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菀季庭川》[岑菀季庭川] - 第1章

大熠,涇汾城郊外。
晨間落了今秋的第一場雨,天氣稍見涼意。
原本這個天,該是沒什麼人來游涇汾河的。今日卻是人影攢動,熱鬧得緊。
只因河裡泡着七八個精壯的漢子,逆流刨着水,一個比一個有看頭。
這是涇汾城首富安老闆的手筆。
前兩日文試武試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今日這最後一遭游水,來看熱鬧的人自然不再少數。
「安老闆好福氣,四海樓養了聽話的姘頭,書局住着油頭粉面的書生。現下又要找個貼身的侍衛,文武雙全不說,這一趟能游下來的,體格是真的……」
碎嘴的中年男人手肘戳戳旁邊的人,立馬得到回應,「哈哈哈,安老闆賺錢再厲害又怎樣,不還是個守寡的女人。」
兩人煞有其事地對看一眼,猥瑣大笑起來。
路過的三個婦人挎着裝了針線活的布兜,聞言,翻了個白眼,走出幾步又回身啐了一口唾沫,暗罵一句:「殺千刀的玩意兒,腦子裡只裝泔水的東西。」
同行的婦人撫慰地拍拍她的胳膊,「罷了,他們不過是妒忌安老闆有錢,小心眼亂叫而已,你就當野狗放屁呢。」
此話說完,三人都有些愕然。
放在從前,她們哪裡敢在背後這麼指責男人,怕是家裡挨着打也得定時定點地把飯菜擺好。
現在不同了,現在她們有安老闆。
安老闆收購她們手中的針線活,荷包、綉品、帕子、小玩意兒……凡做工仔細着些,價格總公道的很。
手裡有了些銀子握着,在家裡說話的底氣都要足上一些,偶爾還要頂嘴幾句。
幾年下來,安老闆成了涇汾城所有男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得不到又毀不掉,只能沒事兒潑幾盆髒水噁心噁心人。也總有明事理的站出來訓斥幾句:「你們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樣不是從安老闆那裡來的。沒良心的東西。」
「不看僧面看佛面,北境的戰事還未平息,蕭家兒郎的血還沒幹,你們就這麼欺負蕭家的遺孀。死後怎麼面對列祖列宗?」
這話說得都不假。
但安老闆不在意。
話題中心的安老闆悠悠散散坐在馬背上,沿岸向上游踱着步,看看河裡奮力甩着膀子的一群男子,調笑道:「白生,你說,是我的錢在吸引他們?還是我的人更吸引他們呢?」
牽着韁繩的白曉蘭目視前方,頭也沒回,冷哼一聲,「哼,你的腦袋更吸引人。」
「哈哈。」岑菀尷尬笑了兩聲,白曉蘭嘴裏出來的話永遠比她的外表更加冷硬。
「白生?你還在生氣?」
「不敢。安老闆自己的決定,自己擔著就好。與我何干。」白曉蘭向來着男裝束男髻,除了親近的幾個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女子身份。時日久了,連說話都生硬許多。
岑菀聽出她在賭氣,拿腳尖去點她的肩膀,「此去南燕國路途兇險,如果不藉助官家的手開路,我們很難平安來去。這你知道。」
「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才會暗生悶氣。
白曉蘭剛認識岑菀時,她只是個剛剛守寡的小姑娘,拿着十兩碎銀,開心地在破廟的柴草垛上規划著未來。
她被她的赤城和熱情感染,答應同岑菀合夥做買賣。
岑菀點子多負責出主意,她身形比尋常女子高大結實又習了幾年功夫,就負責女扮男裝在外頭跑腿做活。
這一做就是五年。
白曉蘭眼睜睜看着岑菀眼底的笑一點點消失,整日堆着假笑左右逢源,遊走在各色各樣的人中。
直到半年前,岑菀找到她,同她講了那驚世駭俗的「計謀」:打通大熠和南燕的通商往來,壟斷大熠糧食布匹藥材生意。北境戰事吃緊,官家必來干涉。以此為由同官家談判放寬女子經商限制。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哪裡是談判,分明就是要挾。拿着官家的軟肋要挾,就是在拿命去搏。
或輸或贏,都得脫一層皮。
岑菀想贏,還想全須全尾地贏。
這滿城風雨的招收侍衛,便是她給出的第一層誠意,光明正大地讓官家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監視。
於國於家,她絕無半分惡意。
再者,路途遙遠,凶吉未定。
官家需要她手裡的錢和物,而她需要權勢和一隻開路的手。
「你選中哪只手來開路?」白曉蘭看向河中快要靠岸的三名男子,都是昨日比武的佼佼者,哪一個單拿出來都是好手。
但比武過了她的手,她就能知道,哪些人是在用盡全力,哪些人,是在藏。
岑菀眸色一暗,長舒了口氣,指了指領先其餘兩人一臂距離的男子。
不快不慢,不多不少,永遠就那一臂的距離。
「就他吧,生得俊俏喜人。重要的是,涇汾城的男子生的白,我還未見過這樣麥色膚色的,肌肉線條也好看。白生你看,他揮動手臂的時候,肩胛分明的很。」
岑菀斜着身子笑得明媚,眼底淡然如水,「白生,你的話本該多寫寫這樣的男子,總寫皮膚白皙,一掐就有紅印,誰會喜歡。」
「我喜歡。」白曉蘭回得絕情,整理思路重新彙報,「這人叫肖路,北邊雲城來的。底子很乾凈,官家安排的很乾凈。就他了?」
「就來了他一個嗎?」岑菀問,語氣有些憂慮。
事關與南燕通商之事,官家的態度至今不夠明朗,她不得不擔憂。
「十一個,兩輪下來還剩七個。現在河裡還泡着五個,前面這三個都是。看來你猜得不錯,通商事關北境軍需,上邊很重視。」
「是很重視。」
「對你的腦袋也很重視。」
「……」
官家出來的人能力確實不錯,說話間,最快的三人已齊齊上岸。
岑菀暗笑兩聲:能力是不錯,只可惜腦子不大靈巧。真正來為了錢選侍衛的哪一個不是暗招頻出,像他們這樣兄友弟恭,互相遞毛巾擦水的……額……
方才消減的憂慮再次湧起,岑菀擰了擰眉,官家的意思,到底是重視還是不重視呢?
剛從河裡上來的三人半裸着上身,褲子濕噠噠地黏在腿上,本在涼風中受凍是感覺到冷的。可岑菀一直凝眉盯着他們不言語,一時倒叫幾人不知所措起來。
也顧不上冷,被盯得渾身羞臊起來。
季庭川冷靜一些,也皺眉傷神。早聽說他這未曾謀面的寡居娘子經商天賦極高,僅僅五年時間就當上了涇汾城的首富,想來心思細膩程度也非常人能及,莫不是方才看出了什麼。
剛想上前便看見牽着韁繩的粉面男子兩手一抬將岑菀從馬上抱了下來,舉止親昵,動作嫻熟……
雄性物種的劣根性在此時瘋狂作祟,季庭川也不知道,明明那次倉促的拜堂和娶親對他而言只是迫於長輩壓力的節外生枝罷了。怎麼看見這一幕還會生出這樣妒夫的心。
白曉蘭察覺到季庭川目光里的不善,將岑菀扶到準備好的椅子上後,俯身貼近她耳邊低聲道:「我得回去複查一遍資料,別著急定下人選,再看看。」
昨日比試武功時,她就和季庭川交過手,這人的身手在她之上卻藏了許多。能贏下她不算厲害,厲害的是剛好能贏。白曉蘭不放心,還是決心回去看看資料,是不是自己落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說罷,匆匆離開。
圍觀的百姓被擋在幾丈開外,白曉蘭的離開讓岑菀更加形單影隻。
「你們三個,叫什麼?」
「高陽。」
「蔣二虎。」
「肖路。」季庭川拱手作揖,報了自己的假名。也不算假,這名字是他師父給的。蕭家世代習武,無一不是戰場殺伐的良將。
到他這一輩,父母膝下三子,兩個哥哥在他幼時便已經血濺北境戰場。先帝不忍蕭家絕戶,與蕭老將軍商議,以幼子體弱多病為由,將年僅三歲的他送往雲城,交給故友撫養,
師父給他取名肖路,這一養便是十三年。京中除了他父母和一直同他保持書信往來的皇上,如今貴為皇后的師姐,這世上便再也沒人知道肖路就是蕭家的小兒子季庭川。
十六歲,師父病逝,他回了趟京城與皇上商議北境戰事,卻被父母強行安排了一場糊塗婚事。
再之後,他連夜趕往北境,以季庭川的身份詐死削弱北境午炎國對蕭家的警惕。又以肖路的身份流竄北境多年,為徹底解決大渝和午炎國多年的北境爭端勞心費力。
午炎國地處草原,糧食更是稀少,極有可能在冬天來臨前發動最後的戰爭搶奪糧食和過冬的物資。然,大渝今年乾旱少雨,糧食欠收,軍糧不足。
若有戰,那必是慘絕人寰的死戰。
關鍵時刻京中來了密旨,遠在北境的季庭川才知道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娘子已經決心南下與南燕國商談通商事宜。南燕國水網密布,物產豐富。
若能從南燕購置糧食物資,這是最好的。
但,商人重利,就怕到時候物資糧食盡數掌握在岑菀手中,他們根本就買不起。
畢竟,國庫虧空,他那個發小皇帝已經以此為由剋扣他好幾個月的軍餉了。
「白生有跟你們講招你們來做什麼嗎?」岑菀坐在椅子上並沒有起身的意思,聲線拉得悠長慵懶,彷彿這真的是一場荒唐縱樂的遊戲。
「當侍衛。」
「不。」岑菀斜着依靠在椅背上,兩腿不安分地交疊在一起,絲毫沒有該有的坐相,「是貼身侍衛。」
岑菀生得極美,煞有傾城之姿的意味。一顰一笑,眼波流轉之間,眼前的兩人已經憋得滿臉通紅。
獨一個季庭川沉着冷靜,飄向她的眼神甚至帶着點嫌惡的意思。
這倒叫她好奇。
挑着眉再看過去,一切又風平浪靜。
有趣。
岑菀盯着季庭川看了會兒,起身走了過去,停在了距離他兩步的距離,「肖路?」
「嗯。」
「你是少有的看見我岑菀不臉紅的人。」
「。」
「我猜是你長得黑,臉紅了我們也看不出來對不對?」
「噗~哈……」
一旁的兩人沒憋住笑出了聲。
岑菀看着臉色更加難堪的季庭川,她沒笑,「看來肖公子不苟言笑。」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便閃開了自己的眼神,笑道:「還是你們兩個可愛,笑得紅撲撲的。哈哈哈……」
這下除了她,誰也不笑了。
「好吧,說正事。」岑菀雙手環胸,眼神來回打量三人,更多的還是在觀察季庭川,「我要去一趟南燕國,路途遙遠,來回最快也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按照三個月來算,你們的預期的工錢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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