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陸修》[蘇沐陸修] - 第2章

教室里白熾燈明亮。
現在人頭頂上打出一圈圈的光暈。
粉筆在黑板上發出輕微刺耳聲,老劉講到唾沫橫飛激動之處,手指在黑板上敲得響亮:「同學們,這裡注意了啊。」
說著,所有人都專註的抬起頭,翻看兩下書頁又拿筆勾畫著記錄著。
「如果對於函數f(x)定義域內任意一個x,都有一個f(-x)=-f(x),那麼我們可以稱這個函數為——」
老劉尾音故意拖起,期待有人能接住後面的話。
一秒、兩秒、三秒……
沉默佔據了所有空間。
老劉眉頭一皺,站在原地沒動,指關節曲起還停留在黑板上,「稱為什麼?」他試着帶向話題。
目光直視過去,台下的人一個個面無表情的樣子,似乎並不把他的問題放在心上。
「同學們,積極回答問題啊,踴躍一點!」
老劉不禁將教案往講台上一擱提醒道,目光迅速搜尋着。
蘇沐錯愕,手一抖,飛快錯開和老劉對視的視線。「蹬——」一下,眾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抬頭。
老劉一臉不悅的站在講台上,手指關節重重敲打着桌面:「怎麼回事?誰能想到含城三中的清北班,竟然沒人願意上課回答老師的問題?這傳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說到這裡,老劉突然又深吸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同學們,你們別整天把自己逼得這麼緊,適當放鬆一下對身心都是有好處的,年輕人嘛,本來就應該朝氣蓬勃的,想到什麼說什麼,別怕錯。」
太沉悶了。
老劉手臂驀地一揮,「那好,我再重複一遍剛剛的題目……所以我們一般稱這種函數叫什麼?」
經過剛才一番提醒之後,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老劉話音一落。
眾目睽睽之下,坐在蘇沐右前方的那個男生突然一點點舉起了手。
蘇沐看得清,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背脊有些微彎,手臂在空中晃來晃去,顯得有些突兀。
老劉臉上剛要緩和過來,嘴唇一張就準備叫人——
「呲啦——」
下一秒,一陣刺得人耳膜發慌的聲音「唰」一下響起,注意力被飛快轉移,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教室後門那一點上——
凳腳暴露在眾人面前,「呲呲」幾聲刺響之後,有人在後面推着,凳子全身暴露出來,之後一雙白色球鞋輕輕然出現,那人身形清瘦挺直,套着一件鬆鬆垮垮的軍綠色襯衫,裡頭一件簡單的白T,陽光輕飄飄灑在他身上,刀削一般銳利精緻的五官不遺餘力的展露出來。
時間像是飛快抓住誰的咽喉,蘇沐眼神陡然一縮,下意識倒抽一口氣。
那人眉目間儘是冷冽野性,薄唇輕抿,目光飛快濾過人群,精準的攥住她的眼,像是**一般迅速燃燒起來。
他嘴角下意識淡淡勾起一邊,手裡動作一停,聲音戛然而止的瞬間,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
他已猛地一轉身長腿一抬,身子穩穩坐在凳子上,雙臂抱在胸前,翹起了二郎腿。
空氣像是突然凝滯一般,她嘴角微張,驚訝的神情還沒完全消退,他盯着她死死不放,喉結卻飛快滾動一下,舌尖一舔,一聲響亮的口哨「唰」一下響了起來。
記憶下意識重合之後,蘇沐杏眼圓睜,反應過來什麼之後,四周像是燃起了一股熱氣一般猛烈。
早上樓道里那聲口哨,竟和現在這聲……一模一樣?!
原來……一直是他!
低啞的、帶着磁性的,像湊到人耳邊的低喃語。
帶着莫名誘惑的熱氣,心頭撓的癢的不像話。
這個……總愛強勢出現的少年。
在這個光線明亮讓人不得不正視的逼仄空間里,這樣一步步逼近她的心臟。
砰砰,跳的那樣不真實。
「你——」講台上的老劉話未說清。
「奇函數。」
他已經飛快吐出一個詞。
「什麼?」
他眉目如畫,那樣令人挪不開眼,語調像是夏日裏最令人發困的慵懶氣息,淡淡道:「我回答的算不算數?」
「陸修!」老劉如夢初醒般,猛地叫住他的名字。
這一下,教室里「哄」一下炸開了鍋,方才還沉悶到一根針落地都能聽清的寂靜在幾秒之後、這個男生一出現之後,瞬間土崩瓦解。
「這、這、這不是陸修嗎?怎麼回事?!」有女生激動得語無倫次。
「誰知道啊,他和咱們又不是一路人。」有男生偷偷嗤之以鼻。
還有最漠不關心的一類:「好吵啊,我題都看不下去了,真煩……」
各種聲音議論紛紛,「嗡嗡嗡」的傳在耳邊,蘇沐卻盯着他出了神。
陸修瘦了,比那晚上的他,還清瘦了許多。
頭髮剃短了許多,接近寸頭,光潔的額頭和精緻的五官毫無遮掩,看起來竟比以前更加俊郎野性。
帶着說不出的英氣勃發,目光所向,竟能惹的人唏噓不已。
可是他。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陸修!」老劉又重複一聲。
陸修笑着舔了舔舌,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麼的,老劉?」
一聲「老劉」瞬間暴露出他倆不一般的關係,老劉面上差點掛不住,手指抖着指了他兩下,最後憋得面紅耳赤:「你、你怎麼在這兒,還不回去好好上課?!」
陸修冷淡的瞅他一眼,不急不慢的吐出一句:「不好意思,三班體育課。」說了他嘴角一撇,還補充一句:「自由活動。」
「那、那你也不該出現在這兒啊!」
「你繼續講。」他薄唇一吐,倒是毫不在意的翻開書,「不用管我。」
「我……」老劉沒轍,用力「咳咳」了幾聲,「好了好了啊,繼續上課了。」示意大家都轉過身來回過神了。
一秒、兩秒、三秒。
沒反應,沒人卵他。
所有人還沉浸在議論紛紛里,完全不失年輕的朝氣蓬勃、八卦好奇,與剛才不回答問題時的呆若木雞判若兩人。
打臉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
老劉手掌用力抹了把臉,簡直欲哭無淚,狠狠朝陸修方向偷偷剜了眼。
拜託!你這樣我還怎麼講課啊,所有女生都去看你了!那……雖然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未必比他弱,但現在誰還來看這過氣老頭啊?!
「啪!」
手掌猛地朝着講桌就是一陣拍。
總算鎮住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老劉一陣氣悶,憋着氣惱道:「陸修,你快回去了,我這課還要繼續呢!」
話音一落,陸修二郎腿一收,拽起手邊的書,猛地一合。
他面無表情,眉頭一挑:「劉老師,我來旁聽,這有問題?」

七十.倔
下課鈴一響。
老劉收起講台上的教案,走了幾步,手指扶了扶鼻樑上的鏡片,低聲道:「陸修,你跟我出來下。」
又是沒完沒了的數落。
陸修指腹揉了揉眼角,有些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手揣在兜里慵慵懶懶的大步跨了出去。
「什麼事啊?」他低頭掏出手機,手指在上面輪番跳動着,不知道在看什麼消息。
老劉眉頭皺的緊緊的,掏出根煙猛吸了一口:「我聽老陳說你想來清北班?真的?」
陸修目光懶洋洋的,也沒抬頭,只淡淡「嗯」了一聲。
「陸修,你到底想做什麼?一眨眼你都快高三了,現在正是學習的好時期,你整日整日的曠課不學習,到底是要幹什麼?別再想什麼是什麼了,該收收心了。」
陸修盯着手機屏幕,手指划了劃,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突然嘴角勾着笑出了聲。
老劉看着心頭一陣緊繃,揪的發慌,語調也提高了許多:「陸修?!你好好聽聽我說的話!如果你媽媽還在的話,肯定不允許你成為這種頹廢至極的樣子,她那麼愛你,那麼想讓你繼承她的一切,你現在這樣我都替她覺得寒心!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簡直就是在浪費自己的人生!」
「砰——」
話音一落,陸修一拳砸到牆上,一陣沉悶鈍響。
眼前的人已經收起手機,嘴角掛着一抹冷笑,儘管是在這樣的陰雨天,也能清晰的看到陸修那雙蟄伏太久、冷漠至極的眸光。
像把鋒利非凡的軍刀,「唰」一下就刺了過來。
「我媽?」他嘴角彎的更厲害了,擰着眉都笑出了聲,笑容一頓聲音就吼了出來:「哪來的我媽?我心裏,這人早死了。」
人人都說她愛他。
她愛管他。
誰都以為她愛管他。
但她最後還是跟人跑了,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裡,錢、衣服、工作……
她帶走了所有東西,唯獨丟下了他。
也是在那個夜裡,噩耗傳來,車禍,車上一男一女,雙雙喪命,無一生還。
消息被陸嘯連夜封鎖,這世上再沒人知道,他媽的死,是殉情。
接踵而來的,是陸嘯喝醉之後發了瘋似的嘶吼和拳打腳踢,和嘴裏不停罵著的「野種、雜種」的話。
那時候的陸修,十四五歲,還只是個初中生。
鼻青臉腫的去學校,被鄰桌笑話,他扯下白白凈凈的校服,扔掉三好學生的徽章,轉身一拳給人掄了過去……
什麼狗屁成績,都他媽去死。
被親人打進醫院,他睜開眼,空無一人的病房裡,那時候他就在想。
那個自私的女人為什麼不帶他一起走?
還不如死了,他也解脫了。
也是在那時候陸修才終於明白,女人只是愛管他,愛約束他。
但她也不愛他。
人心總是極其狹隘的東西。
終其一生,最愛的都只是自己。
老劉愣在原地,眼前人眼裡的光就這樣活生生的澆滅在原地,他手裡煙蒂一扔,憋不住:「你在這說的什麼混賬話?!你媽媽當年多麼看重你,多麼希望你能繼承她的家業!你是她兒子這連你都不清楚嗎?!」說著他手指氣得顫抖,一邊戳着陸修肩膀一邊不可置信的搖頭:「我看你這些年,真是活得糊塗至極!」
老劉站在原地,背脊已經微微佝僂,走兩步狠狠將地上的煙頭一踩,火光剎那間熄滅掉。
他眼角已經起了皺紋,繃著臉的時候看得格外清晰。
陸修看着,突然笑了:「老劉,你還真了解我媽。」
話音一出,老劉表情一僵,直接愣在了原地。
秋風帶着絲絲涼意一陣一陣席捲而來,輕喘口氣,眼前的鏡片就花的起了白霧。
老劉目光一躲閃,時光竟變得恍惚。
二十多年前的三中,在整個含城也仍然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學校。
那時候的大門裡邊的設施還很簡陋,沒有到處可見的綠化,也沒有一排排種的整整齊齊的銀杏,只有一顆不知年齡的歪脖子樹立在道路**,聽說是修路的時候嫌它年歲太大不好剷除所以才放棄清除。
但就是在那顆樹下,夏日正好的開學季。
那個女生扎着高高的馬尾,穿着一條高挑的純色長裙,身形修長姣好,就這樣叫住他:「同學,你書包忘拉了。」
她的話語平靜如水,說話時眼角微微上挑,精緻到驚艷的五官,白皙剔透的皮膚,說話間無意流露出的自信與高傲,令她整個人像是沐浴在一片光輝之下,讓人移不開眼。
那時候的他嘴巴張了張,臉色漲紅成一片,足足有五秒沒有說出話來。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她會是他整個中學、整整六年的同桌,也是他這輩子珍藏在心底誰也不願意分享的回憶。
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平凡的低到塵埃里的窮學生,但他的同桌卻是整個三中最出名的校花兼學霸,在他小心翼翼和她相處的六年里,她從不允許自己比別人弱。
這個人就是紀初曼,陸修的媽媽。
他稍縱即逝的青春。
後來他活到快五十歲,閱歷無數。
卻再也沒有見過那樣奪目的人,總出現在他時長時短的夢裡。
燦如春花、姣如秋月,大抵就是形容這樣的人了罷。
但他一直想不通,她的年華,為什麼就永遠停留在了三十五歲那一年,再也帶不走。
「如果我不走,誰也別想趕我走。」
面前的陸修最後說了一句話,將他活生生扯出了回憶。
老劉站在原地,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用力嘆了口氣。
她曾經讓自己在學校幫忙照看好陸修。
這麼多年,陸修長大了,眉目間總隱隱約約和初曼那麼像。
可自己卻怎麼都照顧不好他,他們倆都這樣倔,誰都不願意聽他的話……
入秋沒多久,教室里還沒開暖氣。
蘇沐低垂着頭,筆帽在嘴裏咬了一下又一下,怎麼也解不出來剛才那道題。
上課時,陸修突然闖進來,狀似不經意的看她幾眼,卻又那樣漫不經心。
她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如水,心底其實早已經忐忑得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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