了撓頭，皺着眉頭有些不自然的偏向另一邊：「以後別扎頭髮了，披着吧。」
「為什麼？披着好看？」她不解。
「嗯。」
他眯着眼答。
扎馬尾，頸後那段白皙剔透的肌膚那樣暴露出來，總讓人想起以前在舞池裡見到的小天鵝，那樣讓人移不開目光。
但這是他的小天鵝，別人怎麼能看到呢？
蘇沐吸了吸鼻子，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聽你的。」
陸修看的心都軟了，悶着聲音應了聲，又彎下身子揉她頭頂：「對不起。」
他端詳着她，「別、別哭了。」
蘇沐不解的「嗯」了聲，有些疑惑的看他
完了，他怎麼也成結巴了？

七十四.搬回去
「我不來清北班了，別哭了，行么？」
面前的男生，眉目間還有十七歲少年該有的朝氣和陽剛。
他微俯下身子，說話時像是蜻蜓點水那般小心翼翼，瞳孔里儘是女孩的模樣。
蘇沐睜着那雙漂亮的眼睛抬頭看他，從鼻尖溢出的那聲悶悶的「嗯。」
「那你還凶么？」
蘇沐心裏憋着笑，仍舊繃著一張臉問他。
陸修站在離她幾步遠的距離里，手指飛快颳了下自己的鼻樑，倒是答應的爽快：「不凶了。」
她第一次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像是個討糖吃的小孩兒。
終於還是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你、你自己說的噢。」
陸修盯着面前的人兒，粉暈跳上白皙的兩頰，因為欣喜眼裡還透着點點星光，眉目間都是藏不住的耀眼。
背影輕盈歡快，就這樣吸走了他所有力氣。
「幹嘛啊？」他及時回過神來，拽住她手臂。
她回過頭來，一雙漂亮的眼裡滿是茫然：「回、回教室了啊。」
「過河拆橋啊蘇沐。」他半開玩笑道。
蘇沐什麼也沒說，嘴角輕輕揚了起來：「沒、沒有啊，是你自己答應的。」
小姑娘眉目間還沒褪去青澀，精緻的五官像是一筆一划勾勒出來的完美，雙頰**，輕輕甜甜的一笑，像是大白兔糖要化到心裏去。
看着她笑的像只偷吃魚的小貓一樣。
陸修猛地別開了眼。
操。
原來看起來沒殺傷力的東西，最他媽致命。
另一頭，一邊擦着汗，一邊「呼哧」喘兩下氣的陳祥飛，一把將手裡的課桌鬆開。
淺褐色的桌腳擦過他鞋邊，「咚」一下與地面傳出沉悶響聲。
陳祥飛大聲「操」了一句，半邊臉皺成一團，心疼的抬起自己的腳，使勁揉了兩下。
「媽的，真他嗎重！」
啐了一句，他手臂一抬擦了把汗。
真搞不懂陸哥發什麼神經？
明明早上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在教室里一坐下，目光環視一圈之後，氣壓就開始變低。
他努力縮成一團，只覺得斜後方一股寒氣冷颼颼的傳來，差點就要被凍成冰塊。
一直到上課鈴響，窗外一陣冷風吹過來，斜後方的人站了起來，陳祥飛嚇得背脊一縮，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結果迎着上課鈴響，陸哥就手揣着兜，拽的跟個二百五似的，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教室。
任課老師嘴張了張，恁是沒攔他。
他當時還納悶，什麼好事兒？陸哥居然不叫自己？
結果沒一會，陸哥又回來了——
頭髮微亂，臉簡直像比吃了屎還要難看。
陳祥飛心裏慌，忙伸着脖子問：「陸哥，你怎麼了？」
結果陸修那雙眼驀地直勾勾看了過來，嘴角一勾，就揚起一抹冷笑。
陳祥飛嘴角一歪，身子都抖了下，「陸哥我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吧！」
陸修眉頭一擰，一副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看他，薄唇一張就是：「錯什麼了？」
「我那天用你號玩遊戲……結果被別人……爆、爆裝備了！」他眼睛眯成一條縫，透過一點點光亮瞅面前人，聲音越來越沒底氣：「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請你吃一周的牛排！我、真的知道錯了……」
一秒、兩秒、三秒。
陳祥飛心虛的睜了睜眼。
想像中的憤怒沒有來，陸修竟然毫無波瀾的坐在位置上，目光微垂着沒說話。
陸哥這時候竟然在發獃？
那是不是自己剛才說的，他都沒聽到？那自己也不用被罰了？
陳祥飛剛要靜悄悄的轉過身去。
「陳祥飛。」
身後傳來冷颼颼的呼喚。
「哎。」他咽了口水，應了聲。
「把我課桌搬到清北班來。」
「行沒問題！」
他下意識的接住，結果下一秒就愣住了。
陸哥？搬課桌？清北班？
陸哥不會是做夢把？！
他飛快轉身：「陸哥你——」
陸哥你是不是沒睡醒啊？
話還沒說出來，面前的男生「蹭」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來，當著全班的面手輕巧一揚，將凳子一把扛在肩膀上，轉身就出了門。
留下班上所有人一臉唏噓的表情，和陳祥飛此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臉交相呼應……
回過神來，最後一級台階踏上來。
樓梯間上貼着的一個大大「5F」的標籤。
五樓到了。
陳祥飛鬆一口氣，一偏頭就看到陸修那張春風滿面的臉。
卻在看到自己的下一秒，笑容瞬間消失。
陳祥飛才不管這些，雙手一抬，幾乎是舉着課桌沖陸修跑了過去——
「陸哥！可找到你了！桌子搬來了，放哪？！」
陸修這才看清課桌背後人，狹長的目光從他面前一掃而過，薄唇一吐道：「不用了，搬回去。」
「什麼？！」陳祥飛下意識一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陸哥剛才說什麼？！
又搬回去？！
這麼重的東西，他居然——
「怎麼？搬回去，不行么？」陸修長腿一邁，又朝他走近一點，那雙淡漠的眸子定在他身上，竟是似笑非笑般冷淡。
他高大的身子往面前一站，薄唇一抿，氣勢自成一派。
冷風一刮，「嗖嗖嗖」從他身後刺到陳祥飛臉上。
太……他媽冷了。
「可以可以……」陳祥飛瞄了陸修一眼，連忙接過話來。
果然，下一秒，陸修嘴唇一勾，滿意的往前走了。
看着那人輕鬆又悠閑的步子，陳祥飛嘆氣一聲，認命的抬起課桌，跟在後頭。
罷了，誰讓您是爺呢！
沒走幾步，陳祥飛額頭冒汗，望着前頭的人：「陸哥，這……這課桌里裝了些什麼啊？真重啊哈哈哈。」
誰知前頭修長的身影一頓，腳步一停，人不走了。
陸修眯着雙眼睛，像是機關槍一般掃射過來。
四周靜謐，陳祥飛心下一緊，不敢看他。
「累啊？」陸修突然出聲，衣袖挽到手肘處，手掌懶懶散散插在褲兜里，那副悠閑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