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班睡覺，下班尿尿，洗手間里還差點睡着！
你馬上就給我收拾東西走人！」

　　兇巴巴的主管，擠着她那張打滿玻尿酸的臉，在洗手間訓斥賈靜靜。

　　「對……對不起，主管，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很困……」賈靜靜可憐兮兮地把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無助。

　　「我不聽，你的理由實在荒唐可笑，馬上滾！
公司不歡迎你這樣毫無上進心的員工！」

　　賈靜靜辯無可辯，扁了扁嘴，慢慢地移出衛生間。

　　這是賈靜靜第九次被公司直接開除了，理由都是同一個：上班睡覺。
其實她也十分委屈，她是一個重度嗜睡症患者，一天得睡十八個小時，否則提不起興緻做任何事。
從中文系畢業一年以來，別說策劃、文案、編輯這樣的活兒，就算只是個接收快遞、端茶倒水的前台，賈靜靜都無法勝任。

　　最困的時候，她用透明膠帶粘住上眼皮，但強大的困意不但征服了她的意志，竟然還衝破了膠帶的粘力，她一頭栽下去，不省人事。

　　

　　今日剛好是三八女神節，微冷的空氣里，處處漂浮着商家金錢堆滿的銅臭味和情侶們戀愛的酸腐味，賈靜靜抱着一個塞滿辦公用品的大紙箱，走在馬路上，覺得自己渾身散發著單身與貧困的清香。

　　她一路走到崔亦昕的公寓，一出電梯門，就看到七八個形形**的人圍在崔亦昕家門口，賈靜靜的心沉了一沉。

　　不會這麼倒霉吧？
剛丟了工作，連朋友也死了嗎？

　　賈靜靜丟下紙箱，一把扒開人群，拚命敲門道：「崔亦昕，崔亦昕！
你說話！」

　　無人應答。

　　「不行，我得報警！」
賈靜靜掏出手機，110三個數字還沒按完，就聽到身旁有一個男人弱弱的聲音：「你朋友……出事了嗎？」

　　「難道……沒有嗎？」
賈靜靜呆若木雞地望向那七八個人。

　　七八個人的神色，則呆若一群木雞。

　　「我剛剛還聽到她在裏面喊打喊殺啊。」
男人說。

　　「那你們圍在這裡幹什麼？」
聽到自己的朋友沒死，賈靜靜鬆了口氣。

　　「她老是不分晝夜，鬼哭狼嚎，嚴重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
去物業投訴不管用，我們必須要親自找她聊聊啊！」
回話的女人，黑眼圈重得像是被雨沖刷過的煙熏妝。

　　「這樣啊。」
賈靜靜點了點頭。

　　門鎖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賈靜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力量拉進了門內，然後，門又「砰」一聲關上，宣告屋外那群人控訴無效。

　　「咚咚咚……」

　　「叮咚叮咚……」

　　鄰居們反應過來之後，砸門的砸門，狂按門鈴的按門鈴。
崔亦昕卻笑嘻嘻地站在屋內，塞給賈靜靜一條巧克力，順手拉掉了門鈴的線。

　　「親愛的，女神節快樂。」
崔亦昕拉着賈靜靜的手，進入房間。

　　「你這樣……不好吧？」
賈靜靜咬了一口巧克力，一語雙關道。

　　眼前的崔亦昕穿着深灰色的v領毛衣，光着腿，盤坐在電腦前，電腦旁還架着一支手機，屏幕停留在上一局遊戲結束慘敗的狀態。
賈靜靜知道，此刻最起碼有一萬人在線觀看穿成這樣的崔亦昕跟自己閑聊。

　　「有什麼不好呢？
我看不好的是你吧，又失業了？」
崔亦昕嗤嗤笑着，塗滿鮮艷顏色的指甲指向自己。

　　賈靜靜十二萬分佩服自己的這位朋友，平時說話一點兒毛病沒有，一到鏡頭前，不知怎麼的，嗓音就捏得極細，身為一名電競主播，她遊戲打得稀巴爛，但屏幕上就有一堆迷弟排隊給她刷禮物。

　　「謝謝西門大官人的瑪莎拉蒂，么么噠。」

　　「你們想看看我失業的閨蜜嗎？
也是美女一枚哦，誰送遊艇我就給你們飽個眼福。」

　　「哇，寶貝好貼心哦。」

　　崔亦昕突然將鏡頭轉向賈靜靜的方向，賈靜靜木雕泥塑的模樣就這麼猝不及防出現在鏡頭裡，賈靜靜迅速跑開。

　　「你很過分唉！」
賈靜靜生氣地說。

　　「哈哈哈，我的閨蜜可愛吧，但是她生氣啦，我現在要去安慰她了，明天咱們再見吧。」
崔亦昕造作地捂嘴嬌笑了好幾聲，才關掉了電腦和手機。

　　世界徹底安靜了。

　　「說吧，第幾次被辭退了？」
崔亦昕抱臂，悠哉悠哉地看着賈靜靜。

　　「我……我想問你借點錢。」
賈靜靜憋紅了臉，還是說出了口。

　　「嗯？
第幾次找我借錢了？」
崔亦昕抬了抬眉。

　　「因為只有你會借給我啊，我沒錢吃飯，也沒錢交房租了。」
賈靜靜聲音越來越小。

　　「哎……」崔亦昕拿起手機轉賬給她。

　　「謝謝。」
賈靜靜一把抱住崔亦昕，「我……我找到工作，立刻還給你！」

　　「得了吧，找到工作還是要被辭退。
你不如把房子退了吧，住我這兒，只要你不怕吵……其實你也不會怕吵，畢竟擱哪兒，哪兒睡着。」
崔亦昕嘴皮子很溜，一連串話，含槍夾棍，賈靜靜毫無還口之力。

　　「也……好，就怕，就怕影響你工作。」
賈靜靜瞄了電腦一眼。

　　「哈哈，你倒影響不了我，還能陪我解悶兒，我最近心情抑鬱得很，可能是我上升太快了，擋了別人的道，總有人黑我，還舉報我，說我低俗。
我怎麼就低俗了，允許他們講段子，就不允許我打遊戲的時候，和男粉說笑兩句？
不討好這些粉絲，我吃什麼喝什麼！」
崔亦昕劈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發了一通牢騷。

　　賈靜靜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畢竟比起她，自己可憐多了。

　　「算了，你等我十分鐘，我炒個蛋炒飯，一會兒吃。」

　　賈靜靜聽話地坐到床邊，想掏出手機玩會兒遊戲，熟悉的困意來襲，不一會兒，賈靜靜便一頭栽倒在崔亦昕的床上。

　　崔亦昕炒完飯，回頭叫了幾聲賈靜靜的名字都沒人應，跑房間一看，她果然已經入睡。

　　「哎，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大奇葩。」
崔亦昕幫她脫了鞋，脫了外套，又替她蓋上被子，反覆哀嘆了好幾聲。

　　

　　（二）

　　有人熟睡，也有人工作。

　　無盡的夜色，包裹着整座忙碌的城市。
EMT酒店集團總部大樓，燈火通明，它的耀眼，無遮無擋，彷彿在向這座城市炫耀，它的主人，即便在黑夜，也能發出最耀眼的光。

　　十六樓，會議室。

　　圓形的會議桌邊，坐着十幾名着正裝、姿態端正的青年人，他們或對着電腦快速敲字，或嚴肅望着坐於首位的年輕男人。

　　男人不過三十歲模樣，細長且精緻的眉眼，清俊又立體的五官，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坐得筆直的腰板和熨燙得沒有一絲痕迹的藍色領帶，都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精明能幹。
這便是整個EMT的領導者，方啟昀。

　　「大家都說完了，那我就補充幾句。」
方啟昀薄唇微啟。

　　手下的高管們紛紛開始記錄。

　　「美嘉半島的新酒店開張，我會親自過去剪綵，並在那裡住一夜。
美嘉半島是國內剛剛興起的熱門景點，旅遊設施還沒有完全配套，我們已經拔得頭籌，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完善酒店的服務質量、餐飲質量等，此外，酒店海景房前的那一塊地，必須儘快落實到位。
我們的酒店是針對高端人群的，他們對景緻的要求非常高。」
方啟昀說。

　　「是。」
負責人應道。

　　「方總，關於新酒店，HR那邊想招一個試睡員過去，讓試睡員代替客戶搶先體驗酒店環境、質量與服務。
HR想要從投訴我們酒店的客人名單里找。」
一名青年人說。

　　「HR的想法很正確，如果我們的酒店能讓最挑剔的客人都無話可說，那才是真的成功。」
方啟昀道。

　　「大家如果沒有異議，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散會。」
方啟昀起身，率先離開會議室，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方總，剛剛布偶直播的陸總給您來過電話，想邀您一敘。」
助理劉堂風跟上來彙報。

　　方啟昀鬆了松領帶，想到只要有陸離在，就一定會有一群鶯鶯燕燕，不禁皺皺眉。

　　

　　（三）

　　司機將方啟昀送往離市區十萬八千里遠的一處山莊。

　　方啟昀雙腳剛落地的那一刻，便狐疑地望了望四周，「這是你家？」

　　站在門外迎接的陸離，一身休閑打扮，熱情似火：「剛買的新居，怎麼樣？
是不是像世外桃源？」

　　方啟昀再望了眼四周的荒蕪，答道：「世外確實是，至於桃源嘛，真是一丁點兒沒看出來。」

　　「還是那麼不捧場，熟悉的口氣，熟悉的配方。」
陸離笑得極誇張，拍了拍方啟昀的肩，二人一同入內，助理跟在後面，司機則坐在車內等候。

　　這處山莊，雖然外觀看上去很像一家農家樂，但內部視覺效果煥然一新。

　　茂密蔥蘢的竹子錯落有致地排列在鵝卵石道路兩側，路的盡頭是一幢白牆紅瓦的別墅，別墅旁是一個寬大的泳池。
眼前的場景，似乎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綠草如茵，泳池、派對、香檳、美女。

　　「原來是中西合璧。」
方啟昀彎了下唇角。

　　「別把我想得那麼俗。」
陸離笑。

　　「還不俗嗎？」
方啟昀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泳池邊那一群不懼嚴寒、穿着比基尼嬉笑打鬧的美女們。

　　「質量已經很高啦，這麼多年了，眼光還是那麼刁，小心孤獨終老。」
陸離拱了拱他，隨後加入了美女們打鬧的隊伍。

　　方啟昀有些後悔應陸離的邀請，他兩根手指，隨手夾了一杯雞尾酒，喝了一口，便躺倒進沙灘椅里閉眼休息。

　　然而，陸離並沒有讓方啟昀愜意多久，帶了兩名美女就將他鬧起來。

　　「平台剛簽下的主播，宋姍姍，齊寶兒，來，跟方總打個招呼。」
陸離左擁右抱，對着方啟昀，相互介紹。

　　「方總好，我是姍姍，一直聽聞方總的大名，人帥多金，還特能幹，今兒終於見到了。」

　　「就是，多虧了陸總，要麼我們只能在新聞里看方總呢，方總不跟我們一起玩遊戲嗎？」

　　方啟昀抬頭瞄了兩眼，錐子臉，大歐雙，身材有料，聲音甜，說話兩面不得罪，典型的從男人堆里爬出來的網紅。

　　還沒等方啟昀拒絕，陸離便先開口：「方總只喜歡玩資本，不喜歡玩遊戲。」

　　方啟昀深諳陸離的套路：「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不會只想讓我參觀你的山莊吧？」

　　陸離：「看見沒，看見沒，姑娘們，玩資本的人就是這麼直接。」

　　方啟昀不動聲色凝視着他，給了陸離很大壓力。

　　陸離訕笑：「你們在美嘉半島的項目不是要開業了嗎？
把這倆姑娘也放過去唄，讓她們給你直播，先賺一波人氣。」

　　方啟昀面無表情地回道：「美嘉的項目屬於精品高端系列，網上看直播的大多數都是閑人，不是我們的客戶目標群體。」

　　陸離尷尬地摸摸後腦勺：「真是很難忽悠到你，人時時刻刻腦子這麼清楚，活得累不累啊。
是這樣啊，聽說開業典禮那天，吳天王會過去，這倆姑娘如果能蹭上跟吳天王……」

　　「不行，我們跟吳燁工作室簽了協議，得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和個人**。」
方啟昀直接回絕。

　　「知道你很難做，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放她倆進去，姑娘們自己會努力的，聽說吳燁這人好色得很，就喜歡年輕小姑娘，保管能放倒他，到時候新聞出來了，是他自己行為不檢點，怪不到你酒店。」
陸離如意算盤打得很精明。

　　方啟昀唇角彎了彎，徑直向山莊大門方向走，只留下一句話：「那就讓你的姑娘們放倒保安再說。」

　　陸離不禁扯着嗓子身後罵他：「你這人就不能仗義一次嗎？
非這麼鐵面無私嗎！」

　　合作談不成，還害得自己在姑娘面前顏面掃地，陸離氣得一口血差些從喉嚨里噴出來。

　　

　　（四）

　　崔亦昕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賈靜靜已經睡了整十三個小時，依然沒有要醒的意思。

　　百無聊賴之下，崔亦昕打開直播平台，剛登錄，就收到一條來自內部的信息，平台警告她不要再直播低俗內容，否則封殺她的賬號。

　　「又是誰投訴我？」
崔亦昕摔了鼠標。

　　身後床上的賈靜靜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夢囈。

　　「哎，失業了也不知道�蘇清予厲霆琛�，睡得可真香。」
崔亦昕看着她白凈的側臉，腦中忽然閃現昨日男粉絲的話。

　　——皮膚好白！
眼睛太大了吧！
好像漫畫中走出的美少女！

　　「哈哈……」崔亦昕笑出了聲。

　　怎麼之前沒想過，宅男們除了喜歡火辣的身材外，還喜歡這種無害的蘿莉樣貌。
直播不了自己撒嬌，可以直播賈靜靜睡覺嘛。

　　崔亦昕說干就干，將電腦與手機的鏡頭全部對準賈靜靜，然後打開直播。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一千……

　　崔亦昕心中沒底，因為業內沒有先例，她還想着自己要不要說幾句撩撥的話，挑起氣氛，但事實的走向遠超乎她的想像。
短短兩小時，她的直播房間已經達到兩萬人同時在線觀看，並且觀眾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忽然，有一名ID名為「上山打老虎」的網友，一下子發了三個一千紅包。

　　「喂喂，醒醒，遇到土豪了！」
崔亦昕出現在鏡頭中，興奮地不斷拍打賈靜靜的臉。

　　「唔……」賈靜靜踢開被子，換了個姿勢，繼續沉睡。

　　她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點燃了整個房間的氛圍，宅男們紛紛刷屏刷禮物，誇讚賈靜靜好可愛，「上山打老虎」更是接連發了二十個一千紅包才離開。

　　除了電視劇中演屍體的，崔亦昕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躺着不動，就把錢掙了。

　　見錢眼開的崔亦昕在鏡頭內鏡頭外上躥下跳，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亢奮。
無聊的觀眾們，不知出於怎樣的心理，一直守着看賈靜靜睡覺，不舍離去，她偶然說出的一句夢話，一聲磨牙，都能令他們激動良久。

　　這場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直播持續了三小時之久，崔亦昕關掉直播之後，便在後台數錢，除去給平台的，自己凈賺三萬五！

　　

　　另一邊，賈靜靜睡覺的視頻已經在網絡上流傳開來，大家紛紛稱呼她為「睡仙兒」，媒體對此也深感興趣，加班加點趕新聞，深剖這場睡覺直播為什麼能夠走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