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從她眼中滑落。
  槿鳶，對不起，姐姐……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有馬蹄聲從身後響起。
  虞槿鳶眼中驟然燃起光亮。
  她轉身，就見一匹駿馬由遠及近，而馬上之人竟是裴元珩！
  虞槿鳶眼中爆發出巨大的希冀：「王爺，求您……」
  可她話都沒說完，裴元珩便已策馬徑直掠過她身邊。
  虞槿鳶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她望着裴元珩消失的背影，心頭漫起一股窒息的絕望。
  死死咬緊唇，她再度邁開腳，走了下去。
  「姐姐，別怕，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聽着虞槿鳶重複着這句話，虞清央想像兒時那般，摸摸虞槿鳶的頭，可僅僅一個抬手的動作，就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虞槿鳶感覺到虞清央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溫柔的聲音，含着說不出的不舍與留念：「槿鳶……若有來世，我們還做姐妹……」
  漫天雪花好像突然停滯了。
  虞清央的手，從她肩膀上，一點點滑落下去。
  虞槿鳶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抖着聲音喊：「姐姐？」3
  良久，耳畔除了凜冽寒風，再無其他聲音。
  ……
  院中白幡還未撤，又一具棺木抬進虞家。
  虞槿鳶送走棺材鋪老闆，緩緩往回走。
  走過庭院時，她目光突然頓住。
  院落一側，幼年時虞老爺子帶着她和姐姐親手栽種的那顆梅樹，花苞掉落一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
  虞槿鳶心口似被一道閃電劈中，她徑直走過去，伸出手顫抖的撫上樹榦。
  她想起祖父在種下樹後說的那句話：「群木山中葉葉空，只有梅花吹不盡。」
  祖父說過，曾希望姐妹倆如這株梅樹一般凌寒而放。
  可現在周圍所有梅花都開着，只有她手下這株梅樹枯敗而死。
  虞槿鳶手指緊緊抓着樹榦，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喉間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血液染紅地面，她笑的凄然。
  「祖父，姐姐，路上慢些走，再等等我就好……」
  ……
  乾枯梅樹轟然倒地，虞槿鳶奮力將樹榦劈開，拿着兩塊木頭回了書房。
  她在一個上寫下：「虞氏女清央之靈位」
  另一個則寫：「虞氏女槿鳶之靈位」
  將兩個牌位放在一旁，她展開信紙，寫下「休書」兩字！
  攝政王府。
  裴元珩臉上冷意凝結。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因虞家之事彈劾他，他自然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這些人背後想來是小皇帝在試探……
  正深思着，侍衛來報：「王爺，王妃來了。」
  他漫不經心的抬了抬眼皮，卻見一襲喪服的虞槿鳶走了進來。
  裴元珩眉心一皺：「既然回來了，在王府就把這晦氣的衣服換了！」
  如刀一般的話插入虞槿鳶心口，只她胸腔內那顆死寂的心臟再也不會為他跳動。
  她啞聲開口：「此來，只為最後求王爺一件事。」
  裴元珩眼神發冷：「所求為何？」
  虞槿鳶從懷裡掏出休書。
  「虞氏女槿鳶，犯七出無子，自願下堂，從今往後，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她重重跪在雪地里，將信高高舉過頭頂：「求王爺准允！」
  裴元珩猛地攥緊手，將那封休書從虞槿鳶手中抽出，聲音轉厲：「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先帝賜下的婚約，豈容你說毀就毀？」
  說著，裴元珩甚至沒拆開那封信，就當著虞槿鳶的面，將其撕成了碎片！
  虞槿鳶看着掉落在地的碎片，聲音極輕：「裴元珩。」
  她從未這樣直呼他的名字，裴元珩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我姐姐死了。」
  「一屍兩命。」
  裴元珩手指一顫，昨日？那真是她？
  虞槿鳶蒼白如紙的臉上一雙眼死寂無比。
  「你不肯答應，是覺得還不夠嗎？」
  裴元珩心突然一扯，旋即怒氣上升，他冷笑一聲：「虞家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第10章 
   
  虞槿鳶心口最後一絲溫度被這絕情的話絞得粉碎，心口痛得像要炸開。
  她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無聲，卻無比刺眼。
  「您說得對。」
  她慢慢起身，沒再看裴元珩一眼，走出了院落。
  裴元珩緊緊盯着她幾乎要和雪花融為一體的背影，沒有來心生慌亂，忍不住邁步想追上去。
  這時，林知嫵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王爺。」
  裴元珩頓住腳步轉頭看去。
  林知嫵眼中淚光閃動：「您還是親自去虞府接虞小姐回府吧，她畢竟是您的王妃。」
  裴元珩倏的皺眉，他看向虞槿鳶離去的方向。
  那道消瘦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他按下心中思緒，沉聲道：「本王承諾過你的東西，不會變。」
  裴元珩說完，轉身離去。
  當年林知嫵拚死救下他之後，他便說過會娶她為妻。
  大丈夫一諾千金，他卻被逼着娶了虞槿鳶，這幾乎是他此生最為屈辱之事。
  寒風吹過，他走着走着卻有些恍然——為何這幾年，他從未想過休了虞槿鳶？
  ……
  虞槿鳶回到虞府，走到虞清央的靈樞旁跪坐下來。
  她將紙錢點燃，丟進火盆里。
  熊熊火光映入她的眼睛，卻彷彿沒有任何溫度。
  抬起手腕，看着上面幾近褪色的紅繩，虞槿鳶露出一抹苦笑。8
  幼時玩伴之間扮家家酒，她和裴元珩因着婚約的緣故，總是扮演夫妻。
  裴元珩說著不知從哪裡看來的話：「槿鳶，這是月老的紅線，帶上這個，今生來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妻。」
  這紅繩被他扣在她手腕上，一恍竟已這麼多年。
  虞槿鳶解下紅繩，看着它在火中蜷縮成灰：「裴元珩，今生來世，只願陌路殊途，和你再不相見。」
  等到手邊紙錢再也不剩一張，虞槿鳶才站起身來。
  她看向棺木中，虞清央那張蒼白的臉，竟直接翻身躺了進去！
  虞槿鳶從懷裡摸出一顆葯，毫不猶豫吞了下去。
  很快，她腹中便如同刀絞般劇烈疼痛，蒼白的唇瓣溢出黑色的血。
  虞槿鳶卻笑了起來，一點點扣緊了虞清央的手：「姐姐，下一世，讓我做你的姐姐，我會護你，疼你，絕不會再讓你受傷害。」
  另一邊，正在書房的裴元珩猛地捂住胸口。
  一瞬而過的劇痛讓他心悸不已，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離他而去。
  裴元珩再也看不進手中的公務，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剛走出院落，卻見幾個侍衛正和一個丫鬟拉扯。
  「拿下她！交給林夫人！」
  裴元珩眉心一皺，走了過去。
  見着裴元珩，護衛一驚，忙上前稟報：「王爺，這丫鬟偷竊王妃院中之物，想要私逃出府。」
  「不是的！奴婢是要去給王妃送葯！」
  春桃懷中包裹『啪』的掉落在地，竟是一堆藥包！
  她不敢看裴元珩，渾身發顫的跪倒在地，六神無主的辯解：「王妃……王妃很久沒吃藥了，她的身體會堅持不住的……」
  裴元珩一怔，視線落在那堆藥包上，腦中倏然划過虞槿鳶蒼白臉色。
  抿緊唇，他壓下莫名的不安，冷冷甩袖：「讓她去。」
  春桃慌張攏起那堆藥草：「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翌日，裴元珩換好朝服準備出門上朝。
  侍衛驚詫地問：「王爺，今日乃是宮宴，您這是？」
  裴元珩一頓，他竟忘了這事。
  思緒一轉，他不知是向誰解釋：「按規矩，本王應帶王妃一同出席。」
  「備馬，去虞府！」
  來到虞府，裴元珩不由擰眉。
  只見白色燈籠在風中飄搖，府門竟是大開的。
  快步走進，凄涼哭聲和釘鎚聲交織傳入裴元珩耳中！
  「日吉時良天地開，蓋棺大吉大發財！」
  裴元珩眉心猛然跳了起來。
  就見院中，那昨日見過的丫鬟正背對他跪在一口棺材前，哭的不能自已。
  而棺材旁，一個老者拿着鎚頭，拿着長長的釘子念念有詞！
  「一封天官來賜福，二封地府永安寧，三封白煞潛伏藏！」
  「嘭！」
  釘子砸入棺材的聲音迴響在院中。
  裴元珩猛然回神，抬腳走向那丫鬟，厲聲問：「虞槿鳶呢？她姐姐封棺她去哪了！」
  春桃嚇得哭聲一頓，慌忙轉過身。
  下一刻，裴元珩瞳孔一縮，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目光直直釘在春桃捧着的牌位上。
  ——虞氏女槿鳶之靈位！
   
   
  第11章 
   
  裴元珩的心臟重重一顫！
  直到雪花飄揚，落在他臉上，冰冷才刺激他回過神來。
  他看向春桃，嗓音森寒，帶着迫人至極的殺意。
  「虞槿鳶讓你陪她演戲？你可知欺瞞本王，會有什麼下場？」
  春桃臉色慘白不已，卻仍抱緊懷中靈位，重重磕下頭去。
  她帶着哭腔道：「奴婢怎敢欺瞞王爺，王妃她……真的去了！」
  裴元珩咬緊牙關，大步衝到棺木旁。
  那拿着鎚子的下人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敲下去。
  可裴元珩卻狠聲道：「來人，開棺！」
  院中眾人皆是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個身穿玄色蟒袍的男人，一時死寂無聲。
  裴元珩帶來的侍衛對視一眼，終究是狠下心來，走上前去。
  裴元珩站在那裡，看着被敲下去的釘子一點點被**，只覺得心臟直直下沉。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不可能的，明明昨日虞槿鳶還在跟自己說話，怎會今日就天人永隔？這太荒謬了！
  可他又不受控制的想起昨日，虞槿鳶那副蒼白羸弱的模樣，一時間眼裡唯余複雜。
  終於，八顆鐵釘齊齊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3
  裴元珩看着那死氣沉沉的棺木，走上前去。
  他的手搭在棺蓋上，卻罕見的遲疑一瞬，但最後，他還是將之推開，視線朝里看去。
  下一刻，虞槿鳶那張熟悉的臉，驟然映入眼帘！
  她眉眼安寧，嘴角卻殘留一點黑色的血跡！
  裴元珩只覺得呼吸在這一刻都困難起來。
  他心中有驚顫，有怒火，更有一瞬濃郁到化不開的哀痛！
  虞槿鳶，竟是服毒自盡？
  裴元珩下意識掃視一圈，卻根本看不到能給他答案的半個人。
  是啊，虞家一脈，盡皆死絕！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春桃身上，死死從喉間擠出一句話。
  「回王府，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老老實實說給本王聽！」
  春桃抖如篩糠，她伏在那裡，上下牙關都在打顫：「還請王爺，准奴婢辦完這場喪事。」
  「不必！」
  裴元珩眼中狠厲陡生，他想起春桃懷裡抱着的那塊靈位，聲音冰冷。
  「虞槿鳶上了皇家玉牒便是裴家人，本王自會為她刻碑下葬。」
  他手指緊緊扣住棺木，心裏湧起一股狠意。
  虞槿鳶，你想做回虞氏女，跟本王撇清關係？絕無可能！
  他大手一揮：「抬棺，回府。」
  侍衛齊齊上前將棺材抬起。
  裴元珩率先朝外走去，這時，春桃猛地撲上去攔住了他的腳步！
  「王爺，王妃臨走前說過，想要跟大小姐合葬，還請王爺成全她的遺願！」
  裴元珩臉色沉寂，他薄唇開合：「她還說了什麼？」
  春桃身子一顫，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裴元珩停下腳步等了她許久，看着春桃垂眸不語的樣子，竟是沒有發火。
  他看向身後的棺木，發出一聲讓人覺得心寒的笑。
  「本王可以允許她與虞清央一同合葬，但她若想以虞家人的身份入土為安……」
  「痴心妄想！」
   
   
  第12章 
   
  長街兩側，人頭攢動。
  裴元珩騎在馬上，緩步前行，在他身後，六個侍衛抬着一口棺木，再無其他。
  這樣的場景，在旁人看來，簡直怪異至極。
  可裴元珩積威已久，一時間除了馬蹄聲踢踏，竟再無其他聲音。
  一行人緩緩朝王府走去。
  這時，人群中有人眼中閃動異色，悄無聲息的離開，將此事回報給背後的人去了。
  攝政王府。
  林知嫵看着眼前逐漸冷卻的飯菜，看向屋外，她喊來侍女：「去前門看看，王爺怎的還沒回來。」
  那侍女應聲轉身，卻聽到門外有下人的聲音：「林夫人，王爺回來了。」
  林知嫵連忙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剛到門口，卻是一愣。
  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心裏驚懼不已，下意識後退一步。
  好半天，她才朝裴元珩出聲：「王爺，這是……」
  裴元珩眉心一皺：「你出來做什麼？」
  林知嫵幾乎是一瞬間就察覺到了裴元珩不同往常的冷淡，她心臟猛地一沉。4
  她努力扯開一抹帶着溫柔的笑：「王爺別生氣，我見你遲遲未歸，心裏擔憂，我這就回去。」
  說完，她便轉身，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裴元珩掃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眼神冷淡，他對趕來的管家開口：「準備靈堂，迎接王妃。」
  管家被他這句話砸的一懵，靈堂？王妃？他看向那口棺材，險些一口氣沒吸上來暈厥過去。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準備依照裴元珩的話去做。
  棺木被放進裴元珩放進他的院子里後，他便讓侍衛都退了出去。
  裴元珩坐在院內的石桌旁，看着那口棺木，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