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她當初也曾有過這樣天真的願景。
成親沒多久，為了求得顧時行的一縷頭髮，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藝制琴，拿慣長槍的手被磨得鮮血淋漓，琴卻被顧時行一劍斬斷。
後來又向畫聖百里衡求一幅墨寶想送給顧時行，卻被百里衡斷然拒絕，說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畫的含義。
這讓她成為整個盛京的笑話。
直到最後，顧時行如賞賜般扔給她一束髮絲，她如獲至寶，將那縷頭髮與自己的青絲交纏放進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懷中。
顧時行入寢後，蘇晚青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許久。
睡着的顧時行少了幾分凌厲，那薄唇也不再吐出傷人話語。
蘇晚青輕聲道：「當初你願與我結髮，是不是證明對我也曾有過憐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華如水，蘇晚青起身走到廊下。
卻見守在門外的盧風神色憐憫低聲自語。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當初費盡心思求來的只是街邊一個乞丐的頭髮，你該多難過。」
蘇晚青整個人驀地僵住！
儘管只是一縷幽魂，她卻感覺自己似乎被月光凍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開始密密麻麻疼起來，那疼痛綿長而持久，如千萬隻蟲在不停啃噬。
遠勝當初心臟被利箭洞穿。
……
沒兩日，顧時行奉皇帝聖命前往東嶽山為邊疆戰事祈福。
東嶽山下，蘇晚青看見這熟悉的地方，感慨萬千。
顧時行剛下馬，便看見一對老夫妻相攜，一步一跪，顫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問一旁迎接的東嶽觀觀主：「他們這是在作何？」
觀主輕聲解釋：「我東嶽山有一條出名的傳說，據說一跪一叩首，誠心跪完這萬級台階，所求之事便可實現。」
「不過萬級台階跪下來可會要半條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顧時行蹙眉：「那他們為何還跪？」
觀主嘆息一聲：「這對老夫妻兒子上了戰場，兩人這是來求兒子平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顧時行沉默片刻，內心隱隱觸動。
突然，觀主身後一道童開口：「這算什麼，五年前，有一個女子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這萬級階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換命。」
盧風驚嘆開口：「世間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就連顧時行亦忍不住停下腳步。
那道童仰頭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蘇，叫……蘇晚青！」

身為故事中的主角，蘇晚青遙遙望着萬級階梯，悲涼又苦澀地一笑。
耳邊傳來盧風驚異的聲音：「五年前，那不是爺您被叛徒偷襲誤入西南密林，重傷垂危的時候嗎？」
蘇晚青忍不住望向顧時行，卻見顧時行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後他眼眸暗沉地發出一聲嘲諷。
「清荷不顧安危從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卻只會做這些愚蠢的無用功，這就是區別。」
蘇晚青只感覺呼嘯山風從自己幾近破碎的魂體中穿過。
席捲走了她最後一點溫度。
顧時行跨步往台階上走去，蘇晚青只如一抹被牽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隨他往上而去。
看着這一級一級彷彿沒有盡頭的台階，蘇晚青回想起自己當初來此跪拜時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階，她便祈願一次顧時行平安無恙，歲歲晚青。
現在想來，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憐。
蘇晚青驀地生出一絲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職，她沒遇見顧時行該多好。
遇見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彷彿被譜成了一章殘酷的樂曲。
幾日後，顧時行祈福完畢回京。
回程路上，蘇晚青就見顧時行從頭到尾都冷着臉。
似乎是從那日聽見她的名字後，顧時行就一直情緒不蘇。
蘇晚青無力又認命般的想，這人已經到就連聽見她的名字都噁心至此。6
到了京郊門口，顧時行本欲直接進城，卻看見有許多人排了長隊在領着什麼東西。
他隨意抬眸一瞥，卻在看到隊伍盡頭時眼眸凝住。
冷聲質問：「那裡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號？」
盧風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連忙解釋：「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在城門口施粥布善。」
蘇晚青垂眸，心中湧起一絲欣慰。
儘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卻依舊按照她的吩咐沒斷了這善事。
突然，耳邊突然傳來顧時行冷冷的一句。
「真是偽善！用着我王府的錢來樹立她的好名聲。」
蘇晚青麻木地扯出一個笑，罷了。
卻不想盧風忍不住低聲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妝！」
顧時行頓住，臉色越發難看。
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城門口有紛亂的馬蹄聲疾步而來。
「蘇家軍出征，無關人等速速避讓。」
數列軍隊從城門口魚貫而出。
蘇晚青瞭然，這恐怕是皇上派去邊疆的援兵。
就在軍隊快要盡數出城時，後面突然喧鬧不已。
有蒼老的聲音呼喊。
「蘇將軍留步！」
一旁眾人看去，只見許多穿着軍服的老人快步而來，再後面年輕一些，或是傷了一隻眼，或是只有一臂，身體竟然盡數有殘缺。
只見他們走到軍隊最前方，突然整齊劃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滿白髮的老者聲如洪鐘：「聽聞邊疆形式嚴峻，我蘇家軍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將士，請命出征！願將軍成全！」
身後眾人齊齊高喊：「請命出征！願將軍成全！」
無畏之勢直衝霄漢！
城門口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動作，神色動容，只覺得眼睛發燙。
滿是人的城門口，竟只聞戰馬吐息的聲音。
蘇晚青驀地抬手捂住嘴，無法言喻的悲慟如瀑布般沖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馬上的將軍回神後，立時翻身下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將，那老將卻是巍然不動。
他紅着眼眶無奈苦笑道：「諸位叔伯兄弟，我知曉你們的護國之心，但我蘇家軍還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麼是年紀過大，要麼是傷殘才導致退役，戰場對他們而言，是加倍的危險。
但面前眾軍士固執地不願起身。
那年輕將軍頓了又頓，咬牙道：「我蘇家軍都是血性好男兒，我蘇明修在此答應兄弟們，即便是拼了這條命亦會守住我楚國國土。」
這話一出，一直沉默的顧時行眼神一凝，驀然上前質問那年輕將軍。
「你是蘇明修？那邊疆的主將又是誰？！」

第9章

蘇晚青心瞬間提起。
她看着堂弟蘇明修躬身行禮：「見過永安王！」
顧時行定定盯着他，又問了一遍：「邊疆的主將是誰？」
他只知曉蘇明修這名，卻從未見過其人。
蘇明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斂去，他垂眸道：「王爺誤會了，末將名叫蘇捷，字敏休，邊疆那位是末將堂兄，音相同寫法卻不同。」
聽了蘇明修的解釋，顧時行皺緊眉，眼眸卻是讓人猜不透的幽深難測。
就在蘇明修鬢邊已經有細汗沁出時，顧時行淡淡道：「趕緊出發吧！莫要貽誤軍情！」
蘇明修頷首應是。
一旁的蘇晚青亦是鬆了口氣。
她只怕顧時行知曉她替名從軍的真相後為難蘇家。
只是……等她戰死之事傳來，這一切終究是瞞不住的。
蘇晚青沉默地跟着顧時行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數十個綉娘日夜趕工製作好的喜服。
蘇晚青這才恍然。
原來不知不覺，顧時行和蘇清荷的婚期竟然已臨近。
顧時行瞥過喜服，不知怎的突然問了一句。
「蘇晚青還未從鎮國寺回來？」7
管家一愣，搖頭道：「回王爺，沒有。」
聽見自己名字的蘇晚青不解地低聲道：「顧時行，你不是最厭惡我，怎麼會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見我這張臉。」
卻見顧時行沉默良久，冷嗤一聲轉身離去。
管家小心翼翼問盧風：「清荷姑娘馬上入府，王爺為何還如此不高興？」
盧風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越臨近婚期，王爺的情緒便越發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